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德把车开上馨宝附近的停车场,突然“咦”了一声。
循着他的视焦,我们看到在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大槽子人。人们起哄、吆喝、吹口哨的阵势很让人置疑。浮想被围观的内容,疑是馨宝把那个钢管舞的节目单元移到了场外。
“我看看去。”我有些急不可耐。
“算了吧你,你都多大了,还看这个,再说有什么可看的?”
我深知马赫在女孩子面前假正经的宿疾又要发作,俯身解释道:“我怕你兄弟吃亏。”
马赫愣了一下:“我兄弟?我什么兄弟?”
我边走边说:“马婶儿你想想,如果****的错打了王九蛋,可不就等于欺负你兄弟了呗。”
待我走出去,马赫才反应过味儿来:“你骂谁呢?”
恰此时候,我见到一辆警车摇摆了霹雳灯前来助兴。团聚成蛋蛋的人群霍然松弛。当警察下车朝事发地齐步走,人们则以小分头的形式分列左右。我撇嘴走到近前,对身边的朋友拱手说道,散了散了,看够了没有,看够了也让我瞧瞧。
前方画面春光乍泻。几名青春女子勾肩搭背,她们互相骑压着撕扯着,衣服已然稀烂得系不起扣。
我以学者的风范迅速瞧清事实,从女同志们口中含混喝骂声中,我已经搞清楚学历都不很高。
身为一名资深的打架王,我失望中得出经验性结论,她们如此扭结了身体很难造成什么血案,至多只是呈现一种粗犷的妇女豪放美。
天光模糊,实在辨别不清容貌,单从几条环肥燕瘦的身影中推断,是较瘦小的人儿在被垫到地上挨着打。细瞧,果不其然。无趣中,刚刚被缭绕上来的兴致又迅速灭了下去。我知道,石门妇女起掐架来,除了手黑身子白实在没有其他可瞩目的。
我对远方垫脚巴望的马赫喊道,胖婶儿你快来,里面挨揍的那人身材不错嘿。此言引来警察侧目,不经意间,一个黑胖警察过来重重搡了一把我的肩膀,并且果断地卡定了我围了护身符的脖子。我扭不起头,瞬时从心中生起一道不爽的滋味。一个声音高声叫道:“妈的,朱殊,又是你。”
这种突发场上,我向来心思如电。横遭到如此恶劣的待遇,心说又要坏。不及分辩,就开始习惯性地估计事态的糟糕系数。
以往作乱的时候,我常因为群带关系被局子请去吃饭。结束混混生涯前,石门市的各大支局里业已留下过我的游踪。每每漏网以后,警察同志们都要把我写入年终总结戏说一番。个别说辞中这么记叙了我,意思是,该人屡在局子的十大杰出青年中入选,却屡在年度风云榜落选。他们不无遗憾的惋惜中,我发现自己已经擢升成名人。
确实。以我朱殊堂堂天生一副黑手党的行色,外加上魁伟凶强的匪首气质,任谁不得高看咱们一眼?再次在街上被警察拿定真身,稀罕也不稀罕。
我曾随机统计过自己,去车站送人时,我遭到警察盘查身份的机率至少是200%,我怀疑其储存记忆的脑单元瘫痪,否则不会多次拉住我翻来覆去地问同样的话。
一念及此,自我安慰道,我没干坏事,乖乖,别怕。谁知他闹玩笑似的不待我盘算清楚,就突然松手。我按捺着乱跳心肝儿,回身一看,原来是黑猫警长,宋宽。
“哈哈,是你这家伙呀,不当交警进刑警队了?”我表面笑着,足下忿忿地踢了他屁股一脚,并且极没眼力架地对人群外高喊:“嘿,来瞧,黑猫警长!”有盲流群众驻足哄笑,宋宽满脸通红。
“别闹,”他摸了摸我踢过的地方补充说,“执行公务呢。”
马赫、宋大德、苏卿三人过来见礼,寒暄了几句。宋宽携同事将几名衣裳破碎的霸王花掐押进车以后,向我们摆手,就要告别。我匆匆要过他的新电话号码,以备不时之需,其间,他问我还下不下象棋,若下,可以去“联众”那样高等级的地方找他。我当场应承下来。
苏卿委身过来,问我:“猪哥哥,我刚才看他摁住你,以为你又要伏法了呢,白高兴了,嘻嘻。”
我蔑了她一眼,认真地说:“放屁。”
苏卿不生气,又问:“那人是谁啊,看样子你们很熟?”
我看着阻在我身前铿锵上楼的马赫,立定后对苏卿说:“宋宽不是外人,和我们三人是同一所中学的同学,但不同班。”
我为了撩拨苏卿的兴趣,进而补充道:“他和马赫是情敌关系。”
马赫耳朵贼尖,从十数级台阶上放来一声断喝:“放屁!”
他追下楼梯,把我耸到一边,拉着苏卿的小手说:“妹妹快来,他今天受了不少刺激,你少听他咧咧屁。”
苏卿试图追问,却被马赫拢定了肩膀,带上楼去。马赫扭偷对我恶狠狠地说:“28包!”
