对于无法解决的棘手的问题,我向来主张换位思考,那时,我会发现敌人最畏惧的是什么,由此迅速得出自己该去作什么来让他们屁滚尿流。我选择冒扮警察,因此原本需要流血才能搞掂的会兵不血刃地得到解决。
昔日我们闯了祸,被逼无奈去巡游麦城时,我曾为了凑足食宿路用,在中国中部地区干过此类营生。马赫当时作为我的漂流伙伴和同案死党的双重身份,曾获得过我的倾囊真传,我点拨他一两次以后,霍然发现他顶冒起警察来,比我更加传神,固然,他与我相比处于低智商的生物阶层,但他似乎更适合骗诈类的粗活。此外,我们还曾期待扮演一切曾被我们深恶痛绝的制服阶层,他们是我们纷纷要去模扮的对象,也是我们在意淫层面要去诋毁的范本。
我们当年之所以敢于挑战司法的尊严,一来是由于年少无知,认为中国的所谓司法是把不开刃的钝刀,钝刀骑在胯下跑上几公里都不会勒破屁股,而错上加错权当是垫了两副鞋垫走路;二来,我们深谙中国司法界破案与发案之比是500分之250,充分约分后,按照中国教育的百分制来审核,依旧是个不及格。
此地偷些鸡,换个地址摸些鸭子,我们致力于仅损其皮毛的小恶,目的是自给自足,实属不贪心的那类“拿来!”主义者。或许就因为不贪心,我们不但获得辗转各地的资本,更能最终在风平波息后,带着一身外地养出的膘来回家报到。由此推论,耶和华及各路神仙会照顾高智商的人,我就是很好的例子。
我已确认自己洗清了底。浪子回头上岸后,身后海域尤自幢幢的海盗船也成为风云往事里的佳话。现在为救苏卿,被迫故技重施,做下“岸上湿鞋”这类蠢事,俨然成了四大金刚吃鼻涕——越活越倒退。人性的倒退中,江湖雷区不声不响地接续在脚边,不由得你不走。不禁摇头赞叹道,苏狐狸果然命运硬勃,不仅可以克掉父母姐姐,而且对于克制近邻具备匪夷所思的奇效。苏姑娘,我服了。无论什么年代,你纵伸出一条螳螂腿儿就可以将我搞下车。
我们以灭火器洞穿了隔离门的长形玻璃,掏弄着把门抠开。回身再扫视通道,里面一众手持器械的暴徒已穷凶而来,他们立定在大包门口,里面冒出两三个惊魂未定的人头,他们东张西望之后,锁定了这边。
“快跑!”我急急带马赫蹿跳着摸黑下楼,仗持对馨宝地形的熟悉,全身而退。路经大厅时,抽眼看看里面,里面已经乱得象战地医院。折胳膊断腿的客哀号,哭天抢地、破口咒骂。
多数客人行事谨慎,闻听此地出了异事,惟恐耽在是非地里会被警察盘问家细,结帐时都不待找零。由此,“馨宝”门前流走了客,仿佛一开到底的小便器水阀。
宋大德果然不愧是著名的“江湖接应”,此时,他已经由停车场抽出车,着着火顺在道边,见我俩顺利脱身,他迎风将喇叭按得“叭叭”长响。我俩鼠蹿上车,速速紧关了车门,与此同时,倒车镜反窥见一众手持棍棒的痞子涌出临街的防火门,我不由骇异中高喊:“司机,GOGOGO!”
宋大德催足了油门,猛松离合,轮胎地面发出尖锐的擦声,引得痞子警醒觉悟。有条大棒被横抡了过来,虽是最终砸在车后不远处的街面,但是那“当啷啷”的声音甚是惊人魂魄。
“车牌被他们看到,不要紧吧?”我问。
“我处理过了,放心,”宋大德吁了口气,“我天亮前要去还车,这站去哪?”
“等等,我想想,哈哈,真******痛快,烟,烟。”我故作轻松,以插播小广告来粉饰紧张的心情。
宋大德抛来烟和火机,我默默点上,狠吸了一口,喷到大德后脑勺上。就是,去哪呢?家一定不能再待,至多取两件衣服,把电脑里的文件拷贝出来就得撤,苏卿短时间最好也别回去。我思索着看宋大德瑟缩在冷气中。他上身仅余一件针织网眼小背心,看上去别具一种性感。
转眼再看苏卿。她原本描好的眉眼,此时被她涂抹得象搅拌后的卡布基诺咖啡,泪眼更是涟漓得象阳光下的雪孩子。这份哭相勾人联想起我把毛毛虫塞入她脖领的那份曾经。此刻她楚楚可怜,使我不忍把她踹下车来逃避烦人的嘤嘤声。端详许久,我选择柔声安慰,对她道:“鼻涕,左边……”
左臂猛烈一疼,哇呀一声惨叫,低头看,原来是苏卿摸了黑,无耻地叼准我一块腱子肉切下了牙齿。我慌忙躲,但躲无可躲,想着下手挥她一记,又于心不忍。我知道她在因被人骚扰而迁怒于我,而我,素来对于女人没凭因的恨抱定任为鱼肉的态度。我紧了紧了牙关,亮出滚刀肉那般的光棍儿态度,放软了肌肉任她使力,心说,******,给你咬给你咬,直当疼疯了狗。
听见我吭哧吭哧地忍气,马赫扭头发现苏卿窝在我一侧,状如吮奶,莫名其妙地对我挤眉弄眼,叹道:“咳,小鸟依人,早这样多好。”
他这话的PH值至少是3,酸性。我心下说,你他娘眼神真烂得可以。
宋大德突然说:“我在想,要不要给汪虹打个招呼,把事压一压?”
