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清朝外以礼貌待吾父,内实以奇货视吾父。今此番之敕书,与诏使之动举,明明欲借父以挟子,一挟则无所不挟。而儿岂可挟之人哉?且吾父往见贝勒之时,已入彀中,其得全至今者,亦大幸也。万一吾父不幸,天也!命也!儿只有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耳。
又据报督抚行文各府办马料,策应大兵。李德、周继武等来禀,孟兵部领兵囗已到关外。此即是前日刘部院与金固山一和一攻,今日叶、阿与清兵一剃一挟,前后同一辙也。儿此时惟有抹厉以待,他何言哉?他何言哉?
儿本不敢回禀,缘黄六表痛哭流涕,必欲得儿一字回禀。姑详悉颠末,统惟尊慈垂照』。
是月,前提督攻破诏安溪南寨,以抗饷故。
十月,藩驾驻中左。
十九日,藩遣师南下,与晋王等会师勤王。委左军辅明侯林察为水陆总督,提调军中一切机宜。委右军闽安侯周瑞为水师统领,委戎旗勳镇王秀奇为陆师左统领,左先锋镇苏茂为陆师右统领,督率殿兵营林文灿、游兵营黄元、正兵镇陈勳、护卫左镇杜辉、后劲镇杨正、信武营陈泽等官兵数万,战舰百只,克日南征。另委忠振伯先到铜山,拨船配兵议粮。遣户科杨英听同忠振伯照议,计发行粮米十个月。又差效用官林云璇賫勤王师表诣行在,并持书会晋王等。书云:
『季秋幸接尊使,读翰教,谆谆修矛戟而奏肤公(功),大符夙愿。又重以婚姻之约,情谊绸缪,虽隔在一方,而神交不啻面谈矣。
窃闻方召并驾而玁狁于襄,秦晋缔盟而周邦咸赖,古人美绩,何多让欤?弟十年京(经)营,十年攻战,正欲得一同袍同气者共灭丑类而朝夕〔囗〕兹叠承大教,宁忍濡滞以自失事机?奈尊使到敝营时,值南风盛发,利于北伐而未利于南征,故再发舟师,令定西侯张名振、忠靖伯陈辉等复出长江,水陆并进,规取金陵,使彼胸腹受创,则手足自乱。即欲遣师南下,与贵部共取五羊,缘风信非时,未便发师,尤恐久悬尊虑,先遣敝员林祚、李景等賫小函奉复,谅达台览矣。
兹届囗冬,北风扬起,即令辅明侯林察、闽安侯周瑞等统领,扬帆东指,虽媿非顺昌旗帜,然勉效一臂之力,水师攻其三面,陆师尽其一网,则粤酋可不战而擒矣。
至于连姻一议,闻命欣惬,惟有只承。弟小女长者已先许人,兹有兄弟之女,欲以托茑萝。弟性笃天伦,虽兄弟之女,不殊已女,但事须光明,不敢不以实告,惟在裁择焉。未订朱陈之诺,本未敢遽附姻称,但尊谊山重,意气之雅,犹金石也,敬托姻末,谅无唐突之诮否?
辱承厚贶,如捧琼瑶,对使拜登玲珑金顶犏羢大帽、碧鞋带、蜜蜡、金珠四色,铭谢曷既!另附戋戋,匪云抒报,聊申谿毛之荐,翼达明信之忱。伏惟崇慈,附垂监茹。余情缕缕,恨未能奋飞促膝面罄。尊使回日,自能代悉』。
朱逷先先生曰:『本书误载此复书于定国季秋第二次来书后』。又曰:『西宁王李定国与延平王郑成功,实昭宗时西南、东南之双柱。其兵威皆能震慴水陆,其忠义皆能昭人耳目。当时二雄若能沟通广州,连兵北伐,则清廷必不能安枕而卧也。故成功之屡屡南下潮、揭,定国之屡屡东侵肇、广,其中实有线索在焉。旧时各史记载,皆昧于此,故两处之师,往往视为闲着,而不甚重视;无他,以不知二王之暗通约束也。今观此书所载二王来往书札,乃始知东西之会合夹攻,实有深远之谋画存。惜乎成功屡愆师期,始终如参商之不相见,岂非大不幸之事哉!