瞧他紧张的样子,我哈哈大笑。我不依不饶,追进28号包房,围着苏卿乱讲一气,渴望以这突然浮起的笑料冲淡心中隐隐泛上的烦闷。
马赫听了两耳朵,出去点酒时指责我说:“朱殊,你乱道人长短必得痔疮。”
我不以为然回他:“内、外、混合的我都得全了,不怕不怕。”
苏卿催促我快说,我笑着看宋大德。
宋大德感慨地说:“妹妹今天象个校园杂志的记者,怎么看怎么天真,老朱你就继续说说吧,别让妹妹抱憾。”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我除了出版方面的那些恶心事,就难过程度来说,远不如孤身独处的苏卿深刻。为了逗她乐,我拿来麦克风清了清嗓子,用赵忠祥的腔调播送道:“宋宽,来自农村。转学那天,他特意按照母亲的嘱托,穿了一套他审美中最为得体的衣服。”
宋大德插口对苏卿啧啧叹道:“啧啧,妹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是一身怎么样牛逼的运动服呦……”
“那是一套针织运动服——黑身白肚——无论谁穿上,被空投到格陵兰岛后,都会面临被爱斯基摩人错当成南极帝企鹅击毙的危险。”
见苏卿笑得很开心,我继续说道:“宋宽经过长长的走廊,在一众显得营养不良孩子中倍显醒目。他将一身肥鼓鼓的肉晃出非凡的韵律,营养波浪起伏间,为我们带来一种黎民富庶的假象。根据动物学家朱殊的推测:宋宽当时脂肪很厚,给人们随时准备去极地越冬的直观印象。”
“从这里,到那里。他行走到一个弯角,迎面和马赫撞个满怀。显然,我们从当时对撞的结果可以判断出,我们的马赫依旧略擅胜场。我们纷纷看到,宋宽原本目不斜视的样子瞬间起了变化,一副英雄敬英雄的赞叹模样。一番打量之后,两名英雄各让一步,纷纷撇了八字步各行其道。”
宋大德此刻似乎也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乐得喘不开气。
“动物学家断言,在这片广袤的校园,宋宽的到来,必将是又一道引人入胜的风景,他与马赫一道必然在千百年以后,成为不分伯仲的传奇。”
我们笑闹间,马赫踹门进来,咣咣甩了两打啤酒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说:“虹虹有事,忙完马上就来。”
我不理他,继续说道:“我们清楚地看到,马赫撑开了他那带松紧带的裤子,‘啪啪’地崩得肚皮山响,似乎对动物学家的论断深表不服。”
马赫大怒,一边擦汗一边过来抢麦克风:“猪头,你没完了吧你?”
苏卿已经笑出了眼泪,她大喊:“继续继续,说完这段儿。”
换过另一支麦克风,我继续说:“果不出我所料,熟稔以后,宋宽和马赫一度好到可以互换裤子泡妞的地步。俩人并行校园,时称‘猩猩相吸’。有他俩的道路里,蹲踞在校园食物链最高点的校长都要识趣地让路。否则一定过不去。”
这边麦克风又被马赫剥夺,宋大德以同样的语气补充道:“紧抓宋宽体征,动物学家及时对该物种他进行了命名加冕。经过长久观察和润色,伟大的动物学家朱殊终有对该物种定以黑猫警长的叫法。不料,竟成伟大预言……”
苏卿笑得险些岔气。我同时发现自己损人的本领大有长进,回忆中的宋宽和马赫因此显得倍加可爱。
在我眉飞色舞的谈笑中,马赫的脸色由红转绿,他惟恐我们道破他关乎胖运动员的那些风月往事,急忙给我和宋大德颁发了啤酒,他要跟我玩“杯杯净”的速度游戏。我浪笑一声,不屑中接招。
快酒,马赫这样的胖子也不是我的对手。昔日,石门第一界啤酒节,朱某以独门“下水道”喝法,在“三升赛”的预赛中技压群雄。若不是因为量浅,决赛时摔杯不起,必然是能夺得那100块钱的优胜奖金的。
几瓶冷冷的酒浆下肚,饿了一天的胃口隐隐作疼。我突然在浅显的醉意中漂浮起一丝自足。喷吐了一口酒气,我知道,朋友凑到一起,就是一台生产快乐的机器。
音乐声起,是多年前流行的那支温情歌曲《爱是LOVE》,马赫适时捏起麦克风,拿空啤酒瓶指着我的鼻子,用篡改后的歌词撩拨我。
他故意地唱道:“爱是老虎,爱是挨摸,爱是正大无耻的奉献……”
又点上一支烟,我将自己懒散向背靠的沙发,以烟雾的迷障遮蔽了自己的表情,眼前晃动的人影更加恍惚。暗叹一声,我在心里对马赫说,虽然我不想笑,但还要谢谢你——我的好兄弟。
混灌了半打啤酒,我将起身如厕时,苏卿以麦克风阻住了我。我看到歌名,是那首我每来必唱的《鹿港小镇》。
趁着汹涌而上的酒意,我款款地摆腰高歌,越唱越是激昂,随着音乐华彩的到来,我临场篡改了歌词吼道:“石门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