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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善意的谎言

米九利已脱离了危险期,这天要从监护病房挪到普通病房去,犬子、摆子都来了。九利的病情好多了,大家的心情也都好多了。搬完之后,大家也都坐下来喝茶、闲侃。

闲侃中,米石匠抱怨道:“前两天都给兰兰打电话说九利今天要换病房,她也不来看看。”

犬子说:“兰姐工作忙。”

米石匠一听,突然问犬子:“你兰姐当上书记了吗?这些天我也忘了问她。”

犬子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当,当上了吧?”他说着,看看摆子,摆子也说:“兰兰姐当上了。”

米石匠一听乐了,点着一锅烟,两只鞋一脱,蹲到椅子上:“我就说我兰兰能当上书记,我就说我兰兰能当上书记。”

说完,他两只脚又从椅子上挪下来,穿上鞋子,在病房里来回走动,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皱纹也仿佛少了几条。他狠劲把那锅烟吸完,然后对着犬子、摆子说:“娃子们,不是你米伯吹牛的,你兰姐从小就聪明过人,门门功课都是一百分,期期都拿回来三好学生奖状。上到了初中,奖状墙上都没处贴了,到高中又是尖子生,高中毕业考大学,一举考了个裕县‘文科状元’。到大学里又很出息,当了班干部,又入了党,毕业时又被省组织部弄成选调生到乡里,到乡里又考上副乡长,没过两年又考上正乡级,当了镇长,这回又当上了和尚桥的书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你兰姐这也算‘三连科’,或者叫连升三级,她也算官运亨通啊!这也是咱米家坟上的风脉、祖辈的积德,你兰姐的干才,不是吹的,咱米家比他田家强。他田捍卫虽然在省里当了处长,他是靠关系上去的,你兰姐这,一没根,二没秧,亲戚都是穷亲戚,都是做庄稼的,没一个人能帮她,全是她自己干的,全是她自己干的啊!”

他说得越兴奋,犬子、摆子心里越难受,脸都木呆呆的,米石匠全没看见这些,他拍拍犬子的肩膀:“娃子,咱明个过去看看,看看你兰姐当了书记是个啥模样?”

犬子翻眼看看他:“米伯,这两天就别去了,兰姐肯定很忙。”

摆子也附和着说:“是的,兰姐这几天很忙,再晚几天去也不迟。”

米石匠背着手,又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说:“好吧,米伯再想想,看看哪天去。不过,我再给你们说,你兰姐当上了这镇委书记,三两年就是副县长料子,到那时,他田家敢再欺负咱吗?哼,他处长咋?强龙不压地头蛇!”

犬子摆子听着却不说话。

米石匠见女儿心切,第二天一大早把照顾九利的事情交代给九利媳妇,自己就到公共汽车站坐上了去和尚桥的公共汽车,他没有喊犬子、摆子,他想着喊他们去,兰兰中午得招待他们,麻烦!就独自一人去。公共汽车驶出一段路,他看看自己的一身打扮,一副庄稼佬相,不是镇委书记她爹的打扮,就要求汽车停车。他下了车,又返回县城,到了百货商场,买了件深蓝色的鸭绒袄,棕色的保暖裤,藏青色的大围巾,把自己打扮得洋洋气气的。然后又买了个大提包,把那身旧衣服装进去,又提着包再次到公共汽车站,搭上了去和尚桥的公共汽车。

米石匠下了公共汽车,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兰兰虽然在这里已经当了三年镇长,他还是第一次来和尚桥镇,没有去过镇政府,他问了路,才知道镇政府所在地,就大摇大摆地往镇政府去。

麻七现在在镇政府看大门,见一个老头子头也不抬、眼也不斜地往镇政府院里进,就喊了一声:“哎,老先生,你找谁?”

米石匠这才知道已经到了镇政府,声音抬得老高地说:“我找米书记。”

“这里没有米书记。”麻七没好气地说。

“米兰兰哪,她是刚上任的书记,你不知道吗?”米石匠笑哈哈地说。

麻七讥笑地看他一眼问:“你是米兰兰的啥?”

米石匠仍气派派地说:“我是他爹!”

“啊,你是他爹!”麻七嘴歪着,冷言冷语道,“你要是她爹,我给你说句实话,刚上任的书记叫张万顺,米兰兰还是镇长。”

“张万顺?”米石匠头上如响了个炸雷,但仍镇定地问道,“张万顺不是史官庄乡的乡长吗?”

麻七又故意把嘴一撇说:“张乡长刚从史官庄乡升到俺镇上当书记。”

“那米兰兰现在到底是干啥?”米石匠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麻七仍用那生硬的话答他:“米兰兰现在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还是当镇长。”

“你不骗我吧?”米石匠仍不死心。

此时麻七口出狂言:“你老先生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就你那种色,你女儿能当了和尚桥书记?”

“你是干啥的?能这样说话?”米石匠气愤地指指麻七。

“干啥的?看大门的!”麻七嘿嘿笑笑。

“嫌难听?找你闺女告我吧!你闺女想撵我走,张书记还不让我走呢!”

米石匠脸上如泼了猪血似的红,他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受到这样的侮辱,他本想臭骂麻七几句,一想,一骂就会招来更多的人,更难堪。所以,什么话也没再说,气鼓鼓地扭头就走。

麻七望着米石匠的背影,又故意耍笑地喊:“哎,老先生,你也不到院里喝口水?”

“去你娘的逼,孬货!”

米石匠心里骂着,头也不回,气鼓鼓地只管往回走。

他一直走到和尚桥汽车站,在一个烟酒杂货店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他拨通了犬子的手机,他没说犬子,而是说:“狗娃你在哪?”犬子答:“我在公司。”“你在公司等我。”没等犬子回话他就挂了电话。他又乘公共汽车从和尚桥来到史官庄,来到九利的公司,他刚一进院,犬子、摆子就出来迎接他,犬子看到他的一身打扮,开着玩笑说:“米伯今天这身打扮鸟枪换炮了,像是出国刚回来!”米石匠“啪”地掴了犬子一耳光:“你娘的,你还欺骗老子!”犬子捂着生疼的脸:“我咋骗你了,我骗你什么啦?”米石匠眼瞪得圆溜溜的,喷着唾沫星子说:“老子今天去和尚桥啦,老子啥都知道了。”犬子为了证实他是不是去了和尚桥,便说:“米伯,你去和尚桥也不喊上俺。”米石匠又捅他一拳:“喊你娘那个脚,你让老子丢个大人,你跟老子去了一样丢人!”犬子这时全明白了,解释着说:“米伯,俺骗你也是好意,这就叫善意的谎言。”米石匠瞪他一眼:“管你善意恶意,反正你给老伯弄了个长脸!”犬子这时双手合十,连连作揖打躬:“老伯恕我无罪,恕我无罪!”米石匠一把拽上犬子:“走,跟我上街去!”犬子一愣:“上街干什么?”米石匠说:“找人写诉状,我要重新起诉。”“好,伯,我给你拿着包。”犬子说着夺过他装着旧衣服的手提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