观定国致成功诸书,颇欲连师闽、粤,清其肘腋,然后长驱建业,且欲与成功联姻,共奖王室;而成功专顾根本之地,不肯长离闽、粤,且牵于清廷和议,故屡愆师期。虽遣林察等偶尔会师,然既已愆期,又不亲征,徒尔塞责;班师致罚,亦聊以掩人耳目而已。虽使张名振等三入长江,亦定国所谓「缓于今日发粤之举」矣!
初,周全斌以三策干成功,谓:「大将军志在勤王,当以计间孔、尚、吴使反正,檄孙可望、李定国分兵川、楚,连师闽、粤,一道出湖北,径取南郑,窥洛阳,拊其背;一由巴、蜀捣关中,封函谷,扼其项;一浮长江,画南都,遏其镶,以虚其腹,此上策也。会孙、李师分克楚、粤、巴、蜀,由黄梅分克太湖、潜山、德化,建昌,一趋南赣,一趋合肥;粤师由南雄会,闽师、浙师左右之;而又分南赣之师,道浙浮江,分下大江南北,而下楚、蜀之米,以苏闽、浙不时之需,此中策也。若夫栖兵各岛,以闻蚕食浙粤沿海诸郡邑,陆取南赣、汀、邵,观衅乘便,此下策也」(沈云台湾郑氏始末卷五)。成功专取下策,不能高赡远瞩,以赴时机,昧定国之良图,弃全斌之上算,往往欲为孤注之掷,而致独占之功(清史稿张煌言郑成功传言,「张名振三入长江,成功嫉之,借和议召还名振,俄遇毒死。或曰,成功酖之」,此言虽不可尽信,然名振为鲁王臣,不肯使其独当一面,尽量以助其进取,则无可疑)。观于南京一役,清廷西征之师,适巳凯还,遂致大败,其不能东西呼应,常失时机,彰彰明甚。定国书中借他人讽以「频年抗节,而不千里勤王,亦何夙绩之足道」!又戒以「勿然诺浮沈,致贻耽阁」!亦有以窥其隐衷也。
考劫灰录、永明王始末及南疆逸史李定国传,永历四年,封李定国为西宁王,十年封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本书于永历九年以前,称李定国为安西王,或为晋王,皆误也』。
是月,藩令录阵亡忠臣后入育胄馆,柯平、洪荫、林鸿猷等在焉。又考诸生优行者入储贤馆,洪初辟、杨京、陈昌言等在焉。
十一月初二日,漳州协守清将刘国轩献城归正。先时,国轩慕义欲归藩下,未得其便,至是月乘总镇张世耀新任兵将未协,先遣母舅江振曦、江振晖等密来见藩,约日兵临城下,献城归降。藩令密款之。惟召忠振伯私议曰:『国轩,漳中一小将,焉能做此大事?况虏拨新镇才至,岂有如此〈束〉虞?莫是此中有诈否?必我亲行纵诈,将计就计,诈无所施。尔意何如』?忠振曰:『藩主何用轻出?是真是诈,藩主密授机宜,遣数镇付旭提调,依期抵临城下,随机应变,迎机而乘,管下漳城报命可也』。藩然之,曰:『非尔代行不可也』。于是密令调中提督甘辉、援剿左镇林胜、援剿前镇戴捷等,初一夜直至城下,云梯登南门城。国轩已令人牵引而上。总镇张世耀、协将魏标、朴世用、知府房星烨、理刑王元衡、知县邢虞建等已知我兵进城,是早俱来降。忠振伯入城安辑,秋毫不扰,文武官无有惊惶,皆忠振伯节制有方也。是日,驰报本藩。
初四日,藩驾抵漳,授刘国轩都督佥事,管护卫后镇事;江振曦大监督。其辖下将领,陞赏金帛有差。归降文武官照旧任事,惟总镇张世耀吊(调)军前任用。以援剿前镇戴捷镇守漳城。
行忠振伯派漳城虏缙绅富户取饷。时漳宦多无出仕清朝,惟张明俊一人派及焉。余如陈天定、张若仲、若化等洁身山栖,藩遣人问候馈赠之。漳属十邑,以次归附。是年,计派漳属饷银一百零八万。
