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去半月了,犬子还没接到县公安局捉拿到田戈的信息,也没有接到县信访局的处理意见。到了第十六天头上,犬子决定再去找找人问问,他记得那天在五峰市信访局,那位女科长对他说半个月解决不了你还来找我。他想想,尽量不给市局添麻烦,还是先到县上问问情况,再决定去不去市信访局,因为他知道,哪一级都讨厌越级上访,况且那天高局长、袁局长态度都很鲜明,说得挺坚决的,还是讲礼貌吧,先到县上。
犬子先来到县公安局,这次他有了经验,不直接往院里闯了,先来到传达室,找到门卫人员进行了登记,登记完后,他说要见高局长。门卫人员看了看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谁了,因为高局长上次回来对他们蛮横阻拦犬子,造成犬子越级上访的行为进行了批评,所以这次对犬子客气多了,他们主动给犬子倒水,让犬子坐着喝水,他们给高局长打电话联系。
门卫人员放下电话,对犬子说高局长在开会,开完会马上就来接见他。犬子就耐心地等待着,其间门卫不断地给他续水。
大约到了十点钟,高立镜来到了传达室。他没让犬子到他办公室去,他担心犬子万一在办公室闹腾起来,赖在办公室不走就不好办了。
他一见犬子就问:“小权同志,你是怎么来的?”
犬子答:“坐公共汽车来的。”
“你坐公共汽车是不是不要钱?”高立镜揶揄地说。
“当然要钱了,谁的车肯让白坐,从史官庄到县城要三元五角钱,少一分人家都不让坐。”犬子用手比着码子说。
“我以为是给你免费的,”高立镜仍半是打哈哈、半是讥讽地说,“来一趟你不就多花了几元钱,还浪费时间,不如去打一天工,还能挣几元钱。”
“那我想来问问田戈抓到没有?”犬子说。
“抓逃犯可不像吹糖人那么容易,你以为田戈是好抓的!”高立镜说。
“那天在市信访局,你表态说半月之内一定抓到,今天是第十六天了。”犬子反驳道。
“那是表明我们一个态度,真抓不住,谁也没办法。”高立镜眨巴着眼说,“田戈是个活人不是死人,带着腿的谁知道他往哪跑去了,再说,我们在明处,田戈在暗处,神仙也难以把握他的行踪。”
犬子听完他的话觉得他是在耍滑,便说:“按你说的田戈不抓了?”
“抓呀,我没说不抓呀!”高立镜眉毛一竖说,他也生怕犬子抓了他的话柄,“只是你问哪一天能抓到,谁也打不了保票。再说,我公安局案子多着哩!我不能把其他案子都停了,只办这一个案子,实话给你说,公安局大案多得很,田戈这只是个小案子,我们已经把小案当做大案办,够重视的了。”
犬子突然站起来说:“你们什么小案当成大案办了?天知道!真那样田戈早抓住了,他再跑跑不出中国,你们能不能搞个网上追逃?”
高立镜身上打了个激灵,这小子还懂得网上追逃哩!他觉得这小子不好哄,便说:“小同志别激动,别激动,你一语提醒梦中人,我还真忘了问他们搞没搞网上追逃,我立马告诉刑警队长,网上追逃,你就再给我们半个月时间,啊,再给半月时间好吧!”高立镜心想哄一阵子是一阵子。
犬子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走了,他知道高立镜又在耍嘴皮子。走出传达室时,他扭头朝高立镜甩出了一句:“再过半个月,你们还是抓不到田戈,我也不来了,就你说的,我也不用浪费车费了,我要去就还去五峰市去,或是到北京去,省里我都不去了!”犬子说这番话的意思也想唬唬高立镜,因为他已明白,这些人不怕来访就怕越访。
高立镜听了连连摆手:“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哼!”犬子鼻孔里冒出一声,“事情到现在已经月把天了,连个针尖也没解决,你们这些当官的还不如古代的唐成,唐成还知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高立镜慌了,忙说:“事情不能总怪我们,我们公安局只管找田戈,其他方面归信访局。”
犬子又甩过来一句:“我会找信访局的!”
犬子扭身又来到县信访局,这次他轻车熟路找到局长室,局长室门没上锁,他一推门,见袁和平正在打电话,便自觉退了出来,就在他退出来不久,门上的暗锁“咔嘣”锁上了。等了好大时候那门还不开,他侧着耳朵听了听,里边没了打电话的声音,就用手轻轻叩门,还轻声地喊着:“袁局长,袁局长!”门还是不开,他就用拳头“咚咚”捶门,大声喊着:“袁局长,袁局长!”正在这时候门“刷”地开了,犬子打了个趔趄,袁和平怒气冲冲地说:“你要把这门砸烂?”
犬子说:“袁局长别生气,俺不是心里急嘛!”
袁和平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什么急,你看看这大厅里天天都是闹哄哄的,都像你这样,我这门一个月有十个也给砸烂了。”
犬子申辩道:“那天你们去五峰市信访局接我,同着市信访局同志的面说过,半月内解决,今天是十六天头上了,我来问问……俺……俺田总还在医院躺着,药费欠了一万多,没钱交,再不交钱,医院就停止治疗了……”
“公安局抓不住田戈,我有啥办法?”袁和平还是怒气冲冲道。
“田戈抓不住,他还有家,他还有公司……你要是不敢惹他们,我就还到五峰去,再不然我就到北京去!连省里我也不去了,省里有田捍卫在,我知道告不赢,我就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没有给我们撑腰的地方?”
