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海霞
那天上午,是早春吧,我正在办公室“飞走键盘”,突听得楼下有人叫唤:楼海霞!小踏!
咦,这不是梅芷的声音吗?梅芷来了?
快步下楼,还正是他。隔着门禁,我看到梅芷由他弟弟和一位女士推着,正微笑着向我招呼。
这一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正宗宅男每月一次的出门,说话的内容早已忘记,惟记得自己最后跟他说的:你来看我,我是断没想到的。梅芷当时的表情,笑得很是得意,带点狡黠,带点老小孩的可爱。
梅芷行动不便,是个轮椅人,这正是他成为宅男的原因。有时要去他家,我们从来不需要预先打个电话确认,基本上,他总是在家的。然而有次我去送书,他竟然不在,倒是着实吓了一跳,更惊讶的是他去杭州了,好像是为了结缘30余年新华书店的一个节目。
我们都知道,梅芷有一位在新华书店工作的朋友,叫晓红;网络购书没有兴起前,晓红是梅芷枯寂生活中那位送书的天使;而后,她又是梅芷生活中叨扰最多的妹妹。因为我看到,梅芷在有关出行的散文中都有晓红的名字。梅芷无法凭借自己出门,就算有了轮椅,他也只能让别人推着,他的手无法助推轮子。他的整个身体是踡着的,比霍金还要严重。
几十年的光阴,那么多的妹妹都渐行渐远,惟有这一个,在梅芷需要出门的时候还可以直呼一声。梅芷是那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可是这个妹妹他愿意麻烦。
梅芷自传体散文集《无须证实的爱》出版前,为了书中的“作者近照”,曾特意理发后到艮塔公园照相。那天推他去的也是晓红。刚巧我主编的《诸暨作家报》那一期“诸暨作家群落”栏目主推梅芷,他就让我自己挑照片。结果,我们觉得很不错的几张,他都觉得不好,甚是挑剔。
关于这点,还有个细节。《无须证实的爱》出版后,《诸暨作家报》用图片加文字报道了这本书的出版情况。书的封面我也只是随手一拍,传给梅芷后,他却直呼拍得好,就连出版社传给他的设计稿他都不喜欢,说是颜色失真。梅芷就是这样一个谨慎、追求完美的人。
《无须证实的爱》出版后,书的前前后后我都没有看到作者照片。想来,梅芷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不喜欢的照片放到书中。
梅芷的第一本书叫《无法证实的爱》,第三本书叫《无须证实的爱》,这第四本书叫《未曾约见的会面》。冥冥中,好像这些书都是献给某个特定的女孩的。只是,梅芷无法在书的扉页写上“谨以此书献给某某”,他只能写在心里,写给那个比远方更远的人。
梅芷在《无须证实的爱》一书中写到:“经常有人调侃我:你真幸福,有这么多的女孩爱你。”“曾几何时,每年正月初五,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一般10多位,有几年甚至超过20位,清一色的女孩儿。”那些女孩来来去去,一批又一批,习惯于向他倾诉,向他问计;他是她们苦闷时的知己。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女孩伴梅芷度过了那么多孤寂的日子。
梅芷以这些妹妹为原型创作了大量的小小说,如《轻轻地合上门》《分寸》《未曾会面的约见》等。从我的浏览来看,这本书大概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篇幅是以女性为角度和内容的。有几篇,女性心理的刻划可谓入木三分,细腻得连身为女性的我都自叹弗如。如《惯性绳索》这篇,讲了两个女孩儿的故事,一个叫索索,一个叫依儿;一个强势,一个弱势。女孩儿之间的那种微妙情感,让人叫绝。
梅芷没有过婚姻生活,但他的小说囊括了爱情、婚姻、背叛、家庭教育等内容。他虽足不出户,是个正宗宅男,但他并不与世隔绝。有了网络,他的朋友更是交到全国各地。他不方便与友相聚,朋友们就登门看他。常常,梅芷很健谈,有时还甚为幽默,你可以坐在他的斗室和他聊一下午。最后,囿于俗务的你不得不起身离开,向梅芷告别的那一刻,他的眼神让人难过。
余光中有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
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
那么多的表妹。那么多的妹妹。曾经围绕在梅芷身边的那么多的美丽的女孩就那么任伊走了,远了。在时光的深处走成一个个模糊的背影,走成一条条岁月的褶皱。而梅芷,依然在原地做着他的文学梦,做着他的老小孩,过着他细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