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么说,在法律上,他不是个精神病了?”
“对。”显然繁老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那那些相亲对象会相信吗?”我问。
“那不重要。”繁老头大言不惭道:“我们家音音一表人才,英俊潇洒,聪明能干,家财万贯,这就够了。精神病不精神病的又不重要,你们女人最在乎的又不是这个。”
我说:“我才不信。”
“你不就是个例子?”
我才不上他的当:“我是万里挑一的傻子。”
他便笑了,一边落子一边说:“以前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老头子我能跟灵灵一起把棋盘下成这样,假以时日,你就能赢我了。”
我说:“我已经拼劲了全力,而您还很轻松。”
他摆手:“我也拼尽了全力,只是我向来害怕被人看出来。”
我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是我跟您一起下棋。”
“我如果是你,我也很讨厌我的。”老头子很有自知之明。
“我如果是您……”我没有说下去。
他笑了一声:“怎么?”
“我大概不会如您一般成功,但也不会如您一般失败。”我说:“更重要的是,我肯定不会如您一般长寿。”
他顿时笑了起来,显然很受用:“我要是你呀,接到繁盛那个老头子的电话,就不会搭理他说了什么。”
我点头:“的确是您的风格。”
他说:“灵灵你就是太感性了。我知道你做生意手段不错,只是一遇到感情的事就犯糊涂,如果你爸爸当年好好照顾你,栽培你,教你做生意,大概你能过得比谁都幸福。”
多奇怪,我明明知道繁老头告诉我这个是不怀好意,但我竟半点也不恨他,我甚至特别地理解。
我说:“如果不是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我也会照您说的那样选,毕竟已经一无所有,将来还有几十年要过。”
他把玩着手中黑色的棋子,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说:“那孩子要怎么办呢?”
我没说话,是因为不敢说。
事到如今,我想做回一个人,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妻子,甚至不是谁的母亲。我只是一个人,想像个人那样过一阵子。
因为在认识繁音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讨好我爸爸,后来我的人生就绕着他了……因为总是时日无多,这些日子我总想照着自己的心思做上几件事情,哪怕它不可理喻。
见我沉默,他笑了,换了个话题:“其实念念真是个好孩子,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完美了。”可能是见我皱眉,又改口说:“我所说的完美只是针对继承我们家,没有其他层面的意思。这你总该承认吧?”
我点头:“其实您说得没错。”
他笑了,我继续说:“不过我还是希望繁音将来把钱都给她。”
繁老头问:“为什么?女孩子做这个多危险?”
“因为星星的前车之鉴。”我说:“还有我的。”
他有点不高兴了:“星星现在已经接受准易的感情了,也答应结婚以后再试试生孩子,准易也说就算她不能再生,他也完全不介意。至于我们家音音,他之前还闹着要跟你复婚,是你自己不愿意。”
我摇头说:“念念不会喜欢这种生活。她像繁音一样,特别爱惜自己的尊严,愿意为它去受苦冒险,不会愿意要这种苟且的安宁。”
繁老头叹了一口气,但我想他也看得出,说:“他们俩都是像了妍妍。”
我一愣,繁老头立刻维护道:“你别看妍妍现在脾气变了,那是因为毕竟有了一大家子,还有孩子,不得不世俗起来。”
我忍不住笑:“我还没说什么呢,您就开始解释了。”
他也笑了:“我年轻时很多地方都对她不起。”
接下来我跟他随便聊了些别的,临走前,这盘棋局依然没有结果。
繁老头照例把残局小心翼翼地盖上,颤巍巍地站起身说:“我有位堂哥去世了,明天葬礼,我今晚赶去,可能要几天才回来,我会把这件事告诉音音,你不要怕,他肯定会有所安排,不会让你有事。”
我点头,说:“谢谢您。”
他笑着扶了扶眼镜,负着手出去了。我见他的动作已经不是很利落,不禁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当时他看上去完全不老,说是中年人也不为过。
当时我也还年轻,还做着飞翔的梦,不知我的人生就如眼前这棋局,机关算尽,也不过是困在这方寸之地,整日在这三步两步之间算计着,却总也较不出个输赢。
这房间里有些书能看,但我现在根本不能看书,不看眼睛尚且发酸,看了则立刻就陷入安眠。
被一本科学杂志催眠到沙发上后,我突然觉得脸上痒痒得不行,本能地用手去拍,果然拍到一物,且听到一声熟悉的:“哎呦!”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男人捂着自己的手,那表情就像小孩被惹恼了似的,瞪着眼睛嘟着嘴巴,不悦之间更有鲜明的委屈。
我问:“繁音?”
