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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给不给闪县长打电话

田一方正要去睡觉,忽听门外轰隆隆一声响,紧接着有敲门声。

自从田戈逃跑后,他一直惊魂不定,每天很晚才入睡,生怕田戈夜里跑回来,生怕有人来捉拿田戈,有时本来大门门闩插上了,他总想着没插,睡了要起来再看看门闩插没插。那大门本来上了三道闩,他还不放心,又加了一道顶门杠子。

田一方披着棉袄,趿拉着鞋,来到院里听动静,只听有人还在“嘭嘭嘭”敲门。他不应声,要等对方先出声,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是这个习惯。

“爹,开门。爹,开门。”外面一直喊着。

他听准了,那是儿子捍卫的声音,他才应了声“来了”。然后取掉那根胳膊粗的顶门杠子,拉开三道门闩,让儿子捍卫进了屋。

“弄啥的,这么晚才回来。”他见儿子就说。

“去和尚桥吊个孝。”田捍卫回答。

“去和尚桥吊个孝?那里没咱的亲戚。”田一方不理解地问。

“和尚桥的书记凌云志死了。”田捍卫又说。

“和尚桥的书记……”田一方又瞪大了眼,“米家那个兰兰不是那个镇上的镇长吗?”

“是啊!”田捍卫答。

“那书记死了与你有啥关系?”田大眼又问。

“当然有关系了。爹,没关系你儿子跑几百里给他吊什么唁。”田捍卫说着进了屋。

坐定后,田捍卫把根由给爹讲了一遍,最后说:“就为这些,我才和成总一起来给那凌书记吊个唁,遮遮人的耳目。吊完唁,成总先回省城了,我拐回家来看望看望您老人家。”

过了一会儿,田一方眨巴眨巴他那双大眼问儿子:“那……那凌云志一死,米兰兰是不是会接任镇委书记?”

田捍卫低着头说:“那就是县上的事情啦。”

“你跟那个闪县长熟,他找你要过钱嘛,你就给闪县长说说,可别让米家那个兰兰接任了书记。俗话说,能盼邻家买个驴,不盼邻家科个举,那米兰兰要是接了镇里书记,下一步说不定又要升到县里当个什么官官,又压住了咱田家,还有咱田家过的日子?”田一方连珠炮似的说,“世上人活的是一张脸,其实人不值钱脸值钱,把米兰兰拽下来,臊臊米家的脸,也替戈儿出口气,谁叫米家整咱告咱田家。”

田捍卫抽着烟,低着头不吭声。

田大眼急了,说田捍卫:“你到底给闪县长说不说?”

田捍卫低着头想,他想起在凌云志灵堂前,米兰兰对他说那几句话挺噎人的,也说明她是怀恨在心的。这镇里的书记让不让米兰兰接任,他闪高全一个人做得了主吗?正好爹问到了这里,他就回答说:“说,说,我一定给闪县长说,但是这也不是闪县长一个人做得了主、当得了家的。”

田大眼一听恼了,忽地站起来说:“一听你说但是,我就知道你的话要拐弯。”

田捍卫拉拉爹的衣裳襟:“爹,你坐下听我说,别上气。”

“不让爹上气,你就给闪县长说。”田大眼又坐到田捍卫跟前。

“闪县长是第一副县长,风大着哩。”此时,田大眼又抽出两支烟噙在嘴里,“吧嗒”打着打火机,将两支烟燃着,递给儿子一支,另一支噙到嘴里催道:“你打电话,你现在就打电话给闪县长。”

田捍卫看看腕上的手表,快十一点了,说:“这么晚了,人家肯定休息了,我回省城再打吧!”

“你打一下试试,看他电话通不通,你回省里忙起来就又忘了。”田一方急不可待地说。

田捍卫迟疑着拨打了闪高全的手机,手机提示“你呼叫的用户已关机”,他看一眼爹说:“爹,听见了吧,对方已关机。”

田一方两眼望着田捍卫说:“卫儿,你明天一定别忘了给闪县长打电话啊,一定不能让米家得逞,他们欺负了咱两辈子啦,不能叫他们再欺负咱三辈子。”

“记住了,爹。”田捍卫说着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还想走,不住家?”田一方也站了起来。

田捍卫说:“明天上午还有会,得赶回去。”

父子俩又在屋里站了一会儿,都好像有什么话儿要说,却都没开口,最后,还是田大眼先开了口:“戈呢,戈最近有消息吗?”

