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石匠回到城里的当天晚上,把犬子、摆子也叫到城里,没让他们到医院,因为到医院有九利在说话不方便,也是在一个小酒馆招待了他们。
米石匠专门安排了四个小菜、一瓶陈年老酒。当米石匠掂着酒壶给犬子斟酒时,犬子说:“老伯,我来,我来,岂能劳您老人家大驾。”
米石匠执意要敬酒,并开着玩笑说:“要想好,老敬小嘛。”
犬子把酒杯举过头顶:“好,这是老伯赐的酒,我喝。”然后一饮而尽。
犬子喝罢,摆子喝,摆子喝完以后,犬子拿起酒壶:“老伯,该我们回敬你了吧,这么长时间你又当爹、又当娘地照顾九利哥,也吃尽了苦受尽了累,九利、摆子俺弟兄仨敬你一杯。”说着满满斟了一杯,敬了上去,米石匠喝了。
犬子敬罢,摆子也要敬,两杯酒下肚,米石匠脸红了,身子热了,连连摆手:“你俩年轻多喝点,我是不能喝了,酒这东西不能多,也不能少,适可而止为好。”
摆子接着说:“老伯说得对,过去有人将酒色财气编为诗,就讲个适可而止。”
米石匠说:“怎么讲的,老伯都没听说过,你说给老伯听听。”
摆子用手挠挠头:“让我想想。”他想了一会儿说,“是这样的,有三个人讨论对酒色财气的看法,甲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钱是出山老虎,气是惹祸根苗。乙不同意,故意唱反调说: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钱不成世界,无气反被人欺。丙见两个人观点对立,就来个折中调和,说:饮酒不醉最为高,贪色不乱仍英豪,不白银钱且莫使,能忍能让祸自消。”
犬子听了一笑,说摆子:“你个崽子,哪来的妈妈经。”
摆子眼一瞪犬子:“什么妈妈经,是真经,和尚桥镇那个凌书记若是能领会好这几句话,绝不会喝酒喝死。”
犬子说:“操心不善,阎王爷割蛋。凌云志喝死活该,我都一直在想,田捍卫怎么能跑来和凌书记在一起喝酒。我听他们传着说,是来谈项目修和尚桥的,扯淡,幌子,十有八九是勾结在一起想整兰兰姐的。”
摆子说:“我也有这个看法,不过,这下好了,凌书记上西天了,该兰兰姐接任镇上书记了吧。”他看了一眼米石匠,“你说是不是呢老伯?”
米石匠一时没有回声,犬子、摆子都两眼瞪着期待着他的回答。过了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要说顺理成章是这样,不过,事没定之前都难说。也有人给你兰姐捎口信,说是为九利的事,你兰姐请来了个记者,给县里脸上抹黑了……”
犬子一拍桌子:“狗屁,来这个记者与我兰姐无关……”
米石匠摆摆手,示意犬子坐下:“娃,息气,听我说,他们还说,你兰姐为九利的事支持你们上访告状……”
犬子又忽地站起来说:“纯属胡扯八道,兰姐总是阻拦我们……”
“娃,坐下,息气……”米石匠指指外边,意思是不要高腔让别人听见。
犬子不管这些,又用手一拍桌子:“他妈的,告状咋了,只许他们徇私枉法,不许我们伸张正义,那信访局就是让人诉冤的,不是弹曲听戏的,听戏就盖个戏楼好了。老伯,依我看,兰姐当不当这个镇书记是小事,咱图的是个正义,神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嘛!他让不让兰姐当书记俺都要告,不但告史官庄派出所放走田戈,下一步还要告田捍卫与县上的领导官官相护,当田戈的保护伞……”
“娃,坐下,息气……听伯说……”米石匠朝犬子打着手势,“听伯说。”
摆子也拉犬子坐下:“大哥,听伯说。”
米石匠说:“我知道你们气……”
“摆子刚才念的诗说过‘无气反被人欺’。”犬子忍不住又接上去说,“我们得争这个囊气。”
“是的,无气反被人欺。这也是一种说法。”米石匠自斟了一杯酒喝了说,“这世上事,理多着呢。理分千层,层层有理,看你咋想,咋认识。我爷那时候给我讲过一句话,忍事不生事平安无事,敬人不欺人非是怕人。”他又自斟了一杯酒喝了说,“你米奶也死了,也埋了,也救不活了。九利的伤也快治好了,他田家不给掏钱咱就花自己钱。他田戈跑了,跑了又咋了,跑到哪里他也是窝藏着见不得太阳,等于死了没有埋。咱现在争口气又咋啦,不当饭吃,不当钱花,过去有句俗话,赢官司少打……”
“老伯,你说这话意思是这官司不打了?”犬子也自斟了一杯酒喝下去。
米石匠叹口气,也不看犬子,也不说自己见张五爷了,也不讲张五爷那套话,他知道这些年轻人不吃张五爷那一套话,便用自己的话继续劝下去:“官司打赢又咋啦,咱赢了田家更恨,结怨更深。现在田家势大,咱斗不过,就是斗过又咋了,斗来斗去,恩恩怨怨何时了,依我看,你兰姐眼下有当镇上书记这机会,咱们都咽下这口气,一切都算了。刚才摆子念那酒色财气歌,还说气是惹祸根苗,能忍能让祸自消嘛!只要你兰姐当上书记,听说和尚桥镇的书记就要高配成副县级,我知道你兰姐是个干家,她当了书记将来也许能当上副县长。到那时,他田捍卫是处长咋啦,强龙不压地头蛇,风光的还是咱米家,你们说是不是?”米石匠说到此,才抬眼看了看犬子和摆子。
犬子看米伯是铁了心要让步,心里难以接受,他用巴掌“啪啪”拍着脑袋不说话。
“犬娃,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你老伯也咽不下这口气,可眼下为了你兰姐的前途不得已啊,你就听伯一句话,别让那记者折腾事了。”
“记者是阿丽姐请的……”犬子说。
“那我想办法给你阿丽姐说……但是,你们要撤诉,为了你兰姐,你就听伯一句话,撤诉……”
摆子也劝犬子道:“犬哥,咱就听老伯的吧。”
犬子闷了足足十分钟,“哇”一声哭了:“俺不撤诉,俺可以先停访,等兰姐的事过后再说。”
米石匠也落下了两滴老泪:“娃们,你们不愿撤诉,老伯撤诉,不撤诉你兰姐就当不上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