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不闲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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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绝版的佳作——记版画家张弘生平与作品

版画家张弘先生,我是先知其名后识其人。最早是他的一幅套色木刻《黄山药农》,1959年刊登在《安徽日报》上,画面表现一位老药农不畏艰险攀崖悬挂在黄山崇山峻岭之问,为解救他人病痛而将自身危险置之度外,这是何等的感人啊。尽管我当时年仅15岁,由于我热爱文学艺术,记得当时我曾将它剪贴在一本练习本上,封面上写着《我喜爱的画》,它与《我喜爱的诗》等其它剪报本就放在手边,随时翻看。也就是说打那时起,我就知道省里有个画家叫张弘。在我心中就觉得画家了不起,羡慕加敬佩,暗地里想,将来我要能成为一个画家该多好。万没想到,我没能在十年浩劫中幸免,遭到不应有冲击,几千册藏书无辜焚毁,致使我一度对惟一所热爱的事业也心灰意冷。当时是抒情文章不能写,应景的和所谓识时务的文章不愿写,如何寄情?于是乎就偷着学画。正如我在《五十自嘲》诗中写道:“初撰诗文遭横批,后学绘画竟成家。”这样,我闯进了艺术殿堂。

在一次艺坛集会上,友人向我介绍张弘先生,那时他刚从外面调回省城,50岁左右,相貌显得比年龄大,但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慈善的笑容,使我毫无拘束,忙说:“您就是那套色木刻《黄山药农》的作者?”他点点头。“我看您倒像那个老药农。”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这个话题,我说了几句真诚的好听话,没料到张弘毫不留情地当面训了我一顿。他严肃地说,年纪轻轻的不要学说奉承话,我不爱听,听了不舒服。当时我弄得很尴尬。

但在闲聊中得知我俩是近邻,分手时,他真诚地对我说:“我发现你和我脾气很相似,见面就讨我喜欢,有空到我家玩玩。”在以后见面的日子里,我称他“张老”,他说,别叫我张老,喊我老张,我喊你小韦。出于我对他的尊敬,我一直称他张老,他没生气,他确一直喊我小韦,直到我年五十以后才改喊“君琳”,我听了非常亲切。有人说他脾气怪,在相处中我倒不觉得。倒不是我和他脾气相投,为他辩护,我以为一个人没有个性,何谓大干世界?特别是一个从事艺术的人没有个性,何来个人艺术风格?

人嘛,何必强求都一样呢。相处中,我倒觉得他蛮可爱的。就说一件小事,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他来我家作客,正逢盛夏,他见我家连台电风扇都没有,知道我是经济困难所致,他竟背着我跑遍合肥城选了一台低价格的风扇,劝我去买。慢条斯理地说:“小韦,拼着命创作要爱惜身体,眼下你年轻还顶得住,到我这年纪就迟了,省一点改善一下条件,把那风扇买回来。”我被他的言行所感动。能这样关爱他人的老人我怎能不尊重他。

也是在那时期的一天晚上,他来我家告诉我说,他寻得了一些搞版画的新材料,才从北京弄回来,约我上他家去看看,我去了。只见他从床底掏出几块类似塑料板一样的方平板来,对我说,它是石英地板,京城很多人家用它铺地,我看到后,觉得它可以代替木材,另外还可以开拓一种新的版画材料。我见他买了很多,便问他准备刻什么题材,要这么多板。他说,在北京没试刀,昨天到家,今天就开始试试刀,哪知道这家伙硬,相当废刀。

计划搞一组淮河题材的小品,看来没问题。此时的他已年过半百,仍怀有雄心壮志。

张弘先生,1931年8月26日出生在合肥一个工商业家庭。

解放前曾就读私塾和中学。1949年8月即入伍参加工作,先后在皖北文训班、皖北文艺干部学校学习,1950年毕业后就分配到治淮委员会政治部美术组工作。为了提高张弘的技艺,组织上推派他赴浙江到杭州美院进修。1957年调至省文化局美工室,没干几月就转调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其间主要和肖马等同仁创办《安徽画报》并担任美术编辑。一年过去后,组织上考虑到张弘是从事美术创作的人才,又把他转入省美术家协会从事专业美术创作。从那时起,张弘如鱼得水,潜心创作。正如他自己后来对这一安排所言,这期间给他诸多学习的机会,特别是时常能接触美术界的前辈和同行们,向他们请教和一道切磋技艺。