袁和平也就这样,欺软怕硬,怕到北京上访,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下来,又来了“三副脸”,嘿嘿一笑说:“犬子你别说这,我一天到晚听这话多了,你上北京?上南京也吓不住我,你到北京咋?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裕县。”他说着门一关出去了。
袁和平要打一个电话,他不好当着犬子的面打,他来到综合科科长办公室,先给张万顺打了个电话。
“喂,张乡长吗?”
“是我,张万顺,有话请讲!”
“我是县信访局的袁和平啊!”
“还用介绍,一听就知道是你的声音,有啥指示?”张万顺打着哈哈。
“你们乡那个犬子今个又来县局了!”袁和平说。
“他跑北京也与俺无关,他是涉法上访案件。”张万顺满不在乎地说。
袁和平说:“也不完全是这样,他这案情虽说涉法,但也有民事一部分。”
“对这种刁民就别管他,小孩子鸡巴越拨拉越硬,不理他他也就了了。”张万顺的话这时带上了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袁和平正经地说,“据我的经验,越是这种上访户越可怕,弄不好容易造成赴京上访!”
“他上天,我给他搭梯子。”张万顺又甩出那句话,很牛逼。
“我说呀,张乡长,你别上火,这事儿,没水不煞火,现在田戈跑得抓不着,乡里给他拿五万块钱把米九利的药费先捂着,他也许就不跑了。”
“袁局长,别说五万元,五千元、五百元、五十元、五元,我张万顺也不拿!别怪我张万顺不够意思,要是你老兄的事,五十万我也拿,这些上访户就是你们信访局给惯得,别拿他们当爹看就好了!”
“拿钱买稳定嘛,你就当成你老兄的事办好了!”
“对不起,袁局长,这个钱我不拿。不说了啊,我挂了!”张万顺说着挂了电话。
袁和平有点尴尬,他思索了一阵,又给高立镜打电话。
“喂,高局长嘛,我袁和平……”
“哦,袁局长,你说……”
“那个,那个犬子又来了……”
“啊,他真跑你那里了,他刚从公安局走,这家伙真是痞,刚在我这里缠磨半天,弄得我头都是蒙的。”
“你蒙我也蒙啊!高局长!”袁和平说,“不过,人家说得也有理儿,那天咱在五峰市给人家答复过半月内解决。”
高立镜说:“那田戈是带腿的东西,谁知钻哪老鼠洞里了,我往哪找去!”
袁和平嘿嘿笑笑:“高局长啊,咱拿钱买稳定,依我看,你先垫五万元,把米九利药费解决了,先把他的嘴捂住,稳住他不跑再说,真要再跑五峰、跑北京了也臊咱的脸!”他先在张万顺那碰了一鼻子灰,这回有经验了,先把利害讲到了前面。
“我这里哪有钱垫哪,办案经费都是紧张的,我又不是开银行造票子的!”
“别瞒我了,兄弟,闪县长给你们批了三十万,你以为我不清楚?”袁和平开始揭老底。
“这些人欲望无止境,先给他们五万,他再要十万咋办?”高立镜忧心地说。
“这个没事,我让他写个保证书……”袁和平说。
“好吧,我看你老哥的面子,就这样吧,不过,有话在先,就这一次。”高立镜顿了一下又说,“我让人把这个钱打到你信访局账户上,从你那支……”
袁和平知道这钱从他信访局支走,这条绳就拴到了他信访局,以后有扯不清的麻烦,便说:“不用转了,简便些吧,让那个犬子到你局打个条子取走,再交一份保证书就完事!”
“好吧,我给财务科说一声……”高立镜挂了电话。
袁和平扭身跑回自己办公室,犬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有点得意地对犬子说:“小狗子同志,米九利的药费问题解决了……”
“那太好了,谢谢你……”
“先别谢,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现在就到公安局财务科去领五万元,写个收条……然后再写个……”
还没等袁和平把“保证书”三个字说出来,犬子就火了,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扔:“公安局的钱我们不要!”
袁和平两眼盯着犬子说:“你是讨饭的乞丐不吃黑窝窝,穷作怪哩!你不要?不是我袁和平做工作,公安局还不想出这个钱哩!”
“再谢谢你,袁大局长,公安局不想出这个钱,俺也不想要这个钱!”犬子很坚定地说。
“你要求解决米九利的药费,现在协调好了你又不要,你这不是存心闹事!”袁和平又发火了。
犬子辩解道:“我不是存心闹事,我是要讨个公道。自古以来,谁杀人谁偿命,谁犯法谁受刑,他田戈打伤人,怎么能叫公家拿钱,公家的钱俺不要,别说叫俺去领,送给俺俺都不要。俺的人不一定值这五万元,但俺的理可值得多,俺讨的是理,俺讨的是公道,俺讨的是法律对公民的保护!”
袁和平没想到犬子能说出这番话,便反击道:“你这是打死和尚要和尚,现在田戈跑了找不到,你说问谁要钱?”袁和平眼瞪得溜圆。
“田戈跑了,他有家人在,他还有公司在。现在应依法办事,下个结论,米九利的药费究竟该谁出,不能一笔糊涂账。”犬子红着脸,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袁和平手一拍桌子:“我今天事忙着哩,不是你这一件事。要钱的话,你去公安局领,不要的话拉倒!”
“拉倒就拉倒!公家的钱俺不要,一分钱也不要,坚决不要!”犬子扭头出门走了。
袁和平“砰”地关上门,气急败坏地在屋里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没烧熟的砖,生硬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