十二月,藩驾驻中左。遣前锋镇赫文兴袭破同安县,守将杨其志、知县于元錤归降。援剿左镇林胜等袭破南安县。中提督同北镇陈六御等袭破惠安县。繇(由)是安(安溪)、永(永春)、德(德化)各县,闻风俱下。是年计派泉属助饷七十五万有奇。遂移师至兴化地方。
九年乙未(一六五五)正月,藩驾驻中左。
初五日,攻破仙游县,焚杀甚惨。明兵部尚书唐显悦之子亦死焉,今藩之外父也。先时,虏兵据守,招谕不降,攻打不下;藩闻知,敕谕五军正中军张英、北镇陈六御并援剿左〔镇〕林胜等玩寇之罪,林胜遂用地道法,令洪善用火攻,从地道破其城,至是克之。
藩令南安县周琼持书与军门佟国器。书云:
『自去岁议和之后,不佞遂按兵不动。即江淮截运之师,亦暂吊(调)回;遣进浙西之旅,亦戒安辑;孙、李请援之兵,亦停未举。此示信于清朝,不可为不昭矣。但以数十万之兵众,嗷嗷待哺,议可俟而腹不可枵,故措食民间,亦权宜之至计,实所以坚明信而姑为此委曲也。
乃不佞以信相期,而清朝以诈相待。虚崇名爵,不定安插,一不可信也。空糜兵众,不谋支给,二不可信也。既未成议,而调补兵将叠叠踵至,三不可信也。
最可异者,叶、阿奉使而来,动辄厉气相加,至猜忌多端,去来不测;此何为耶?又叶、阿未到之先,白巴至省三日而回;此何为耶?叶、阿将到之时,声言大兵入关,各府催迫粮料,急如星火;又各府县修城浚河,拨兵守垛,树旗祭铳;此何为耶?叶、阿才到之后,旋推补泉镇,而以前日马得光(功)任之;此何为耶?马得光(功)亦请围随二百;此何为耶?是清朝明明欲爽其信,欲衅其端,能令天下豪杰不自寒心哉?
夫英雄举事,堂堂正正,欲和则和,欲战则战,无不裕如,宁有依违乎?清朝亦试自揣,将来将帅果有如陈金(锦)之鸱张者乎?满汉兵将果有如金砺之萃集者乎?而陈金(锦)今何在耶?即金砺之众今何存哉?即令清朝选八旗满汉乌合,调南浙疲卒,其伎俩止此耳。不佞所预计而知者,惟有秣厉从事,其谁劳谁逸,谁胜谁负,有不待再决耳。
况清朝近来时势,比十年前日异而月不同矣。且以清朝人事论之。陕西为天下元首,现今西虏倾国入河州地方,方割全陕,清朝若从之则溃裂立见也,若不从之则溃裂立见也。其元首之决坏如此者。湖广为天下腹心,前敬谨之兵精而且多、全军覆没,今洪承畴乌合之众、战败固其宜也。其腹心之决坏如此者。广东为天下手足,现今西宁王攻破肇庆,羊城亡在旦夕,清朝应援之兵,披甲不满三千,是驱犬羊而赴虎群,稍饱其腹耳。其手足之决坏如此者。
更以清朝天时论之。数年河北人民,半付水国;江南百姓,多化魃鬼。河决地震,灾异非常,不啻春秋山崩川竭之征,适符胡元日食星变之惨。圣贤所云,「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其言已明验矣。
天时既如此,人事又如此,政智者观变起之会。然不佞按兵不动者,实欲昭吾明信耳。岂料清朝竟自失策,不以诚心相期,而以诈术相欺,不佞安能更守尾生之愚信而中清朝之彀中哉?用是南北齐发,水陆咸驱,掣其一方而旁及四国。将见吾兵抵吴而吴靡,入浙而浙催,至粤而粤破,动闽而闽瓦解。此非不佞夸言也,实斯时必然之势耳。
又不特此也,江北钱粮皆取给东南,盐课艚粮,关系国命,我师特扼江淮,不特南北截为两断,将见畿辅立毙矣。如春夏间焚毁粮盐诸船,颇见其一端也。乃不虑及此,为清朝谋事者,不亦〈束〉哉?