他依然嘟着嘴巴:“老婆?”
这语气……
我问:“小甜甜?”
他哼了一声:“见到我不高兴吗?”
“挺高兴的。”不过,上次我是怎么骗他的来着?也没过去太久,我却记不起来了。
大约是我的样子实在是不够激动,他脸上露出警觉:“老婆?”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你呀。”他说:“我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你在这里,要我来看你。”看来繁老头打给繁音时,是被小甜甜接听了。
“哦。”我问:“他说我为什么在这里了吗?”
“说你在养病,老婆,你得了什么病呀?”
“哦,”我忙说:“记忆错乱症。”
他纳闷地歪了歪头:“这是什么病?”
“简而言之就是记忆错乱,所以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我的记忆都是错的。”我觉得这样就可以避免他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了,要知道我不仅忘了上次是如何骗他,我最近脑子秀逗,完全编不出故事来蒙他。
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么好骗,总是很上道,关切地问:“你怎么会生这样的病呢老婆?”
“我也不知道。”我说:“都说是记忆错乱症了,那我怎么记得原因?”
“噢。”他环顾四周,说:“这里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好孤单哦。”
“还好。楼上可以下棋晒太阳。”我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他,他穿着套头毛衫,款式很休闲,胸前照旧有萌萌的卡通图案。
他的气色看上去也很不错,脸上有着关切。
发现我在看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问:“老婆,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变帅了。”
他便摸了摸自己的脸,腼腆地笑了:“真的吗?”
“真的。”我说:“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了。”
“的确好久了。”他嘴甜地说:“可你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我说:“对了,你知道房子里住着一个和你名字一样读音,长得却很像我的小女孩吗?”
“什么小女孩呀?”他皱眉:“那不是你给我生的女儿吗?”
“啊,对。”我问:“她现在还在家里吗?”
“不在了,我爸爸说她出去玩几天。”他忧心忡忡地说:“我也很担心噢!”
看来至少繁老头所说的这句话是真的,茵茵真的被带走了。
虽然跟在繁音身边不错,但其实茵茵最多接触的是我爸爸,她跟我爸爸的感情很深,我这样子也不想强求抚养权了。
我这么想,一旁的小甜甜焦急地问:“老婆,我们的女儿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赶快转移话题:“我有看到你给她写了新书?”
“对呀,她说她喜欢嘛,”谈论起他的书,他立刻就忘记了所有疑惑,滔滔不绝起来:“我把我以前计划告诉你的小兔子的故事写出来了,茵茵还帮我设计了好几个角色呢!很有趣呢!我每天都和她一起看。”
我嘴角抽搐:“老虎仙子。”
“你看了呀?”他激动起来:“是不是好棒的创意?”
“是挺棒的。”我说:“在我的印象里老虎和仙子总是……”
“哎!”他稍微严肃了些:“蝴蝶仙子、花仙子这一类到处都是,多么俗气,老虎就不一样了!这是茵茵的创新,我很看好唷。”
接下来,小甜甜就一直给我讲这本书,得之我没看完后,还承诺下次带一本给我。
我了解他,知道他每次一说起写书的事就会失控,这便令我可以充分地观察他,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与我刚认识他时并无二致。
我可真是后悔,因为没想到小甜甜竟然会来,所以忘记问繁老头。
一直聊到晚餐时间,我的肚子咕噜作响,小甜甜突然住了口,问:“老婆,你是不是饿了?”
“有点。”其实都已经前心贴后背了。
“那我去给你做饭吃吧!”他的身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问:“你想吃什么?”
我说:“辣的就行。”
“辣的?”他问:“老婆你不是有病吗?可以吃辣椒吗?”
“当然可以。”我摊手:“记忆错乱症是精神病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