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你可醒了。”少女吸着鼻子,面上笑得欢喜,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小姐,奴婢去端些小粥过来,夫人刚刚醒来,一定饿了。”燕归同样红着眼眶,不过她说完话转过头去,这才偷偷抹去眼角泪珠。
慕晓枫只点头,“嗯,你去吧。”
“晓晓,扶我起来。”赵紫悦将手递向少女,眼里一片渴望之色。
慕晓枫哪能拒绝她,况且躺得久对身体反而不好。
赵紫悦靠着垫子半坐半躺的,这才看着越发清瘦的少女,歉然摸了摸她脸颊,“晓晓,辛苦你了。”
慕晓枫直摇头,柔声笑着,“我一点都不辛苦,只要娘亲能够好起来,我做什么都觉得是幸福的。”
赵紫悦警剔的看了看四周,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晓晓,张姨娘她……是不是去了?”
慕晓枫怔了怔,脑里灵光一闪,心却蓦然紧了紧,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道,“娘亲怎么突然关心起那个女人来了?”
赵紫悦用力的握着她的手,定定看着她,严肃道,“你先告诉我,她到底还在不在?”
慕晓枫垂下长睫,心一瞬针刺似的疼得痛楚难抑,她低着头,轻轻道,“娘亲放心,她已经往她该去的地方去了。”
以后再不会出现眼前碍眼了,这根扎在你心头长达二十年的刺终于拔除了。
说完,她低着脑袋往赵紫悦肩窝拱了拱,顺势将眼底那一片湿濡擦了去。
赵紫悦虽然没看见她眼中水光,但刚刚她眼中闪过的疼痛,却看得分明。
赵紫悦知道这个女儿素来聪慧敏锐,这件事稍一提示,晓晓就会猜测到事情真相。
可瞒,绝对瞒不长久,还不如对晓晓坦白。
赵紫悦眯上眼睛,轻轻叹口气。伸手摸了摸少女乌黑秀发,慢慢道,“晓晓,娘亲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你别自责。况且,娘亲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越是这么说,慕晓枫心里头越觉得自责心疼难过。
娘亲若不是担心张姨娘回头反扑对她不利,又怎么会借着这个机会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事!
终究是她,在送张姨娘归西这一途上做得不够干脆不够彻底。
慕云起回来了,张姨娘却也死了。慕明月得到这两个消息,一时悲喜交加。对张姨娘,就算她心里如何鄙夷不喜,那个女人终究生了她,而且一直对她不错。
从心底,慕明月还是对张姨娘的死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
她原本让人快马加鞭传讯给慕云起这个弟弟,就是希望他能尽快赶回来尽力阻止老夫人对张姨娘的杀心。
可惜,终究迟了。
不管张姨娘因何而死,她一个妾室,都没有资格让慕府全府的人为她披麻戴孝,若非老夫人坚持要停灵,慕天达已经打算直接一张草席裹了张姨娘草草埋葬。
慕天达破例允了老夫人让张姨娘尸身在她原本的院子飘雪阁停灵三天,这三天,自然是慕云起与慕明月这对胞胎为她守灵了。
“弟弟,姨娘她……”在飘雪阁临时搭建的灵堂里,慕明月将所有人赶了出去,一见那冰冷似铁跪地的少年,就禁不住悲伤愤恨红着眼圈扑上前,“她是被慕晓枫那个贱人害死的。”
慕云起抬头盯着她,冷冷问,“你说的是真的?”
慕明月立时用力点头,看着他酷似自己的面容轮廓,眼泪忽然就像断线的珠子般滚下来。
这个人,以后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
她避开他视线,眼神微微闪了闪,却恨声理直气壮道,“云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个时候,慕明月完全忘了,若不是她唆使张姨娘用汤水对老夫人献媚,若不是她先欲用汤水一事挑拔老夫人对慕晓枫不满;慕晓枫也不会反过来利用这事对付她,在她心里,她利用别人对付任何人都是应该的,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慕云起见她说得愤怒笃定,立即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过旁边的长剑,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杀了她。”
“站住。”慕明月一声厉喝出口,同时连忙扑过去拖住他,“你离家几年,怎么还是如此冲动。”
慕云起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突起,他扭头,冷冷盯着她哀伤面容,“她该死。”
慕明月噎了噎,连影响容貌的泪痕也顾不上擦,只一手牢牢抓住他衣袍,“该死的不止她一人。”
慕云起眼睛一眯,自齿缝挤出比冰还冷的问句,“还有谁?”
害了他姨娘的,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慕明月看着他,露出犹豫之色沉默了片刻。慕云起眯起眼睛,急躁追问,“到底还有谁?”
