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已不是具体的一座城、一湾水,亦非荷叶连田,曲水环膝。多少次,从江南走过,水雾四起,隐在水雾之后的江南就在眼前,心情不对的时候,就是去了,也放佛从未到过,而如今,真的算是到了江南,虽则这造访过于仓促。
常常能看到一句话:人生一定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细细思量,这句话多半掺杂无奈,这个想要说走就走的人时下的处境一定不是很好,至少,不是心澄如镜。只有面对生活心不够大而广者,才想去更广阔的天地,许多时候,想要出远门的我,就是这样。
拘谨一室,与书为伴,可以去意念里遥远的城,那些想要触目的人、景、物依旧分分散散,不能成为一个整体。是谁说文字里有更广阔的天地?是了,我们可以轻易从他人笔下的文字中读取别人视角下的一山一水,与此同时也圈定了我们视野的范围,我们看不到更远,闻不到更真,没有最近的接触,你永远无法知道,某个角落绽放了一朵你不认识的花。
也许是因为马航事件,出行坐飞机总是颤颤巍巍,连后事都为自己想的妥帖周密,荒唐到把出门旅行当成一场永不复回的赴死之旅,飞机的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心跳的频率,时而慌张、时而坦荡,因此我并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居然曾在飞机上写过一次遗书,我并不觉得这是遗书,因为这份文字里饱含一份生的坦然和快乐:“爱我的和我爱的你们,我很好,不必难过担心”。但又有几人相知,这份担心里存着的是我对生之渴望,对美之渴求的卑微。生当何其微,死当何其所,觉得悲壮的时候如能喝口妈妈亲手煲的热汤,最美不过。夜晚的飞机上,窗外似被一片黑纱笼罩,凄迷、美丽。未到平流层前,可以肆意的观看地面,阡陌纵横的灯火将地面划为俨然的一片良田,巧夺天工般的令人无心生厌,比起白天冒着黑烟的烟囱和浑浊的江河湖海,我更倾心于黑夜里这真实的欺骗。
夜半落地,终而抵达杭州。远远的地方,看到慧君向我招手,同样只身的一个女孩儿,我的好闺蜜。有时候佩服她的胆量和魄力,我竟自比之不及,拿着衣物背着包,不顾形象的大步流星奔之而去,若有段誉的凌波微步相信定能增色不少。故友相见,无需嘘寒问暖,一个含羞的拥抱就可以,以前看电视觉得拥抱那是极其自然的事,可到了现实里,恨不得立马撒开双手撇开这份牵强的尴尬,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在问自己。顾不上江南夜的妙意,收拾好行李便在酒店里沉沉睡去。
柳絮因风起,河畔客未及。
绵绵意中垂,相邀明月里。
单是身处江南,便生出这么多诗情画意。
天已向明。慧君叫醒我洗漱完毕准备出发,因为她对杭州的熟识,我几乎不用思考怎么越过交通和楼宇去那三月和风经过的西子湖畔。早起下了些蒙蒙细雨,路面湿滑,连地面都显青绿,这应该就是江南的肤色吧,配的起。慧君很早就告知我西湖很大,让我做好快速步行的准备,因为湖边的景点太多,贪想在一天之内将美色尽收眼底就一定要有行走的速度,可是,她太了解我了。
三月江南好,客自西湖来。
佳人盈盈语,桃花何处开。
站在西湖白堤的入口处,慌了思绪,左右梳理,不知如何将这一抹抹春意收入眼底。在风里行进,初露春意的柳枝随风飞起,弯出了月牙的美丽。堤岸边未设栏杆,我想大概是因为栏杆的僵硬会坏了这份柔美。湖水离岸一尺有余,随意停泊数只船舶,有豪华的,亦有破旧可乘的,看上去是半旧的新,用铁索或麻绳系在岸边。我能想到的不是白娘子和许仙的西湖断桥边、雨中相遇,目之所及却是黛玉乘舟别父进京都时侧水长望,水潺潺、意空空,点滴泪水难断明的无穷无尽。在西湖边上聊寄相思,乘舟而去,暮雨向晴,恰如这西子湖畔一池古往今来的醉意正欲散尽,青山绿意铺衬在远方的烟雨中,放佛脚步随即可以到那里。在来到西湖前,早就有西湖晴雨冬雪皆可成景的说法,早起的细雨给了我畅叙抒怀的满意,这样的景,这样的意,必须有细雨作陪,绵而慢。夹道相迎的桃花一副起早了的模样,似开未开,半露着花心一点嫩红,不觉间,到了断桥。断桥的名气大概是被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宠惯坏了,总是积聚着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等来等去也拍不到一张几乎没人的断桥。断桥的圆拱并不尖锐,是小而缓的拱,两端延至车水马龙的繁锦处。
