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县矿山管理局也在北关,还没等文山捋清自己脑海里这乱七八糟的思路,眼睛已经看到了“万山县矿山管理局”的白底黑字牌子。
还不到下午两点,可矿管局的楼里已经看不见人了,文山敲了五六个办公室的门都是锁的,有一个没锁,里面正在喝茶的一个人告诉他这是行政办公室,不办业务,也不回答问题。
怪不得都愿意往机关里面钻,真是清闲,喝茶水看报纸就把钱挣了,这还是好的,不好的谁知道干什么去了,刚才那个人说都下乡了,文山不信,这么多年来除了抓人和贴封条他就没看见几个“官差”,打麻将喝小酒倒有可能。
也不是抱怨,文山就是觉得这办事起码得找着人吧,要不你让老百姓问谁去?
但这次来还是有收获,走廊里的一面墙上清晰地写着办理采矿许可证所需的材料和前置条件,什么工商登记、勘察、测量的文山都有心理准备,只有一样他是没有想到的,县矿管局不直接接受个人申请,必须由乡工业所申报后才能受理。
乡工业所,王守信,文山的心一紧,看来这些官老爷们还真是惹不起。
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文山想了一路后索性不想了,先把明天度过去再说,因为明天就是王守信说的来拉石板的日子。
王守信还真是守信,九点多钟就押着一辆自带吊车的解放141开进了秀水,这次他没有找顾宪生,而是直接开到了文山家。
见到文家的大门敞开着,王守信笑了,这表示文家完全放弃了抵抗,它可以安安心心地把这八块大青石板拉走了。
其实昨晚文家争论了半天,文祥、葛琴和文水是一方,他们主张把大门一锁走人,他王守信总不能天天来吧,油钱也搭不起,咱不撕封条,但也不能让他把石板拉走。
文山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主张敞开大门迎接魑魅鬼魉,该来的早晚会来,无赖泼皮似的做法于事无补。
“你进了趟黎阳该不会服软了吧?”文水问文山。
黎阳两个字让文山又想起了墨湘竹,那个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她的名片就在他的兜里。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可能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重,文水变得委婉了一点。
“我想看看人心。”文山答。
“什么人心?”
“你不是说怀疑是本村的人举报的么,如果是,说明我们已经失去了人心,如果不是,我说的就是对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文山想把明天的事当做一块试金石,然而这个赌注有点大,文水说他必输,因为他越来越怀疑四愣子,这小子一连三天影都没有,媳妇也不在家,明显是躲出去了,等事完再回来。
所以文山更想试试,人心要不在,文家想发财也难。
141开进来的时候,几乎秀水所有的人家都出动了,陆陆续续赶过来的人群挤满了文家的院里院外,人们窃窃私语,都在观察事态的发展。
文家四口站在门前,按照文山的嘱咐,也是在看,和其他人一样。
王守信盯着文山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又扫了众人一眼,估摸都是看热闹的,于是果断地命令货车司机:“给我装!”
“所长,封条还没撕呢。”前天就已经来过的一个职员低声提醒着王守信。
王守信看不懂文家的意思,连个哭的喊的都没有反而让他心里发毛,唯恐夜长梦多,他低声斥责着那个职员:“那还不赶快撕,等我给你升官呀。”
职员一听急忙跑到青石板前,“刷拉拉”地把八张封条都揭了。
王守信一看撕完了,再次命令司机:“装!”
吊索从院外伸到院里,在另一名职员的配合下,八块石板很快都装了上去。
一看真装了上去,文水有点急,几次想冲出去都被文山拦了下来,还没到时候,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就看到的。
从窃窃私语到装车时的寂静一片,现在人群开始嘈杂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是指责王守信的,说他就知道欺负穷人,文山已经不念了,还要把他逼到哪里去。
一看情况不太妙,王守信急忙叫司机开车,他也和另两名职员钻进吉普里,他知道只要再给他几秒钟时间,车子一发动,人群就会自动散开,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把石板拉走是真的。
就在这时,人群外响起了粗重的叫骂声,声音由远及近,还很快,看来这人是跑过来的,虽不见气短但骂的内容完全没有逻辑性,都是粗话,多数还是重复的。
人们回头,然后自动分开,四愣子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条碗口粗的棍棒,他在吉普车车头的位置停了下来,但嘴里依旧没闲,还是骂着粗话。
车子虽然已经发动,但王守信知道走不了了,他跳下车指着四愣子的鼻子喊:“你他&妈的骂谁呢!”
