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画之余,我爱读书。
正当我读台湾著名学者徐复观教授的《中国艺术精神》之际,朱文根老弟携着他厚厚的一摞文稿来找我,约我为他的新著设计封面。《人才与领导者》,从书名看,这是一本政论性著作。
我让他把文稿留下翻读一遍,以利我从事设计的构思。由于当时我被徐先生以中国训诂学、考据学与西方现象学、比较学相融合的方式完成的这部体系完备、富有理论个性的学术专著所吸引,就暂时将留下的文稿撂下了。当我读完徐著再翻看《人才与领导者》时,不禁一愣,作者竟用文学随笔形式在写一部政论著作,以清新的文字、广博的学识、深湛的见解、畅达的思路,对当今人才兴盛的时代、干部工作的实践与我国人才学的兴起作了阐述和论证。徐复观教授说他“在探索的过程中,突破了许多古人,尤其是现代人们,在文献上,在观念上的误解”。文根正如此,堂堂正正地面对着自己所处理的对象去做学问,写文章。正如他自己所言,他写那些文章似乎有一点“文以载道”的意思,即有感于工作中的问题而写,写还是为了做好工作,来自实践又为了实践。安德烈.西尼亚夫斯基说什么,“描写生活,谈何容易!”其实不然。我以为,只要热爱生活,亲近生活,深入生活,扎根生活,观察生活,学习生活,再去写生活,就并非难事。
难是难在缺乏生活而去生硬地描写生活。文根为什么能把一篇篇政论文章写得如此精采,而那么有可读性,并让人能自觉地去品味,其主要原因不外乎,他曾在基层工作过,艰辛地在生活中发掘题材,用各种方法在如火如荼的现实生活中捕捉那稍纵即逝的创作灵感,随之进行搜寻论证,而后再凭借他的才智使之建构成文。正因为他是从内心产生创作冲动,情不可抑,势不可遏,着笔时文思如悬河注水一般,所以才能把政论文章写得那般不枯燥,不干瘪,不乏味,不单调。他没有高谈阔论,而是有感而发开发人才,他奉劝所有的领导者都要读《三国演义》,学习三国时代的人们的大智宏谟;读李斯的《谏逐客书》,学习李斯的胆略、秦王的明智;他还呼吁要“让鸟飞出笼子”。他通卷侃侃而谈,话九方皋与伯乐,说司马迁与邹阳,议韩荆州,论汉宣帝,什么关于用人之道,什么关于培养第三梯队,什么大学毕业生的时代责任,什么现代小生产领导者等等。他避空谈说教,据实而言,不能不令人信服和感叹。诚然,我以为这种文学性的政论文章恰似一杯刚沏的香茗,开杯清香四溢,品尝起来那真是爽气袭人。如此杰思妙文,偶又透露作者那潜藏的诗人气质。不信,你读读他的《文凭论》,恍若在读一组散文诗,他开篇写道:“文凭是什么?不就是毕业证书么?那里面不就是几行铅字加一个钢印么?
文凭是一部度尽劫波的传记。
文凭是一部国运兴衰的历史。”
结束此篇时,他又这样落笔——“文凭是二月的鲜花,开放在书山之巅,只有登攀者才能采摘到它。祝愿千千万万的人们获得文凭并跨人世界新技术革命时代!”
就在这1500字的论文里,我叹服作者的才华,我读过很多政论文章,像这般文风的政论文章,我确实很少见到,思来想去,其原因可能是我过分崇尚文学艺术雅俗共赏的审美观的缘故吧。总之,我喜欢文根这部著作,它留给我的印象是美好的,因而使我顺利而又成功地完成了这部《人才与领导者》的装帧设计。印制出来后,我满意,他也很满意,并得到众多读者和同仁们的好评,喜悦自不待言。这并非是我装帧设计水平如何如何,而是这部书读后,给了我很多的启迪。
艺术与文学是近邻,更是相通的。诚然,我与文根在年龄上相差一属,但心却是相通的。追究其因,我发觉我俩都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朱文根,1956年4月15日出生于安徽省天长县永丰乡民生村一户农家,尽管他的父亲50年代离乡当了工人,但他的母亲一辈子务农。他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工农之家,到1978年上大学之前,他一直生活、劳动、读书和工作在那块土地上,是家乡的父老乡亲和山川草木表现出来的宽厚与仁慈及民俗乡情启蒙了他对文字的感知力,才使一个农村的孩子从小就梦想当一名作家。也可能是农村那广阔的土地培育了我俩的情感,是那般天真,是那般坦荡。但,由于时空的关系,我与他有许多不尽相同之处。我从小也爱写写划划,因家境贫寒加上自幼丧母,小小年纪就步入社会谋生。春天,我躺在开遍紫云英花的田野里,望着小鸟儿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里快活地飞翔,那小脑瓜里甚至于梦想自己也能长出一对会飞的翅膀来,与它们一道飞上蓝天。
听到从小翠姨嘴里讲出来的故事时,自己也想能编出一些故事来讲给小伙伴们听。后来,当我从书本上读到更多的有趣故事时,自己也曾偷偷着笔,梦想当一名作家。可惜呀,小学毕业就辍学的我谈何容易。直到我到文根现在这般年纪,在我的书架上才真的有了自己的书时,可我已从文学队伍里跻身到艺术行列,成了一名世人称之为画家的人了。回首往事,真有点儿笑话自己呢。文根比我好,好就好在他读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进大学。较为系统地接受教育,可谓科班出身。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梦想当作家的他竟跨进了“仕途”,当上了农村不进品位的地方官,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到机关工作多年。尽管如此,他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写诗著文,在他的书架上也有了他写的书。这不,除了与他人合著的几本外,还有那人才学专著《人才与领导者》及这一本名日《太阳吟》的诗集。