田捍卫摇摇头:“没,没消息。”接着他又点一支烟递给爹说,“爹,你就别操他那么多心了,该吃吃,该睡睡,他跳井他跳井,他落河他落河。谁让他打人家呢,再说他的罪你也替他受不了。”他说着要出门。

临出门,田大眼又嘱咐儿子一句:“卫儿,明天再忙也别忘了给闪县长打电话。”

“不会忘。”田捍卫说着上了车。

田捍卫坐在车上眯着眼在想,弟弟田戈打伤了米九利,米九利的奶奶也因上去拉架致死,米家也够惨的!弟弟至今却躲着逍遥法外,米家仇未报、冤未雪,也够可悲的。如今凌云志死了,米兰兰有了晋升的机会,爹却想要阻拦米兰兰晋升书记,这该不该?要说米兰兰也该恨,上次要张万顺出面讲和“私了”,她没有答应,使自己很失面子。田捍卫又回想回想,当时决定这件事情的不是米兰兰,而是犬子。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听张万顺的劝告让犬子参加宴请,当时是犬子给弄砸的,而不是米兰兰不留情面。他甚至想到,犬子们平时上访告状也未必都与米兰兰有关,凭他的感觉,米兰兰的性情也属于懦弱之人,再说,自己也并未掌握她有什么举动。虽说今晚吊唁凌云志时她态度不冷不热,也应该理解她处境的尴尬。现在要给闪县长打电话阻挠米兰兰提拔,对人家是不是雪上加霜的打击?再说,现在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给闪县长打了电话,米家肯定会知道,只能使两家仇上加仇,恨上加恨……如果不给闪县长打电话阻挠米兰兰晋升书记,又违背父亲的意愿,况且自己已给父亲表过态,要给闪县长打电话,如果不给闪县长打电话,就是欺骗了父亲……田捍卫左思右想都为难。

车遇到了一个坎,闪了一下,田捍卫的身子也随之闪了一下,这一闪,闪醒了田捍卫。田捍卫隔着小车的玻璃看见岗半坡上那一丁点灯光。他熟悉那灯光,想到张五爷还在那灯下念经诵文。此时,他又想到去请教张五爷。他心想上次按五爷的说教,请张万顺去找米兰兰讲和,虽然没有成功,米兰兰没有“松口”,那不是五爷讲的理儿不对,是自己运作方法不对,自己本应该登门去找米家赔礼道歉认罪认罚,而不该通过第三者去找米兰兰,而且更不该叫上犬子……想到此,他决定再去请教张五爷。于是,他叫住司机,让司机把车停在大路边,独自一人又沿着那条曲折小道,摸到张五爷的家门口。

田捍卫刚走到张五爷家的门口,屋里的灯却熄了,他这才意识到夜色已深,老人家该休息了。他站在门口犹豫着叫不叫门,闻着从屋里散发出来的盘香的香味,知道老人家也是刚刚躺下,不会睡着,于是就用两个指头轻轻地试着叩了叩门。

“谁?”屋内传出张五爷的声音。

“五爷,我是捍卫。”他也轻轻地说。

“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卫?”屋内传出张五爷亲昵的声音。

“是有点晚,打扰你老人家休息了,要么,我明天再来?”田捍卫仍轻声地说。

“你回来一趟不容易,我就穿衣服。”张五爷话音未落,屋里的灯亮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张五爷说:“进屋来吧,卫!”

田捍卫随之跟进屋内,他看见祖师佛像前的盘香仍在燃烧着,香味浓郁。

五爷坐定后问他:“卫,这么晚你来找五爷,肯定有什么话要说。”

田捍卫点点头:“五爷没猜错,还是为了米家的事。”

“还没了结?”

“没了结。”

“那你怎么想的?”张五爷问。

田捍卫当然不能把爹想阻挠米兰兰提拔书记的事端出来,他用很含蓄的词委婉地说:“我只想请教五爷,这事该以怨报怨,还是以德报怨?”

五爷无声地笑笑:“要是这么简单,还需问五爷?”

田捍卫低头想了想,觉得这事绕不过五爷,但也不能把话说得太直,于是又说:“米家姑娘现在有好事,我一句话她就成了,一句话她就坏了,按他们得理不让人的做法,该坏了他们的事;按咱理智的话去想,不该再坏人家的事,可我爹的脑子不拐弯,我又不得不孝,所以来讨教五爷。”

顿了一会儿,五爷眯着眼说:“你们两家官司之事五爷且不论说,单从你刚才问的话,五爷只给你念几句吕祖《劝世诗》,‘一毫之善,与人方便。一毫之恶,劝君莫作。衣食随缘,自然安乐。欺人是祸,饶人是福。’”

田捍卫听着点点头。

接着,张五爷又讲道:“许逊真君《警世格言》云,‘行止不端,读书无益;心高气傲,博学无益;做事乖张,聪明无益。’你娃子现在省城做了大官,凡事不可张扬,为人处世低调才好!不知五爷说的话,你听得进听不进。”

田捍卫连连点头:“听得进,听得进,五爷说的句句是理。”

“只要五爷说的你听得进,你就赶路吧,五爷也就不陪你了。”张五爷说着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了。

“多谢五爷指教!多谢五爷指教!”

田捍卫告别了五爷,又沿着那条曲折小道回到了大路旁。上了车,他想就辜负老爹一次,闪县长的电话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