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游乐人生”的心理健康理论
梁漱溟先生一生坎坷离奇,从身体的孱弱到近百岁的长寿,从几度自杀到游乐人生,在人生的汹涌潮汐中调理人生,令人赞佩。他的心理健康思想主要集中体现在他的《人心与人生》、《心理的调整》、《心理的关系》、《中国士人心理》和《调整自己必亲师取友》等著述中。
按照梁漱溟先生的自述:“我实在没有旁的,我只是好发生问题——尤其易从实际人事上感触发生问题。有问题就要用心思。”大半生处在动荡社会里的先生对许多“问题”用心太过而又不得其解,遂多次产生伤感颓废的厌世思想。青年时期的梁漱溟精神世界出现严重危机,几度自杀未成。在先生以后的思想体系中,正是这段体验教人懂得心理保健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由于深受儒家泰州学派王艮的自然主义思想的影响,其心理保健体系中存在着诸多儒学追求自然生存体验的痕迹。
王艮强调人心应该是自然调适、和顺流畅的。梁漱溟对王艮“称颂自然”的游乐态度非常推崇,他告诫人们首先要懂得为何而乐,知道良好的心境赖以产生的基础,才好去创造“乐”。
他说:“这种乐不是一种关系的乐,而是自得的乐,是绝对的乐。”世间万物作用于个体不可能给每个人都带来同样的感受,更不会彻头彻尾地让人们感受着需要满足后的那一份愉悦,总有不满足甚至相悖逆之处。这时就需要我们自我调节,用旷达的眼光、豁达的胸怀去自得其乐。为保持良好的心境,梁先生认为要懂得享受快乐,就必须知足常乐。他强调说:“中国人以其与自然融洽游乐的态度,有一点就享受一点,而西洋人风驰电掣地向前追求,以致精神沦丧苦闷。”这一心理健康态度或多或少地渗出了保守、无为的消极观念,与王艮的“天理自然”、以“格物”所得的“修身为本”不无联系。但作为心理康复的手段,无疑是行之有效的。在谈到心理障碍问题时,梁先生认为:“扫除心理障碍,入于深静而已,吾人现有之自觉是心静之端倪;所谓人于深静者,即此自觉之徐徐扩大,以致光明莹澈,无边通达。”很显然,梁先生提倡运用自觉的意识来调节自我心理状态,以“通达”的心胸接纳环境,保证心理的健全。
“所谓健全的心理,是沉着有力的、统一的,不单有感情,而且有理智、有意志。由此健康的心理发出来的念头,才有力量,才是自由的、统一的。”梁漱溟先生把健康的心理状态看成是内在力量的源泉,是身心协调和谐的根本。这体现了他对心理健康的重视。他还特别看重认知作用与心理健康水平的辩证关系,认为“心情”是良好的认知的基础,正确的认知又可以改善心情、调理心情。他在《心理的调整》中这样写道:“调整自己要注意心思和心情两面,心思方面最要紧的是条理清楚……心情不平时,心思不会清楚,所以调理心情是最根本的。”他认为要维护心理健康状态,必须要懂得体验愉悦的情绪,达到清楚内心世界、保持心理平衡的目的。他说:“痛快生活有三个意思,一是不搪塞、不欺骗、不懒惰……二是精力能够集中、发挥和利用……三是从粗浅之事着手,古人云‘洒扫、应付、进退’,即形而上学。”