春花秋月,时光飞逝,我问他对此有何感想,他说:“青春短暂,我常有一种紧迫感,这种紧迫感又促使我抓紧时间多做些事情。至于未来的前途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深信,只要不懈努力,就不会虚度岁月。”这里我想起他在《人才与领导者》这本书中这样一段话来,他说:“人才的形成,一如幼木成材之理,或可为栋,或可为薪,各得其所。不能成为大才者可成为一般人才;不能成为一般人才,也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合格的公民。牧羊人与航天工业专家一样自立于天地问。”这话不无道理。只要有了这种思想,再加上自己的不懈奋斗,实实在在地去干,事业终究有成的。
事业终究有成:壬申年岁末的前一日,文根又来找我,约我为他的诗集作书皮,我着实吃惊不小。夜晚,灯下,我翻读他留下的诗稿,那朴实无华的语言。那真挚坦诚的情感,促使我伴灯午夜,掩卷推窗,望着窗外那稀疏的星空,任深夜的寒风拂面而来,我的心里依然是那般暖融融的。这是作者的诗篇把我又带回到孩童时代,让我又回到了久违的少年友朋身边,叫人兴奋不已。说来也巧,文根的诗作竟有很多首是在我的故乡——宣州写就的。于是我想,他的诗如此纯情,如此质朴,如此自然,如此感人,不仅是他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那乡情、民俗、山水、草木赋于他的灵感吧!
世问万物皆可入诗。文根把他的生活,他的感受,写成了别出心裁的诗句:
与太阳在地平线相逢,
与明月在绿叶中相望。
季节在眼睫下旋转,
呈现秋色又呈现春光。
——一我走在祖国的大地上。
光阴在脚底下愈缩愈短,
路轨在手指上越伸越长,
一叠日历撕遍川原河谷,
喜讯与乐曲像鸽群飞翔。
——我走在祖国的大地上。
走到生命之程的尽头,
自有丰碑耸立于道旁,
那是庞大而崭新的建筑群,
铭记中兴时代的艰辛与辉煌。
——我走在祖国的大地上。
读了这首诗,使我想起余秋雨教授在他的《文化苦旅》中说的一番话,他说他“在山水历史间跋涉的时候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生回忆,这种回忆又渗入了笔墨之中”。我看文根也如此,在人生旅程中寻觅往日的回忆写诗著文,这真是一切想象、一切联想、一切灵感从他的笔底呼之欲出,致使他每一首诗或似一杯浓烈的名酒,或似一盏清香的绿茶。有人说,诗言志,文如其人,我读文根的诗文亦如此。朱文根,这位从田间走来的学子、诗人,尽管他貌不惊人,但他的心灵深处却燃烧着一团浓烈的爱火,对生活,对自然,对生命,他充满着爱。满怀信念,面对现实,他真诚,不虚伪;他热情,不轻浮;他潇洒,不狂妄。诚然,他的为人是可信的,他的诗文是可读的。他写的政论文,不是人云亦云;他写的诗,也不是云遮雾绕的。故而,他是实实在在地在做人著文赋诗。
诗文是情感的结晶。尽管岁月毫不留情地悄然逝去,但文根的诗作仍然唤起我一个回忆接着一个回忆——我依旧怀念那“滚落在宣州城北,水阳江边”那座“绿色的敬亭山”;我仍然看见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蓝得出奇”的“故乡的天空”:我仿佛听到那“美丽的水阳江对我轻轻地说”着那“留在家园”里的故事。
难怪叔本华说:“一种思想的存在恰似一个我们所喜爱的人存在,我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它,以为我们所爱的人永远不会成为陌路人,但是眼不见心不想!如果不把杰出的思想写下来,它就有被人彻底忘却的危险。”文根的诗文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去作装饰,而是以平淡的文字记录着过去的一切。正如他对自己的诗文所言,他只是记下了他对人生的追求和他所走过的人生道路。我想,如果不是把过去用笔、用心、用情记下,朱文根哪来《人才与领导者》一书?又怎能有这本《太阳吟》诗集?
政论著作也罢,文学诗篇也罢,文根真正把他的生活用笔、用心、用情认认真真地写了下来,我读,你读,他自己也渎。读它,不正是为了不忘记匆匆来去的万物和过眼烟云的生活吗?
当然,文根很年轻,作品也年轻,他的诗文仍有不尽人意之处,正如同我的绘画艺术一样,仍需不断努力,不停探索,不息追求,以达到尽善尽美。但,这是需要时间的。
时光在向文根祝福。当他到我这般年纪,他的前程是灿烂辉煌的。因为到了那个时期,他的思想将更成熟,眼光将更敏锐,文章将更精湛,诗文也将更迷人的。我深信不疑。
癸酉年正月初四於不闲居
(原栽1992年11月版香港文学报社出版公司《太阳吟》诗集,后刊于1993年10月26日《安徽青年报》时有删节,1995年6月6日《安徽政协通讯(总第96期)》全文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