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心疼,想斥那个嬷嬷几句,他的母亲却拉住他,笑着对他说,哭是好事,不哭才不好。
他抿了抿唇,静静地看着那些嬷嬷为这个小人儿清洗着身子,那双小巧玲珑的脚丫正对着他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只左脚的脚底心,有着类似小勺形状的七颗小痣,象是有人故意画上去一般。
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得象水,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脸。
象是感觉到他的触摸,刚刚还似熟睡的人儿蓦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澄澈的眼眸灿若星辰,散发着琉璃般无瑕的光彩,就那样充满着好奇骨碌碌地看着他,完全不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这样水晶般纯洁的眼神,他永生难忘。
小人儿却在这时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在襁褓外面的小手竟晃晃悠悠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
所有人都大为惊讶,为这从未见过的神奇,没有哪个刚出生的婴孩会对人笑,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皇后说,这两个孩子有缘,子渊又救了这孩子的命,以后就让她嫁给子渊罢。
一语命中。
她果然嫁给了他,却谁也未料到是在那种情况之下。
当她随皇后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出之时,他从未那般痛恨过他的父亲,小小的心中第一次知道了恨的滋味。
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皇后的这句话不止一次萦茴在他脑海里,今日再次忆起,那般情景竟是清晰如昨。
那双眼眸,那个笑容,那只紧抓着他不放的小手,仿佛就在眼前。
他问洛怀安,当年明明在流华宫中找到一具小女孩的躯体,而书颜已从宫中逃出,那么,那个小女孩是谁。
洛怀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说那是他刚足月的三女。
当时,皇后已经察觉到要变天,而洛怀安是皇帝皇后最为贴心之人,自然明白这变天意味着什么。
为保留皇家最后一抹血脉,洛怀安忍痛将家中刚满月的小女儿连夜送进了宫,又偷偷将小公主换了出来,因此没有人怀疑流华宫中那具小躯体不是小公主。
而得知女儿已葬身火海的三夫人则心中惨痛,几日之后便撒手归天,洛怀安为掩耳目,又要将小公主抚养长大,只好让知晓内情的三夫人的妹妹冒充三夫人,幸好两人长得极为相似,又极少出西院,因此一直隐瞒至今。
他确实未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样一层曲折又让人感佩的内情。
后来他又问洛怀安,书颜的血为什么可以自行解毒,而她的容貌除了眼睛与皇后相像之外,为何其他未有丝毫相近之处。
洛怀安说,这是由于在出事前,皇后让小公主服下了世上仅存的玉青莲丹,因此便能身解百毒,而皇后为了小公主今后不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在小公主身上下了七色蛊,改变了小公主的容貌,且此生无法解去。
他想,这样也好,虽然无从知道她的模样,但总归安全很多。
再后来,他又问及书颜手腕上的伤是如何得来,洛怀安却是不知,只说在后门发现她之时,她已昏迷,所说的与书颜无二。
这样久远的一段过往,这样一个早就被自己认定的结果,在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前,亦让他内心波澜起伏。
珍宝首饰,锦缎华服,一件件犹如摆地摊似的堆了一地。
从外面进来的碧荷小心地踮着脚尖,从有限的缝隙中左蹿右跳地来到蹲在地上的书颜身边,见她一脸深思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小姐,虽然六爷与那死女人的事情让你伤心,你也不必将所有的陪嫁都扔在地上啊,扔坏了还不是你的。”
书颜没有回应。
她给了慕容子渊解释的机会,然而却没想到他会给她这样一个答案。
不能确定,那就是说他真的有碰过心兰。
这种事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又何必用一个不能确定来搪塞。
是因为顾虑到她的感受,或是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做了这样的事,以至于对她感到愧疚,所以才给出这么个委婉的说法?
她也不想去深究。
而在映墨阁的外面,林启与程然就象两座门神一般杵在那里,也不知是担心她做出什么自伤的举动来,还是怕她一气之下离府出走。
想必是慕容子渊的意思吧,她扯了下嘴角。
她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平静,竟还有心思将所有的嫁妆悉数铺在地上,一件件地细看过去,只为确定到底哪件才是真正的兵符。
视线最终落在那块月牙形的玉佩之上。
拣起来放在手心里反复察看着,这玉的其中一面是祥云图案,另一面则刻着一个颜字,看上去温润滑腻,雕工精细,是块上好的美玉,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搁在这一堆的金玉绫罗之中,实在是其貌不扬,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事。
但这么多的嫁妆里头,只有这玉是出嫁那日洛怀安亲手交给她的,他当时并未多说什么,只说是特意命人为她打造的,让她收着。
她看上面带着她的名字,也没多想,后来到了瑾王府之后就随手扔在装嫁妆的箱子里头,若非今日无意看到,她都忘了还有这个东西。
只是现在再细细回想当时的情景,才体会出洛怀安的神情尤为凝重,便是连三夫人的神色也有些异样。
莫非,这才是人人想要的兵符?
可是这般模样的玉佩与印象中的兵符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对了,小姐,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碧荷归置着地上的东西,道,“我刚才在外面听说大小姐前几日生了位小郡主。”
“真的?”书颜一喜,将所有的阴霾放在一边,低落的情绪总算有了点回升。
“是的,听说皇上龙心大悦,赏了不少东西呢。”碧荷也是高兴,连手中的活计也停了下来,眉飞色舞地说着。
尤其是见久经劝慰依旧沉默的书颜心情好了起来,她更是心里高兴,自是恨不得将所有知道的消息都统统告知。
书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想,道:“明天一早,你陪我去看看大姐,今晚你打点些东西。”
碧荷重重地应了一声,便开始忙活起来,书颜也将那玉佩收入怀中,帮着碧荷一道收拾。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身后,沉沉如雷的质问夹着丝明显的怒意滚滚而来。
书颜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依旧低着头叠着手中的衣服,碧荷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不情不愿地转身行了个礼,正想说话,被书颜一把拉住。
“忙你的。”她冷冷地说道。
碧荷也不多说,说到底,一想到那个什么心兰怀了孕,她对慕容子渊就极度不满。
慕容子渊紧抿着唇,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着书颜与碧荷两人将一些东西堆放在一起,眸中火苗渐甚。
这个女人,果然在打离开他的主意。
长腿一迈,他大步走了进来,看也不看是否踩到了什么,是否将脚下的东西踩坏,他一把扯住书颜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扭过身来。
“别想着离开我。”他压着怒气沉声说道。
书颜微昂着头,冷冷地看着他,唇边是一丝极淡的却可显见的讥讽。
连一个肯定的答案都不肯给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种话。
被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看着,慕容子渊心头的火气却突然熄了下去,连点火星子都没有了。
他带她来到了这个世间,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他,展开的第一个笑容也是为了他,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又怎可能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