断桥边,逸云寄苍庐,谢了花红,临雨步匆匆,只舟横。
断桥下,云影收茶声,闲了暖风,倚栏意冷冷,群燕鸣。
我能给这份美景的,除了眼里的深情,就剩下这只言片语了。
所幸的是,已游览过数次西湖的慧君,能够许我一份美丽的陪伴。沿白堤走,首先看到屋脊造型对称的逸云寄庐,灰白的砖瓦,一棱一角都透着古朴的气味。在西湖边散步的最好处是即步即景,如果不是行程所限,完全可以慢悠悠摇晃一天,尽享这湖光山色。过了逸云寄庐便是西湖十景中的平湖秋月,说的不够浪漫,也就是建在湖边的水榭亭园,矮矮的白墙上砌着层叠的青瓦,白墙上有半月孔的窗,墙里墙外桃花芳,引得路人争相享。平湖秋月这块大牌匾下安放有“承香堂”三字的小匾。单凡遇到堂字,都知道,这里是拜谒许愿的地方,不信神佛的人则可以行至月波亭处小憩,临湖而坐。继续向前便是“白苏二公祠”,为的是纪念白居易和苏轼两大文人为这里增添的文学砖瓦,旁边建有浙江西湖美术馆,馆内陈列了历代帝王将相文人等的字画,碑文居多,馆内安静优雅,空气里回荡着款款丝竹管弦古筝等雅乐,停下来,呼吸几秒都会觉得寿命会多个一两年之久。沿路前行,路旁有块石头上写着“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叫的响亮点,是国立美术院,类似于古代国子监,算是最高学府,诸多艺术爱好者歆慕的艺术圣地。总觉得笔墨似乎不够足,因为景致实在是饱满的要紧,向前走,就到了浙江省博物馆,这也是我每至一城的必经之地,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从博物馆开始,这是最佳的选择,博物馆内陈列了从石器时代至清朝的陶器、瓷器,土陶、彩陶、青花瓷、三彩瓷、彩屏,最后参观到了清朝帝王们使用过的杯盏碗碟,无不华丽贵气,柠檬黄里透着岁月积淀的沉稳和大气。其中更展列有我挚爱文房四宝馆,里面陈列有宋代以来古人所用的各种砚台,龙、蛙、车、荷、山,各式各样的砚台让人观而失语。路遇写有“光华复旦”四字的大匾楼,瞬时视野又逐步开阔。右手边更有西冷印社、文澜书画社、孤山馆舍、浙江图书馆古籍部、文澜书院等幽静处,这些景点都是免费供游人参观的,院内光影交错,庭院墙壁上有块块碑文为院内添静,更有桃花、樱花落满台阶时一层层掉落的芬芳。站在院内抬头仰望,这院内的光都能带人回到那远古里的香。西湖的水里,有一部分钱塘江的水,钱塘江边葬着青楼才女苏小小,圆顶的墓前竖着“钱塘苏小小之墓”,看到这里才明白,多少的帝王将相不过只是历史的一缕烟尘,无论一个人活成怎样,终归尘土,但这不是教人哀伤的咏叹调,而是教人及时行乐的抒情曲。向左弯,就到了“曲院风荷”处,荷花未开,一池枯干的荷叶、荷茎苦苦的纠缠在一起,只等夏天到来时,为前来的人送去四溢的香,悠悠的美。我能想到的只有黛玉和湘云在中秋节联诗时写的那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慧君说:这里,夏天最美。
苏堤行至不远,慧君提议去郭庄看看,郭庄已早有耳闻,清朝时所建,临水封楼,让我印象至深的是那一眼望去的长廊,我喜欢这种悠长的滋味,走得近,看不尽。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们走了已经有六个小时,慧君这娇小的女子,偏偏选了一双薄如蝉翼的鞋子配我逛,时时喊累,或许我也累了,但却不觉得,都是这一湖春光惹得祸。累却不知,晚而不名。慧君知道,我一点回酒店的意思也没有,因为我要走到最后一处:雷峰塔。后来一直沿着杨公堤走,走到迷了路,慧君没走过这一带,我们仍然如飞蛾一样,猛猛的扑向前。路过很多园林,那里有清壑、木桥、淹没在树丛里的拱桥,开在无人处的小花,天色渐暗,暖风里有安静的天。路过太子湾,一片接着一片的郁金香已盛开在春天的末尾处:红黄蓝紫无颜色,花香十里忆当年。
实在累了,累倒在雷锋塔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