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话,是事实,也确实让人难以反驳。
跪了一地的人皆是沉默,便是连不明其中是非曲折的静玉也不再出声,她虽单纯,却不愚笨,从这些对话里,她已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
前朝余孽,说的是这清风山庄的人?这怎么可能。
她不由将目光转向夜冥,心中难以置信。
而皇帝此时身上已往外迸射出丝丝煞气,莫说在场之人皆是习武之人,便是书颜亦能清楚地知道,皇帝此时已动了杀意。
撑地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她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这整个清风山庄的人。
这个山庄上上下下五六十口人,皆是在昭和之变中带着苏逸等人侥幸逃脱虎口之人,是前朝忠臣之士仅存下来的少许命脉,怎能再一次经历这种残酷无情的血洗。
“三哥,你定是误会了。”慕容子渊冷肃着脸,“他们不愿将阿颜被救回的消息告诉我,不过也是想问我多要些酬劳,就在三哥与父皇进来之前,我已与他们达成共识,他们也愿意将阿颜交还给我。”
“六弟,你们怎么样对我说没关系,可是,在父皇面前随口乱绉可就不对了。”慕容子弘的眼梢轻轻瞟向皇帝,果然见皇帝的嘴角又往下沉了些许,不由唇边笑意更甚,“有句话说得很对,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既然如此执迷,哥哥我便让你们再也无话可说。”
手掌轻轻对击,院门外便有两名卫军架着一名少女走了出来。
“银铃。”萧落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呼。
银铃满脸是泪,眼睛乞求地看着他们,但身子却是动弹不得,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这个,是你们清风山庄的使唤丫头,没错罢。”慕容子弘走到银铃身边,捏起她的下颌,轻瞥着苏逸等人。
见苏逸他们不语,他一声冷笑,道:“你们不承认也没关系,就在刚刚,你们这个丫头已经将你们的所有事都说了。”
这一次难道真的要遂了慕容子弘的心意了么……
伸手一拂,银铃的哑穴已被解开,她哭喊道:“少主,银铃没有背叛你们,都是他们使诈……”
“啪”的一声,银铃白皙的脸上已多了个鲜红的掌印,并迅速浮肿起来。
“什么叫使诈,不用迷。魂。术控制你的意识,你又怎会乖乖地将一切说出。皇上面前也敢欺瞒,你是活腻了。”慕容子弘冷冷地收回手,看向苏逸道,“苏逸,十八年前你们三人得以逃脱,这次,你觉得你们还能活命么?”
苏逸三人倏地站起身,互望一眼将书颜挡在身后。
多年的相处早已培养出超常的默契,往往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显彼此在想什么。
“你们以为将洛书颜藏在身后,她便会没事?”慕容子弘唇弧扬起,双掌重重一击,呼啦一声,无数禁军从外面涌入,须臾之间便将所有人包围其中。
“三哥,父皇,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静玉惊呼,即使已经猜到接下去会如何,她依旧不敢相信。
慕容子弘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唇弧更是向上挑起。
“静玉,站到三哥身边来,三哥今日要替父皇清了这些余孽,还东宸一个太平。”
静玉一急,说道:“就算他们会对父皇不利,可六嫂嫂还在他们手里,三哥你也不能冒然行事啊。”
“你六嫂嫂……”慕容子弘的眼锋扫过慕容子渊,又扫向书颜,一笑,“静玉,你可知道她真正身份?”
“真正身份?不就是洛大人的女儿么?”
“错,她的真正身份可是跟你一样尊贵,墨倾颜公主,你说对么?”他眼眸轻瞥着书颜,噙笑问道。
“公主?”静玉大吃一惊,“三哥你在说什么?”
“你若是再不明白,不妨问问你六哥,或许,你五哥和七哥也知道。”慕容子弘挑起一丝邪肆。
被所有人瞒在鼓里,这种滋味应该不好受罢。
静玉的脸色果然一白,无法置信地看向慕容子渊等人,而他们的沉默已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洛书颜,即被大火焚于流华宫的前朝小公主墨倾颜,其实未死,而是被洛怀安藏在洛府十八年,如今又与前朝余孽窝藏于此,密谋造反,这铁一般的事实看你们还如何狡辩。”慕容子弘轻笑而道。
“这怎么可能……”静玉喃喃地退后几步,望着书颜不断摇头。
“静玉,你不是一向最信任这几位哥哥,也最信任你六嫂嫂么,你看看,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却都瞒着你,看来,他们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三哥,别借机挑拨我们与静玉的关系。”慕容子祺忍不住说道。
“住口!”眸中已凝聚起狂风暴雨的皇帝铁青着脸蓦然开口,“你们这些人当中,也就老三对朕还算忠心,你们一个个的还算得上朕的儿子吗?竟还有脸说老三挑拨你们。”
慕容子弘拱手一揖:“父皇息怒,七弟如何说我无所谓,只是今日之事父皇当作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紧张,苏逸三人更是将书颜紧紧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皇帝。
皇帝冷眉一拧,语气下沉,“斩草不除根,定将后患无穷。”
“刷”地一声,苏逸等人的长剑已出鞘,与此同时,所有禁军的长枪已直指他们四人。
“老六,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皇帝却在此时又说出一句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父皇……”慕容子祺与静玉神色大变,而慕容子修的镇定自若也随之消失。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书颜,皇帝明明知道这个命令对她意味着什么,却还是如此残忍。
书颜的目光却轻轻凝在慕容子渊身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侧脸,此时,他也缓缓回过头,眸光与她倏然相接。
她终于明白,自月城回来之后一直潜藏在心底的那股不安终究是出自哪里,原来从那时开始,她已经隐隐预见了这一天。
眼睫到底还是湿了,一直强自装作冷淡的样子开始崩塌,他为了找她而形容消瘦,她又何尝不是对他日夜思念,在见到他那一刻何尝不是心中痛楚。
说到底,慕容昊是慕容昊,他是他,她又怎会将对慕容昊的恨转嫁到他身上。
可上天总是喜欢跟他们开玩笑,每回在她认为苦尽甘来,两人之间再无阻碍之时,却往往出现各种羁绊,而这一次,她知道,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了。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慕容子渊回头叩首,慢慢起身,表情无甚变化,只是沉冷。
慕容子修与慕容子祺亦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担忧地望着两人。
“父皇,六嫂嫂不可能是前朝公主,你们一定是搞错了。”静玉急得抱着皇帝的胳膊直晃,却被皇帝冷冷挥开。
她一个踉跄退到一边,皇帝向来对她纵容,从未如此对待过她,可她也明白,皇帝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对于威胁到皇权的事更不会手软。
可这种事,怎么能叫六哥去做。
慕容子弘唇角微提,退至皇帝身后,本以为这次需要他出手,没想到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乐于见此局面。
软剑轻轻拔出,冷光无声流泻,剑尖笔直相向,刺痛了书颜的眼。
慕容子渊薄唇紧抿,眸光冷然,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动作未有丝毫迟疑与拖沓,似在短短一瞬,他已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