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也不让人通报,知晓他就在偏厅待着,直接就走了进去。
“天达,我有事要问你!”老夫人刚走到门口,就沉着脸含着几分怒气直挑主题。
慕天达骤然看见她进来,顿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时起身走去扶她进来,边扶她走着边道,“母亲怎么突然来了?你若是有事要问儿子,可以派人叫我去寿喜堂的。”
老夫人在上首坐下,才阖着眉头对他斜眼不悦的哼了哼,“我若真派人来叫,只怕连你的面都见不着。”
慕天达闻言,俊脸就浮出淡淡尴尬,这些天他基本一回府就去枫林居看望自己夫人,倒是冷落了自己母亲。
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有些内疚起来,声音不自觉便缓了缓,“母亲说哪里话,只要你差人来,儿子哪会不去的。”
这会慕天达还没意识到他敬重爱戴的母亲是兴冲冲上门兴师问罪来的,还在内疚的想着日后一定要多抽些时间时常探望母亲。
“你有这份心就好。”老夫人十分冷淡敷衍一句,便斜着眼审视的盯住他,“我问你,你为何突然要赶明月出家?她到底做了什么事令你如此冷酷绝情不顾人伦?”
慕天达顿时一阵愕然,抬眼对上老夫人怒气冲冲的脸,随即心下了然,神色便冷了些,“原来母亲是为了那个不肖女的事而来。”
老夫人见他语气冷淡,满脸嫌弃不愿再谈的姿态,心里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她瞪住他,怒声质问道,“我就是为了她的事而来又怎么了?你倒是说她到底做了什么恶事?”
慕天达微微低头,脸色与眼神都同时冷了下去,“她做的恶事她自己知道,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到处替她宣扬!”
老夫人被他气得一噎,只道这个儿子铁了心要将自己的孝顺孙女赶出府去。
她想了想,忽然霍地站了起来,身体一倾,对着前方柱子就决绝地一头撞过去。
她年纪大了,腿脚自然不利索,所以她是边往前撞还有时间边厉声怒喝,“你既然非要将自己的女儿赶出府去伴什么青灯古佛,那今天我这个做祖母的无能保存自己孙女,干脆一头撞死在你面前算了,也免得碍你的眼!”
慕天达看见她作势要撞柱的动作,心里一惊,意识到她竟拿寻死这样的事来威胁自己,顿时心里觉得又堵又难过又难受。
她这个做娘的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体谅过他的心情呢?只一味偏袒偏爱姓张那个女人与她生的孩子,为什么不能静心屏气先听他解释几句呢?
虽然心里感到无比失望难过,可慕天达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寻死而不阻止的。他立时站起,面容露出焦急之色,脚下不过亦步亦趋的跟着奔了过去,并没有强行阻拦老夫人之意。
至少忍耐着等到老夫人将话都吼完了,他才快步错身上前将人拦下。
老夫人被拦住,自然而然的朝他怒吼一声,“你让开。”
慕天达只苦笑低头看着脚尖,张开双臂却是牢牢阻拦在她前面,“母亲,我没有非要将二小姐赶出府去伴什么青灯古佛的意思。”
老夫人闻言立时一怔,“你没有?”那张姨娘失魂落魄惊恐不安的跑去寿喜堂求她是为何?
她一点也不相信张姨娘会对她扯这样的弥天大谎,因为这样的谎言压根经不起对质,如果是假的,她回头一戳就穿。
所以老夫人只愕然怔了怔,回神之后愈加恼怒,甚至伸手强硬想推开慕天达,“你休得哄我。”
“我真没有!”慕天达除了无奈苦笑,就是叹气,“我听说最近二小姐不肯安安份份成亲,非要闹得阖府鸡飞狗跳,这才让她自己选择要么立即成亲要么出家做姑子去。”
老夫人见他神色坦坦荡荡,激动愤怒的心情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不过她仍然透着几分狐疑看住他,“你真没有骗我?”
慕天达只好郑重点头,“母亲,儿子没有必要撒谎骗你。”
他叹了口气,眉目间尽是无奈,“况且,出了那样的事,我让二小姐尽快成亲又有什么错,她竟然还好意思推三阻四大闹不休!”
弄清缘由,老夫人反而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儿子,才突然惊觉儿子昔日丰润俊朗的脸,如今竟变得瘦削灰暗。
短短时间内,他竟然憔悴得如此不堪。
老夫人心忽然狠狠一抽,垂下眼,终于放弃再寻死威胁之举,可回到椅子坐下,她忽又想起一事来。
看着面容憔悴精神委靡的儿子,她心虽疼,却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月会吵闹不休不肯成亲,还不是怪你。”
慕天达皱了皱眉,只觉得这段时间自己母亲似乎越来越蛮不讲理了。
他耐着性子道,“为严或时谋官职的事如何能怪我?如果母亲实在不满意儿子的作为,那儿子唯有请旨向陛下辞官罢了。”
老夫人怔了怔,“你要辞官?”见他语气认真,不由自主怒上心头,随即失态的拔高了声音,“你竟然因为不肯为自己未来女婿谋一官半职宁愿辞官?”
