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兰抱着一束鲜花同一群人一起站在内科病房玻璃门外的走廊上,等候开了门进去探望何禄副县长。因为医院规定,八点至十点是医生查房时间,十点钟以后才允许家属和亲友到病房探视病员,所以,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候。
米兰兰是昨天晚上才决定来医院看望何县长的。那时她想,梁春秋毕竟是县委书记,自己极少接触,况且找县委书记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万一说了过头话就不好收了。何县长是联系和尚桥的县领导,自己有思想找他说是正常的,再说与他接触也多,思想距离比较近,话说对说错也没多大关系,有包涵。再说,何县长患病住院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到医院看望看望他,这也是做下级的对上级的礼节。她拿定主意后,一大早就赶往医院来。
玻璃门开了,探视病员的人蜂拥而入,米兰兰也随之拥了进去,她到护士站问了何禄的病房号,护士告诉她是213,她就往213病房去。病房的门关着,门上方装有一块玻璃,透明的,她踮着脚往屋里看了看,看见何禄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她轻轻推门进去。
何禄还是听见了门的响声,抬起头一看是米兰兰,便说:“兰兰同志,你跑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米兰兰说着走到他的床边,把那束鲜花摆放在床头柜上。
“年头岁尾的你们挺忙的,我生病耽误工作,你们不能也跑着耽误工作呀!”何禄望着米兰兰说。
“你一直对我们很关心,早就应该来看望你。”米兰兰边说边给他掖着耷拉在床沿上的被角,“怎么样,好些了吧?”
何禄点点头说:“好多了,医生说,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
“那就好!”米兰兰也点点头说,她见病房内没有其他人,便问,“韦老师呢?她没在这里照顾你?”
“她昨天回去了,天冷了,回去拿两件棉衣。”何禄说着身子在床上翻动了一下。
“你喝水吧?我给你添水。”米兰兰说着就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杯。
何禄摆摆手说:“不喝,不喝,你坐吧!”
米兰兰把茶杯又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后坐在床边的一个小塑料凳子上。
沉默了两三分钟后,何禄说:“兰兰同志,情况我都知道了,我只告诉你两句话,要沉得住气,经得起组织的考验。前两天,我看了一本雨果的书,雨果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这几句话对你现在很有意义。”
米兰兰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她掏出餐巾纸擦了擦说:“何县长,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感情上过不去。考察组给我反馈的结果是很好,可不知怎么变故了。常部长那天给我说是有集体上访影响了我,可我就不相信,一次偶然的上访事件就能影响一个人的升迁?况且,张万顺……”
何禄摆摆手制止她说下去,他不愿听这敏感的话题。他知道张万顺是闪高全的亲戚,自己与闪高全又是搁班子的,不宜谈这些话题。于是,他打断她的话说:“你要从自身找原因,你有教训哪,你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正在考核你,你竟敢装修办公室,这是政治上极不成熟的表现……”
米兰兰听了,身上打了个寒战,急忙申辩:“何县长,这件事……”
何禄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后悔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所以又打断她的话说:“兰兰同志,你不要说了……”
“何县长,我见你一次不容易,你就听我说说……”米兰兰恳求地说。
何禄一脸不悦地摆着手说:“你别说了,说我也不听,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在住院治病,不是在办公室,不谈工作,你走吧,我现在需要休息,需要安静!”
米兰兰见何禄把话封死了,只得站了起来,足足站有两分钟,她说了声:“何县长,祝你早日康复,我走了!”
“你走吧!”何禄躺在床上朝她招招手,脸就背了过去。
米兰兰走出病房门又哭了,心想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的人了呀,连最信任自己的领导也不愿给多说话了。何县长过去从来没有这样过,无论是汇报工作还是汇报思想,他总是耐心地听、耐心地讲。她又想了想,何县长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说到张万顺他当然会敏感,还不是因为张万顺的姐夫是常务副县长?他担心哪句话说得不妥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兰兰是通情达理的人,想想也就理解了。她又想到了刚才何县长说装修办公室的事……他在五峰住院怎么会知道,而且并不真知内情?米兰兰又回想起之前张万顺任职那天,常松涛给她说了集体上访那件事以后,也给她露了一句话,“有些事以后你会慢慢知道!”常松涛是组织部长,当然说话更谨慎,常部长说的是不是也是这件事?装修办公室她当即就制止了啊,这分明是有人捕风捉影捏造事实告谎状。天哪,米兰兰冤哪!一肚子苦水呀!这找谁去说?这找谁去诉?这是哪个狗娘养的干的事!这是有人早预谋好的,要给我米兰兰过不去!何县长不给我谈,我就找五爷去问,为什么做好人却偏偏遭人算计?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米兰兰擦着眼泪往车边去,她怕司机看见她流眼泪,她把眼泪擦干,才上了车,到车上她把车门“啪嗒”一关,对司机说:“回田岗!”