显而易见,他不仅要求人们从小处着手,学会体验成功,发掘周围能激起内心喜悦的“粗浅之事”,保持良好的情绪状态;同时还要求人们注意充实自我,抓紧用功而不浑浑噩噩、碌碌无为。他认为“一切罪恶过错皆由懈情中来”。梁先生在《求学与不老》中一再强调“不学则易老而衰”,很明显,“学”是保持人的活力、意志和精神的一丸良药。不难理解,梁先生此处的“学”即是充实自我而不去虚度岁月之意,用一定的精神寄托丰富生活,排遣内心的不安与焦灼。梁先生在《调整自己必亲师取友》一文中再三强调交际互动对完善自我、调节自我的重,要作用,认为良好的心理状态取决于对自我充分的认识,准确把握和全面认识自我决定于师友的醒示和帮助。他指出:“人最不易看清自己的面孑L,即看清了也不易随时可以自主地调理自己……因此,就得师友常常提醒你”,“如果我们有意去调理自己,则亲师取友,潜移默化,受其影响而得其养,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与此同时,梁漱溟还非常注重运用正面暗示来培养良好的情绪状态。他认为心理暗示对个体的心理和行为影响非常显著:负面暗示会导致紧张焦虑;正面暗示会启迪智慧,树立勇气和信心。他在《心理的关系》中明确指出:“什么事都怕心慌意乱,怕自己给自己暗示……心理的要素,其转变人的力量很大,从催眠术及其他一点事情均可证明此理。”可见,梁漱溟对运用心理暗示来影响一个人的心理和行为是给予充分肯定的。在谈到具体的心理治疗方法时,他说道:“当他气冲上来、心气不平的时候,你这方面最好不要刺激他、阻挡他,而让他尽量发泄。”我们知道,宣泄是一种重要的行为疗法,心理治疗专家罗杰斯(Rogers.c.R)说过,当你极度痛苦时,向别人倾诉是一种潜意识的治疗。细细玩味,不难觉悟两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用。
此外,梁先生还非常重视音乐治疗的作用,认为音乐可以缓释人的紧张情绪,排遣内心焦虑。他说:“我对音乐历来是很看重的,因为它可以变化人的心理,激励人的人格。”由此可知,梁先生已经认识到音乐在调节人的心理方面的功用,提倡运用音乐清洁内心世界,达到身心和谐的目的。
五、创造——人类心理优良之所在
在梁漱溟思想体系里,生命本性是要自由活动的。他指出,一切活的东西(生物)或多或少总有它的活动力,而其中活动力最强大的莫过于人。人类具有最强大的活动力,因而亦就具有伟大无比的创造力。“生命本性可以说就是莫知其所以然地无止境地向上奋进,不断翻新。”他认为,人生无目的可言,假如有的话,那就是创造。人类生命总是在后力作用于前力的情形下,新新不已,而且是一个不断地“日努力,日争取,日运用”的过程,其根本原因在于“生命所本有的生动活泼有力耳”。不难看出,梁漱溟认为,创造是人类的潜质。他在《我对人类心理认识前后转变不同》一文中分析说,首先有区别于一般动物的特别发达的心思的作用,其次人类所要面对的是变幻万千的人类社会。他接着形象地论证,“形式一成不变的蜂蚁社会,当然是由本能而来的;却怎能说形式发展变化不定的人类社会亦是出于本能呢”?