“就你妈的骂你,怎么了,草你妈的!”四愣子完全不惧,眼睛红红的,脑门青筋暴起。
王守信一看知道碰到了混人,也不理论,重新上车告诉司机:“给我开!”
吉普车司机看了眼王守信,见他也是红头胀脸,知道动了真怒,于是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几乎碰到了四愣子的衣服。
四愣子动也没动,只是把棍子用双手攥住后高高举起,谁都能看出来车只要再往开一点点,四愣子的棍子就会落下来。
王守信也傻了,横的怕不要命的,自己犯不着为了几块石板伤了人命,或许还是自己的小命扔在这。
人群从令人窒息到开始沸腾,四愣子的无畏无疑鼓舞了他们,慢慢地人群开始往前移动,最后和四愣子站在了一起。
后面的人冲不进来,于是干脆把吉普和货车都围了起来,有的开始拍打车身和车窗,场面混乱起来。
在混乱之前,文山悄悄地对文水说了几句,文水听完快速地跑了下去,找到站在最外面的顾宪生,耳语了几句后他又让一个小孩去找四愣子的媳妇,告诉她马上赶过来。
司机已经把车熄了,王守信也假装看不见车外的人,躲在车里不肯出来,他们的溃败让人们的情绪越发高昂,拍打车身和车窗已经不能发泄这憋得满满的情绪,几个年轻人甚至尝试去抬车轮,想把吉普车弄翻。
文山一看有些急,他在人群中努力寻找着顾宪生,当看到顾宪生已经挤到了吉普车车前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车在晃悠,车里的四个人都感受到了惶恐,这一悠一颠的感觉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众怒难犯,王守信也早丢掉了所长的气势,他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看顾宪生拍打车窗,打手势想和他说话,王守信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急忙摇下车窗哀求着:“老顾,你让他们散开吧,再不散开要出人命了。”
“我知道,你们听我的,先走好不好?”顾宪生喊。
这哪是好,简直就是他奶奶的太好了,王守信给顾宪生作起揖来,表示完全同意他的意见。
“那个货车等一会,我把车钱给他付了。”顾宪生手指着吉普后面的141又对王守信喊道。
这一刻王守信差点掉泪,好人呐,他想,真是大好人,可能秀水就剩这一个大好人了,其余的都是他奶奶的刁民,这个好人不但为自己解围,还付车钱,回去后一定和乡长好好说说,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够辞职,要一直干下去,干到躺在炕上为止。
见王守信都应承下来,顾宪生直起腰板高声对人群喊道:“大家冷静一下,王所长不拉了,不拉了!给我个面子,让他走,让他走!”
连喊了三遍人们才听清,有的妇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个人喊:“不拉了?那不得憋坏了呀!”
人群哄堂大笑,但气氛不再那么紧张了,人们也放松了下来。
随着顾宪生的手势人群终于散开一个缝隙,但四愣子还是没动,只不过把棍子放了下来。
顾宪生正要和四愣子说话,这时四愣子的媳妇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四愣子拽了到边上,四愣子正要发火,他媳妇和他悄悄说了一句,四愣子这才作罢。
吉普车司机一见终于有了缝隙急忙把车发动,然后缓缓往前开着,随着缝隙越来越宽,吉普车也终于开出人群加大油门一溜烟的跑了。
正主走了,人们顿时失去了兴趣,但也没走,站在原地看着留下来的货车。
文山见时机成熟走了过去,他问货车司机:“他们答应给你多少运费?”
“五十。”货车司机答。
“我再给你加一百,拉到县城去。”
本以为白跑一趟不说还要卸下来,司机一听连忙答应,他只管赚钱,其余的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招呼文水和四愣子上车,文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