马赫截口道:“别出馊主意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依我看,老朱咱们还是跑几天码头,找个便当地方落了脚,只要出了石门,一切都好安排,让大德留在石门,打听清楚今天折腾事的是哪帮,你说呢?朱,给我点一根儿。”
“那你呢?”我忍了疼问。
“我?”马赫不以为然地说,“没想,老规矩,你怎,我就怎。”
宋大德:“刚才这事留不待天亮就会被当成稀罕事传遍,别忘了这是哪儿!”
随着他的话,天空又爆现一股闪电,似乎提示我不要忽视这条意见。细想,石门这个罗嗦地方确实存在陋癖,无聊的城市里,人们就连警察抓错人这样的小事,都能当成UFO来议论几个周期,而今这些人精赤了身体跳楼玩的“外星人”一定避不开舆论的撕扯。介时,这一众失了面子的哥、哥、弟、弟们真要查清是我们谋算了他们,我们便是化做“猫十八命”恐怕都不够以来丢。
迎面开来三辆警车,警笛声声,我看得不由一愣,咬牙推开苏卿的头,说:“请假,一会再咬,大德,这……谁报了警?”
“我……”苏卿切齿着说,滚滚而来的奔雷声里,她冷漠的侧影很象复仇的凶灵。
出事就报警是平民的觉悟,江湖中人对这样的做法既厌恶,又鄙视。我虽然不再当自己是当年那个混混,不须一见警察马上蹲下绑紧了鞋带展开狂奔,但江湖规矩却是要遵守的,况且,今日这事一旦经公,必然会牵扯起更大的麻烦与报复,由此,我认不再简单认为苏卿是猪,她能这么办,显然连猪的智商都不具备。
我扭身盯着擦身而过的警车说:“苏小二,你知不知你很多事?”
“你放屁,”苏卿隐约又有些哭,“你让人扒了衣服乱摸个试试,呜呜……”
社会生活里,男人注定要付出更多的担待。我没有过分责怪苏卿,并非吝惜自己左胳膊或者身上任意一块肉,我知道她简单的头脑里,为民伸张正义的永远是奔跑在战线外围的警察,而不是我们这种具备铁血胆色的草莽英雄。
下雨了,窗外的水箭密集地敲打着,情绪因此更加浮移不安起来。忽又电话响起,苏卿已经翻出了来听,我心里一紧,想说别接,已经来不及,我清晰地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是110,已经到现场,你在哪?”
我劈手抢下苏卿的电话,不令她出声就挂断,苏卿忿忿中向我挥动粉拳,仿佛我耽误了她毕生只有一次的雪耻机会,她尖叫着撒泼,声音打击耳膜,搅扰得神经线异常混乱,马赫扯止了她的小胳膊,无谓地劝着,渴望她尽快恢复理智。她执意不听。见无济于事,我残忍地闭上眼,甩了一个警醒作用的小耳光给她。此举果然奏效,苏卿当即捂了脸,仿佛撞见了今晚第二波噩梦,默了几秒,哇哇大哭——第22种哭法。
“闹够了没有!”宋大德不耐地喝了一嗓,他果然受到了影响,一脚制动之下,不带ABS的车身象沙狐球瓶一样幽雅横滑,向对行车道串去。
滂沱的大雨中,迎面车灯晃动,是一辆屎青色“奇瑞牌豪华QQ”。它在夜雨未央中,快活得把假扮成法拉利的F1来撒花。直面即将撞车的事实,我一面庆幸它不是60吨的“黄河”,一面提高渴望希望它的刹车能象广告上那样随时可以制动自己。无奈,两家铁器毫不迟疑地啃在一起,一声响吻以后,全世界的下巴都掉了下来。
擅长马拉松式哭泣的苏卿也不得提前不终止了赛程,她泪眼八拉地看看我又看看别人。宋大德呆了,他头上只只盘旋的小鸟提示我们:这车是******借来的好不好……
坐驾的前舱板整张掀了起来,隔绝着对面双方的视线,高温的发动机在雨中爆起了天堂一般的蒸汽幕障。
马赫嘟噜了胖脸,半晌才匝匝厚嘴唇说:“****,真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