慕明月低头,声音透着压抑的愤恨,美丽脸庞上却露出十分难过之色。
良久,她咬着唇低低道,“是我们的祖母,老夫人。”
“哐当”一声,慕云起手中长剑落地,他惊骇瞪着这个死死拽着自己袍角不放的姐姐,眼睛一瞬冷芒大盛。
其中神色渐渐从不敢置信转到疼痛到最后只有凶残狠戾。
他咬了咬牙,俯身将长剑拾在手里用力握着。
扭头看向慕明月,瞬间将各种复杂情绪压下,面容一片冰冷决绝杀气,“我连她也……”他闭了闭眼睛,吐出的字更冷,“一并杀了。”
老夫人疼爱他又如何,如今既然成了他的杀母仇人,再多的疼爱都抵消不了这当中仇恨。
“傻弟弟,你这样直接提剑莽撞杀人,是痛快了,可结果呢?”慕明月趁机站了起来,却还担心他会冲动,直接用身体挡在他前面。
面对面看着他,苦口婆心劝道,“因为那两个杀人凶手,把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值得吗?”
慕云起剑尖指地,目光斜向她,冷冷道,“一比二,值!”
慕明月一噎,无语之余差点被他气得抓狂。
可她知道这个弟弟脾气冲动急躁,只能深吸口气,试图慢慢劝服,“可是弟弟,现在姨娘没了,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她眨着眼睫,点点流动晶莹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端的是柔弱无比楚楚可怜。
连心冷如铁的慕云起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都不觉软了软,“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他困惑皱眉,“放过她们?不为姨娘报仇了?”
慕明月含泪摇头,掩着小嘴将哭声压在口腔内,“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放过她们。”
慕云起看着她柔怜姿态,心中一动,“那你将如何?”
慕明月听他语气,知道他已经完全倾向信任她,心中不禁得意一笑,面容却仍旧无比哀恸,“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时间匆匆又过了一个月,经过一个月的休养,赵紫悦的身体终于好了不少。
这一天,慕晓枫陪着赵紫悦去重元寺上香拜佛,只因日前赵紫悦收到慕府大少爷慕少轩来信,说是准备参加会试。
而赵紫悦听说重元寺对求读书科考来说十分灵验,这是准备亲自去上香为儿子祈福了。
对求神拜佛之事,慕晓枫从来不信。她重活一世,觉得将事情托于别人之手,尤其是神佛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还不如依靠自己双手。
不过她也明白这是赵氏为母一片心意,又觉得以赵氏目前的身体情况,出外上上香走一走也未尝不好,也就不愿逆了赵氏意愿,顺着她去了。
慕晓枫带了青若与冷玥,留下稳重又颇有头脑的红影在家镇守,而赵氏则带了燕归。
一行人用过早膳后,就坐着一辆马车往重元寺出发了。
南楚寺庙众多,不过大多建在郊外山林之中。
重元寺离京大概六七十里路程,依照马车速度,她们出了城之后,还要继续走上差不多两个时辰。
这一来一回就得耗费一整日功夫,慕晓枫既然顺道陪赵紫悦出来散心,自然是不急着在当天赶回去的,离府前就决定在重元寺住上两宿再回去。
一路悠然慢行,看着外头葱郁景致,倒也别有一番自在趣味。
到了重元寺,用过斋饭之后,就在厢房住下了。
路上舟车劳顿,赵紫悦毕竟身体羸弱,夜晚很快就熟睡过去。这个时候并非重大节日期间,重元寺的香火也不算特别旺盛,因而香客并不多。
也是因为这个,慕晓枫才能与赵紫悦一人住一间厢房,且两人的厢房还是相连一块的。
到了这大山古刹之中,连慕晓枫都觉连她这种凡俗之人心灵都得到了荡涤净化。
听着窗外虫叫鸟鸣,她也渐渐睡着了。
然而,突如其来一声惊慌叫嚷,生生将慕晓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坐在床上皱着眉头竖起耳朵听了听,才听清外头有人在喊,“不好了,不好了,有流寇摸上山来劫掠钱财,大家快起来呀。”
她一坐起来,睡在旁边矮榻的青若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青若,点灯。”慕晓枫摸索着下了床,一边望了望门外,见一抹线条纤细融合着冷硬的身影笔直立在门边,她莫名松了口气。
随即对那身影道,“冷玥,你先去隔壁厢房守着我娘亲。”
两间厢房相隔不过一堵墙壁,就算真有什么不长眼的流寇闯进来,也来得及援手,冷玥想了一下,便点头,“是,奴婢这就过去,小姐你当心点。”
半夜有流寇摸上山劫掠钱财,这样要命的大事自然一会功夫就将全寺的人都惊动了。
僧众迅速组织起来前去追赶流寇,又分了一部份前来厢房保护香客。
只不过那些流寇似乎十分狡猾,而且还对重元寺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趁着夜色居然带着那些追捕的僧众不停的兜圈子。
兜圈子自然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摸上山的目的就是奔着钱财来的。
所以僧众看似对流寇紧追不舍,实则被流寇耍弄得疲于奔命,在僧众晕头转向的时候,部份流寇已经悄悄摸入到重元寺库房里头。
当然重元寺乃佛门之地,是不会有富贵人家珍藏的什么珍珠宝藏之类的,库房重地,除了典藏的字画便是平日香客捐赠的米粮钱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