太阳西斜的时候,车子临近了田岗,她要司机慢点开,看到岗半腰那三间土瓦房的时候,她要司机停车。车停稳后,她打开车门下了车,她让司机待一会儿,自己沿着那条土路朝那三间瓦屋走去。
到了瓦屋前面,瓦屋里走出来一位白发老太太。她认识这位老太太,她是五爷的老伴。老太太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想见见五爷。老太太说,五爷感冒了,正在卧床休息。她说,那就不打扰五爷了,让五爷好好休息。就在她扭头要走的时候,屋里传出来五爷的声音:“是兰妞?”她站住了脚,答应了一声:“是我,五爷。”“你进来吧,妞!”五爷喊着。“五爷你身体不舒服,你休息吧,等你身体好了我再来。”她回应道。“你进来吧,妞,一点小病,话还是可以说的。”五爷诚恳相邀,兰兰也就进了屋。
五爷没有起床,他穿着一件棉袄,靠着一床被子半躺着。兰兰坐在他的脚头,问道:“五爷,你发烧吗?”
五爷摇摇头:“不发烧,就是不断地咳嗽,打喷嚏。”说着又咳嗽起来。
老太太走过来,给五爷捶着背,说着:“你吐,你吐,把痰吐出来就舒服。”
五爷拿过她的手:“你去吧,不捶了,我给兰妞说话。”
“五爷,你用药了吗?若没药我去给你买药,我的车就在路边,很方便的。”兰兰很温柔地说。
五爷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感冒从来不用药,扛几天就扛过去了。”他说着又咳嗽了两声,咳嗽完又问兰兰,“妞,你要说啥你说。”
兰兰叹了口气说:“五爷,你孙女心里都迷糊了,上次五爷说的俺都照着做了,可你孙女还是被别人挤了,没当上镇里书记,好人没得好报。”
五爷眼又眯了眯说:“谋事不遂,必有缘故。”
米兰兰听了很佩服五爷的分析判断力,又对五爷说:“五爷,你说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咱投之以桃,得到的不是李而是刺,人家还告谎状诬陷你孙女!”
五爷听了咯咯一笑:“别理它,真的假不的,假的真不的,雪地里埋不住死尸,总会日出雾散乌云开!”
米兰兰听着点了点头,接着又说:“你说的都是道理,可事实往往并不是这样,咱是按做人的准则去做人,可人家却不按规则去出牌,到头来吃亏的是咱。你孙女也不是想当什么官,可这是咱该当的官,硬被人家抢走了,还给咱头上扣个屎盆子!你知道,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呀,被人瞧不起呀,连我爹都受侮辱……”她把爹到镇政府找她碰见麻七的故事讲了一遍,说着又想掉泪,她觉得在五爷面前不能掉泪,不能让老人家觉得兰兰没出息,便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
五爷没有立即回话,他装了一锅烟要抽烟。兰兰劝解他说:“五爷,你别抽烟,感冒不宜抽烟。”
五爷笑了笑说:“兰妞,你知道你五爷从来不抽烟!五爷吸的这是茴香叶,吸了止咳利痰。”他说着划着火柴点燃了那锅烟,一股沁人心脾的茴香味飘了过来。
五爷吸完了烟,过了瘾,才对兰兰说:“妞啊,心字头上一把刀,是个‘忍’字,心境高的人都懂得忍。唐代高僧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拾得说:‘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呵呵……呵呵……他二位可谓高僧也……”“咳咳咳咳”,五爷由于说得激动又咳个不停。
兰兰忙起身过去给他捶背:“五爷,你不要说了,说多了容易咳嗽,你孙女我懂了,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