在创造潜力的发掘问题上,梁漱溟认为,人生来具有创造潜力。创造力不是矫揉造作,而是个人心智的本原流露、自然流露。他说,从某种意义上看,儿童的创造力甚至优于成人,因为大多数“成人有了经验习惯,因头脑未受着高明的教育,往往弄乱了。儿童尚未有机会来搅乱他的头脑,所以较大人少糊涂”。可见,梁漱溟非常重视儿童的天性,提倡呵护孩子的创造潜能。当然,从整个人类个体生命的创造力发展次第来看,“在个体的发育成长中,一般总是心随身(身先心后)而发展的。
所以人方幼稚,总是被动的动和自发的活动,待渐渐长大乃有主动的动和自觉的活动……人类创造力,在个体虽不是说不到成人就不能有,却总还有待于其个体之相当成长”。
梁漱溟对创造力的发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不用心思固难言创造,而没有兴趣,心思不活,用亦等于不用。兴趣之于创造实为本中之本”,任何创造——创造、发明、发现——都出自心思灵活作用。同时,先生也肯定了兴趣在创造力发挥中的独特价值。所谓创造对于个体来说必然是创新,而习惯未成,事必创新,“每要随时用心揣量而行,效率甚低”,降低我们行为水平。但是习惯往往用“强大的惯性恒掩蔽着人的自觉性,人辄一时间失去自主往往殆事后之悔恨”,先生由此提示人们应注意摆脱习惯(现代心理学的定势、功能固着等)的负面影响,发挥人的自觉性。梁漱溟还非常敏锐地发现了创造与模仿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无模仿不有创造”之论断,认为学习始于幼儿模仿成人。所以习惯之事既是个人的,又是社会的。
没有模仿因袭无以成习惯,但社会上某种习惯却是个人创造的,然后才风行于社会。他说:“凡创造都是生命中见精彩处,在个人如是,在民族如是。”
梁漱溟在谈到创造对于人生的意义时说过,“人生的意义在于创造,而创造的意义有三:学问、艺术、事功;是身外之创造,世所习知者”。他认为,人的创造可以无处不有、无时不在,“人在创造之中学习,在学习之中创造;各方文化交流,彼此传习,是全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最大因素”。
有趣的是,梁漱溟先生不仅重视创造潜能发挥的人生价值和人生意义,而且对“天才”的心理结构和个性特征予以了较为详尽的分析。他说,伟大的天才应该是智、仁、勇三者兼备,缺一不可的。他认为天才必须具有三个方面的特征:一是兴趣广泛——好学不倦;二是敏于从感性知识飞越到理性知识——善悟;三是错了自觉很快,改正很快。
六、知识的习得——学习心理学思想
梁漱溟先生在人类知识习得的方式上态度非常明确,“大抵我们人的知识不外两种,来路也两种。一种是心里可以推得出来的……一种是必须凭据感觉得到事实才能经营成功知识的……”强调了知识习得的方式无外乎直接经验和间接推理,对近代西方哲学中的经验论和唯理论采用了比较折中的态度,也是客观的态度。
就如何学习问题,梁漱溟先生从心理学角度出发,对知识习得的心理条件、学习的动力与效果等问题都作了较为形象的阐释。梁先生认为学习始于儿童的模仿,而模仿本身既有无意识的本能模仿,又有有意识的刻意效法;并且随着儿童身心的发展,后者日趋张扬,占据主导地位。正如他所言:“人之生也,初若无一能,其卒也无所不能是何耶?其为模仿之用也。”梁先生在谈到知识习得的心理条件时说:“知识之构成始于各种感觉、知觉直接经验,一切要识得其与我之关系意义如何,各事物彼此之间关系意义如何……而关系意义即明者,亦即接纳到我固有知识系统中来了。”
在梁先生来看,知识习得的心理条件:一方面依重于个体的需要结构,另一方面依重于个体内在的知识结构。只有个体产生获得某种知识的主观需要,同时这一知识因素又与个体的内在心理结构相联系,才能使个体真正地消化理解,从而纳入已有的结构中去。
梁先生认为学习仅凭勤奋还是不够的,必须依赖于个体敏于钻研的精神(即“自觉”)。他说:“在科学上其精而益进于精者,固不徒在其人之勤奋,尤在敏于自觉。”只有真心向学,敏于自觉,才能深入知识的精髓,才能称得起“学会学习”了。在论及学习过程时,他认为:“没有智慧不行,没有勇气也不行”,坚持只有智力因素和非智力因素协同作用,才能学有所成,才能真正体现“敏于自觉”的精神。
梁先生还充分肯定了兴趣在个体学习中的地位,认为兴趣是人从事学习活动的灵长、是学习的动力。他特别指出:“兴趣贯乎知与行而为其骨髓者乎,无兴趣不可能有知,无兴趣不可能有行。”梁先生重视保护和激发个体的学习兴趣由此可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