如他参加了布置北京人民大会堂安徽厅的工作,在版画家赖少其先生带领下,集体创作了多幅大型版画,这些作品在社会上产生强烈的反响,多次在国内外展出、发表和出版。也就是在这一次集体创作活动中,张弘后来在和我聊天时,不无感慨地说,那一阶段使他受到许多有益的启迪,如继承民族传统艺术和吸收民间艺术精华不断开拓和探索等问题,都有了新的认识和提高。

与此同时,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开展全省美术工作的一名干部,积极参与搜集整理明清徽派版画百余幅并复制,先后在北京、上海、合肥等地作专题展览,对民族艺术和民间艺术遗产得以很好地宣传、继承和借鉴,作出了贡献,并得到艺术界一致好评。另外,他还参与了编印大型画册《安徽木刻选集》和《黄山(摄影)》等,向建国十周年献礼。现在回过头来看张弘,短短的几年里,他确实做了大量的美术工作和艺术创作方面的事情。

1965年,因滁县地区美术干部缺乏,组织上又把他调至滁州报社工作,35岁的他,正当壮年和艺术创作上欲望高涨时期,在报社创作出大量的插图和报纸美术作品。1966年,十年浩劫的狂飚席卷华夏大地,张弘未能幸免,遭到不应有的冲击,创作活动被迫中断,就连他的许多写生稿及版画作品都被付之一炬。

1968年被迫下放到滁县乌衣镇农村劳动,直到1971年初才调回地区文化局开展群众性美术创作活动。尽管当时的张弘遭受迫害后心情不快,但他仍能积极服从组织分配,先后举办了十几期美术学习班,在当时下放知青和社会青年中培养了一大批美术人才。1980年,张弘幸运地调回久违了的省城,安排在省群众艺术馆从事开展专业创作和组织开展群众美术工作,直到他离开这个纷繁世界。

张弘在他多灾多难的一生中,为后人及这个社会留下了很多版画佳作,如前面提及的《黄山药农》,几十年过去了,在我的脑海里仍记忆犹新,构思奇特,构图均衡,刀法娴熟,色彩凝重,恰如其分地刻画了老药农不畏艰险攀崖采药的场景。通过这一精彩的画面,不仅对活跃在黄山等地高山峻岭中一群只想着为他人解决病痛的人们表示崇敬的心情外,它还告诉读者,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生命的人,是一定能为人类作出贡献的,这位由张弘创作出来的黄山老药农就是一个无形的榜样。几十年过去了,我为什么能记住他,这就是艺术作品的魅力所在。难怪这幅版画能在60年代初得到多次发表和展出的机会,不仅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而且由国家对外文化交流委员会收购15幅送往国外友好国家。为了解张弘,还是让张弘的作品领着你去认识张弘吧,我简略地将张弘创作的版画代表作品按创作时间逐一介绍:1954年,创作《河心钻探》,描绘钻探队为开采地下丰富的矿产资源,不顾辛劳工作在一条奔流于崇山峻岭中的大河里。

这幅画场景广阔,以突出野外钻探工作险恶的自然环境来歌颂钻探队员们的奋斗精神。它不仅在1954年获得省青年美展二等奖,1957年被选送全国青年美展,当年还在《中国青年》等报刊上发表,并收入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全国青年美术作品选》。

1956年,创作《红旗插上坝顶——治淮军工》,这是一幅表现解放军战士响应毛主席号召:“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奋战在治淮工地上的作品,它被选送北京参加了全国建军三十周年美展。1957年分别刊登在《版画》杂志、《安徽木刻选集》、《安徽画报》创刊号上,并收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全国《十年来版画作品选集》。不仅如此,它还被中国军事博物馆收藏。

1958年,创作《淮北春早》,以抒情的手法反映在广袤的淮北大平原上的一隅,杨柳依依,绿色占画面五分之三,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受,两位农村女青年驾驶着插秧机正在插秧,一对紫燕赶凑热闹,上下翻飞。这幅充满诗意的作品,首刊《上海音乐》封面,收人《安徽木刻选集》,参加全国版画展并送国外展出。