慕天达看着她,肃然郑重其事地点头,眼神既坚决又坚持。
他这姿态,就是表示在这件事上,他绝不妥协!甚至可以说是压根没有再提的必要。
“母亲若是非让儿子这样做,儿子除了觉得愧对陛下之外,面对母亲同样觉得为难。”
“既然因为这个官,儿子要做那不忠不孝之人,那这个官儿子还当来干什么!”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无比,直接将老夫人震惊得呆住了。
楞了好半晌,老夫人才回过神来,为未来姑爷谋官职虽然重要,但怎么能重要得过她儿子!
若他辞官归家,今后谁来撑起慕府的荣华?
老夫人略一思忖,很快就权衡出其中轻重,心里天秤自然开始倾斜。她看着神色决然的慕天达,面上慢慢露出了浅浅悔意。
沉默半天,她长叹一声,似十分无可奈何的道,“罢了,既然你心里不愿意,我也不能眼睁睁逼你做那等不忠不孝之人,谋官职的事就此作罢。”
慕天达沉了半天的脸色终于缓了缓,“那二小姐成亲的事?”
在他灼灼目光无形逼视下,老夫人只得道,“你放心,我会督促尽快办好这事。”
慕天达弯腰对她长躬作揖,“那一切就有劳母亲了。”
张姨娘将这件事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慕晓枫根本不用特意打听都知道了。
“逼着老夫人去质问爹爹?”少女冷哼,抬头看着亭子飞檐,眼神飞闪着讥嘲色彩,“张姨娘那个女人真是愚蠢之极,爹爹与老夫人越母子离心,爹爹心里就越反感张姨娘!”
她摇着头,自言自语嘀咕着,拾了书本,离开亭子往赵紫悦寝室走去。
“真期待接下来,慕明月还会出什么招来应对。”
老夫人给了具体期限,限定张姨娘务必在限期内将慕明月嫁出去。
老夫人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可慕明月如何甘心就范,张姨娘才刚刚开始操持她成亲的事,她便早不病迟不病的适时病倒了。
“病了?”慕晓枫得知这个消息,心里确实有些许诧异,不过念头一转,她随即又笑道,“病得好啊!”
这一病,成亲之事自然而然只能往后延了,而且这一延,还是无期限的。
毕竟,谁也说不好二小姐的病什么时候才能“痊愈”,既然是连大夫都无法确切保证的事,老夫人就算再着急也无可奈何。
催促,不会令二小姐的病好得快些。相反,还可能令二小姐忧心,反而病得更重些。
只不过,一再被慕明月无遮无掩的嫌弃,不知作为当事人的严公子会怎么想呢?
严或时似乎对于慕明月嫌弃之举并不放在心上,自从出了伴月崖一事之后,他虽然仍客居在慕府青松院,不过据说他很有骨气的坚持要自食其力。
每天拿了字画去街上摆摊,晚上则在房里苦读,准备参加下一届的科举考试。
“呵呵,有骨气?就那个让人从里到外都觉得恶心的男人?”慕晓枫知道他的行为后,只摇着头讥讽的笑了笑,就不发表任何个人意见了。
如果真有骨气,就该在腿伤好了之后,立即态度坚决要求搬出慕府。
那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表露他谦和忠厚正直一面,他一直努力在人前维持这样的好形象,目的是为了更好的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乃至放松警剔。
方便之后在别人不知不觉中加以利用,最大限度地拿别人当他向上爬的踏脚石。
瞧,他如今这做派,不是大大赢得老夫人好感了?
不过慕晓枫只让人暗中留意严或时的动静,并不将心思太过放在他身上。这一日,经过连续休养的赵紫悦病情终于略有起色,慕晓枫便带着她出去见药老。
她担心赵氏的病突然变得如此严重,根本与其他无关,就是因为体内的红颜娇毒素作祟。
但是,药老那个人,并非寻常大夫,她就是有心想请他进府为赵氏看诊也请不来。
当然,她也考虑过让楚离歌出面,不过多番考虑之下,她觉得还是少欠那个男人人情为妙。
最终确定赵氏无性命之忧后,就忍住没去求楚离歌。
这天,慕晓枫依旧打着带赵氏外出散心的名头,在城里绕了一大圈,确定没有什么可疑尾巴之后,才将人带去城郊租用的宅子。
安顿好赵氏在厢房休息,慕晓枫才去花厅见药老。
她进入花厅时,还真为眼前所见呆了呆。
一向形象多变的药老这会正蹲在椅子上,一手拿着棍子往铜孟里不停的挑来拔去。
“药老,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少女满脸好奇的走过去,药老对她的疑问充耳不闻,甚至连眼角也没往她这边瞟一下。
那聚精会神的模样,简直比捡到什么稀世药材还专注。
慕晓枫愈发好奇起来,看了看他,忽地眼神一闪。
轻轻大步跨过去,突然眼疾手快的伸出双手,唰一声将铜孟拖到桌子另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