且地方各官不为百姓谋安静,而专为国家构难端。至各府县公文塘报,出语不逊,动曰海寇,藉口盘诘,不论真伪,或监或杀。揣其意,以地方不扰,无所恣其狼贪。岂知欲自肥其囊橐,先不保其身家。
不佞用兵十余载,囗大计,蚤已熟筹矣。亦聊用吾兵左驱右驰,使清朝稍知痛痒,地方各官亦囗困苦。台台若自度德量力,能与我战,则可速来,一决雌雄;不能与我战,则宜早从吾言,将地方可静,钱粮可输,百姓可安。此实清朝之大利。不佞亦何难再申前信,以舒东南之民命也。惟早图之,勿生后悔』!佟国器复书云:
『日接下游塘报,执事袭破清漳,连陷各邑,不佞深为惋惜。以垂成之抚局,尊翁苦心呕血,而一旦决裂至此,将以为得计乎?
二十日之夕,周令賫到手书,篝灯展视,知台台于顺逆存亡之机,不终懵懵,而父子兄弟之情,尚不忍遽契然也。
我皇上定鼎以来,不专用兵,德威所讫,无远弗届。东至于高丽、洼儿哈、鱼皮诸国,西至于插汉、〈犭回〉苗诸国,南至于土苗、洞蛮诸司,北至于河套、海西诸国,率皆慕义向化,稽颡恐后。即如孔、耿、尚、吴诸藩封,无不荣膺茅土,专任一面,君臣之情,亲于父子。而来书惓惓于信诈之间,是自疑贰也。天时人事,哆口而谈,骄蹇满纸,殊甚喷饭。不侫略一折之。
大凡开创之初,久而后定。即如周武之一戎衣,犹因小腆未靖,作多士、多方八篇以晓告之。楚粤弄兵,不过地方杀运未除,致烦王师戡定耳。近报执馘献俘,风飈箨卷。至西人入河州一事,全无影响,而台台伏处海滨,见闻不远,一二游食之徒,好事造言以相簧鼓,此如山村野落,传说市井,咄咄称怪,而不知其无稽也。至于河北水溢,关中地震,事实有之。董子谓天之仁爱人主,故特出灾异以诫之。春秋末年,灾异不一见,以此见天之绝爱人主也。自古殷忧启圣,无论尧汤之世,水旱为甚,汉文帝时,日中有王字,贞观之治,千古称最,宣帝时五凤至、麟一至,仁柔不振,卒以短祚,灾瑞之验,果何如乎?
从来窃发海上者囗乏人矣,其不能离于海,犹鱼之不脱于渊也。庙堂深谋,以为兴师动众于渊波浩囗之中,劳民而费财,不若收其英杰,使相统御,居民得以永逸。此不过以海治海之策。所以纶恩频颁,诏使叠至。而台台错认,以为穷洋孤岛洵是万里长城,艨艟楫橹可作长生宝籙,意益骄而念愈侈,不亦〈束〉乎?
且圣天子车书一统,海宇率俾,犹且温辞慰勉,推心置腹。台台倔强鹭岛之中,期期不奉诏,偃蹇恣肆,此真夜郎王问汉使者曰:「汉何如我大也」!豪杰举动,似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