1961年,创作《雨后》,画面基调为欣欣向荣的绿色,大片茂盛的竹园里,雨后天晴,竹笋疯长,几个正读书的孩子利用假日来帮大人们挖多余的笋以供食用。取写实的手法表现农村生活景象。此画第二年就分别发表在《人民日报》和《安徽日报》上,不仅参加全国美展,还凭此作为吸收张弘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的代表之作。

1964年,创作《比膘会》,成群的牛马聚集在广场,农民们兴致勃勃地期待着一年一度的牲畜比膘会的召开,一展自家喂养技能。画面没有激烈的竟争场面,肥壮的牛马静待着比赛的时刻到来,只有牛犊和马驹儿欢快地蹦跳着。这幅黑白版画以黑胜白,使画面布局沉稳,运用传统的版画艺术语言,诉说着现代农村生活。当年就被选参全国版画作品展览,刊在《光明日报》和《安徽日报》上,1983年选人在北京和西欧诸国举办的“安徽版画展览”。

1978年,创作《湖岛水产站》,取材于某湖域渔民们将一天辛勤捕捉来的鱼虾送到水产品收购站的那紧张而繁忙的时刻。

当年选人福建、安徽、江西三省版画联展外,《东海民兵》还选刊作封面画,并发表于《安徽日报》专刊。

1980年,名作《夜》,皓月当空,树林里,坡地上,三只梅花鹿正沐浴银色月光,聆听那天籁之音,是何等的诗情画意。无疑,这是作者寄情于景,甘于寂寞耐于寂寞,寻求淡泊人生,弃繁杂求宁静的一种心态的写照。这是一幅诗境小品佳作。当年参加省美展后,即被《安徽文学》杂志选刊。

1984年,创作《太平湖雨后》。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张弘的作品趋于情景交融,以小见大的构思,明快简洁的表现手法,展示他内心世界对生活、自然、生命的无限热爱。如《太平湖雨后》描绘的湖光粼粼,湖边苇丛沙石栖息的水鸟,湖面渔船正忙碌着。画面和谐地将湖名揭示于世,令人向往。此画除当年参加美展外,还选登在《艺谭》杂志等报刊上。

据我所知,张弘先生此后由于身体欠佳等原因,几乎终止了他的版画创作活动。但我知道他仍有着强烈的创作欲望,如他此时曾想在北京购回石英板,准备创作一批反映淮河两岸人民生活小品,力不从心,他未能如愿,留在期待中。他多么想能有一个好身体,如同60年代初期,和赖少其、周芜、师松龄、陶天月等诸位师友合作,创作反映社会主义建设和安徽秀丽风光等大题材的大版画,能陈列在庄严而又雄伟的首都人民大会堂内。

尽管他长期受到病痛的折磨,他始终坚持学习,每次我到他家去看他,他总是在静静地读书,交谈中流露出他的才学告诉我,他不仅仅是一位版画家。

以上介绍的几幅版画作品仅仅是他创作中的部分作品。可惜,他创作的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连环画《洋灰石的复活》等其它作品我无缘看到,更不能列举。尽管他长期受到病痛的折磨,可他在辞别亲人和这个大干世界之时,却是十分安详,于2001年11月3日10:15坐在自家客厅内沙发上静静地如同熟睡般地离去,只是他再也没有醒来。当我得知他仙游远去的消息时,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月余前的日子,我曾在合肥市长江路人行道上碰到他和夫人刘传英散步,我仨还站在那谈话他依然那么乐观,无视病痛说笑着,并诚意地告诫我追求事业的成功不要忘了对身体的保重。多好的一位亦师亦友的人啊。如今,他走了,而他留下诸多版画艺术作品,可称之为绝版的佳作,永存世间,见到这些绝版的佳作,人们是不会忘记这位可敬的版画家的。

张弘先生,愿您与您的作品千古!

请允许后学敬录张弘先生的老友刘子善先生撰写的挽联来结束这篇迟发的悼文吧:

呕心刻木艺学有成佳图百幅人堪敬

养性修身清贫自守傲骨一生众所尊

(原栽《华夏纵横》200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