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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理学纲要(20)

宋刘牧撰《易数钩隐图》,就《龙图》天地已合之数,虚其中,以上图为两仪,下图为四象,以为《河图》,其有五数及十数者为《洛书》。蔡元定则以第三图为《河图》,第四图为《洛书》。引关朗《易传》为证。《易传》曰:“《河图》之文,七前六后,八左九右。圣人观之以画卦。是故全七之三以为离,奇以为巽。全八之三以为震,奇以为艮。全六之三以为坎,奇以为乾。全九之三以为兑,奇以为坤。正者全其位,隅者尽其量。《洛书》之文,九前一后,三左七右;四前左,二前右,八后左,六后右。后圣稽之为三象:一、四、七为天生之数,二、五、八为地育之数,三、六、九为人资之数。”所谓则图画卦者,与刘牧之《四象生八卦图》合,宋时言《图》、《书》者,所由以《图》、《书》附合于《易》也。(刘氏曰:“水居坎而生乾,金居兑而生坤,火居离而生巽,木居震而生艮。”谓水数六,除三画为坎,余三画为干;金数九,除三画为兑,余六画为坤;火数七,除三画为离,余四画为巽;木数八,除三画为震,余五画为艮也。乾坤艮男,画数恰合,巧矣。然坎离震兑皆止三画,殊不可通)关朗易传,乃北宋阮逸所造伪书,见陈无己《后山丛谈》;实本诸刘牧,而又小变其说者,蔡氏为所欺也。

《东都事略·儒学传》谓:“陈抟读《易》,以数学授穆脩,脩以授种放,放授许坚,坚授范谔昌。”朱汉上《经筵表》谓:“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放传穆脩,脩传李之才,之才传邵雍。(明道志康节墓,亦谓其学得之李挺之,挺之得之穆伯长)放以《河图》《洛书》传李溉,溉传许坚,坚传范谔昌,谔昌传刘牧。脩以《太极图》传周敦颐,敦颐传程颢、程颐。”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易证坠简》一卷。天禧中,毗陵从事范谔昌撰。自谓其学出于湓浦李处约、庐陵许坚。”处约不知即溉否。然邵之学,出于《先天图》;刘牧之学,出于《河图》《洛书》;周子之学,出于《太极图》,则不可诬也。

南渡以后,精于数学者,莫如蔡西山父子。西山以十为《河图》(五行生成数),九为《洛书》(九官)。又谓“《河图》《洛书》虚其中为太极。奇耦各居二十(谓一、三、七、九,与二、四、六、八,相加皆为二十),则亦两仪。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五、十为土,固《洪范》之五行,而五十有五,又九畴之子目也。(五行五,五事五,八政八,五纪五,皇极一,三德三,稽疑七,庶征十,福极十一)《洛书》一、二、三、四,而合九、八、七、六,纵横十五,而互为九、八、七、六,则亦四象也。四方之正,以为乾、坤、离、坎,四隅之偏;以为兑、震、巽、艮(此邵子先天方位),则亦八卦也。《洛书》固可以为《易》,《河图》固可以为《范》;且又安知《图》之不为《书》,《书》之不为《图》邪?”又曰:“太极者,象数未形,而其理已具之称;形器已具,而其理无朕之目。在《河图》《洛书》,皆虚中之象也。周子曰‘无极而太极’;邵子曰‘道为太极’,又曰‘心为太极’,此之谓也。太极之判,始生一奇一耦,而为一画者二,是为两仪。其数则阳一而阴二。在《河图》《洛书》,则奇耦是也。周子所谓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邵子所谓一分为二者,皆谓此也。两仪之上,各生一奇一耦,而为二画者四,是为四象。其位则太阳一,少阴二,少阳三,太阴四;其数则太阳九,少阴八,少阳七,太阴六。以《河图》言之:则六者,一而得于五者也;七者,二而得于五者也;八者,三而得于五者也;九者,四而得于五者也。以《洛书》言之:则九者,十分一之余也;八者,十分二之余也;七者,十分三之余也;六者,十分四之余也。周子所谓水、火、木、金;邵子所谓二分为四者,皆谓此也。四象之上,各生一奇一耦,而为三画者八,于是三才略具,而有八卦之名矣。其位则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在《河图》:则乾、坤、离、坎,分居四实;兑、震、巽、艮,分居四虚。在《洛书》:则乾、坤、离、坎,分居四方;兑、震、巽、艮,分居四隅。《周礼》所谓三易经卦各八;大传所谓八卦成列;邵子所谓四分为八者,皆指此而言也。”(以上皆引《易学启蒙》。此书实西山所撰也)盖将先天、太极,及宋人所谓《河图》《洛书》者,通合为一矣。

西山于《洪范》之数,未及论著,皆以授九峰。九峰著《洪范皇极》,以九九之数为推。其言曰:“数始于一,参于三,究于九,成于八十一,备于六千五百六十一。八十一者,数之小成也;六千五百六十一者,数之大成也。天地之变化,人事之始终,古今之因革,莫不于是著焉。”又曰:“一变始之始,二变始之中,三变始之终。四变中之始,五变中之中,六变中之终。七变终之始,八变终之中,九变终之终。数以事立,亦以事终。”盖欲以数究万物之变者也。此等说,太觉空漠,无可征验,即无从评论其是非。然《洪范皇极》,颇多微妙之言。

《洪范皇极》曰:“有理斯有气,气著而理隐。有气斯有形,形著而气隐。人知形之数,而不知气之数;人知气之数,而不知理之数。知理之数则几矣。动静可求其端,阴阳可求其始。天地可求其初,万物可求其纪。鬼神知其所幽,礼乐知其所著。生知所来,死知所去。《易》曰:“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形者,已成之局。气者,形之原因。理又气之原因。数者,事之必然。知理之数,则形气自莫能外矣。故以为穷神知化也。又曰:“欲知道,不可以不知仁。欲知仁,不可以不知义。欲知义,不可以不知礼。欲知礼,不可以不知数。数者,礼之序也。知序则几矣。”仁义二者,仁为空名,义则所以行仁。礼之于义亦然。数者,礼之所以然也。知数,则所行之礼,皆不差忒;于仁义无遗憾,于道亦无不合矣。此说将仁、义、礼一以贯之,即所以使道与数合而为一也。

又曰:“数运无形而著有形。智者一之,愚者二焉。数之主生,化育流行。数之已定,物正性命。圆行方止,为物终始。随之而无其端也,迎之而无其原也。浑之惟一,析之无极。惟其无极,是以惟一。”此言原因结果之间,所以无毫厘差忒者,以其本是一体。惟本是一体,而分析特人所强为,故毫厘不得差忒。以其析之无穷,而仍毫厘不得差忒。可见其本是一体,而分析特人之所为也。

又曰:“数者,动而之乎静者也。象者,静而之乎动者也。动者,用之所以行。静者,体之所以立。用既为体,体复为用。体用相仍,此天地万物所以化生而无穷也。”此所谓静者,谓人所能认识之现象;动者,现象之所由成也。用既为体,体复为用,言现象皆有其所以然之原因;而此现象,复为他现象之原因也。

又曰:“顺数则知物之所始,逆数则知物之所终。数与物非二体也,始与终非二致也。大而天地,小而毫末;明而礼乐,幽而鬼神。知数即知物也,知始即知终也。九峰所谓数,即宇宙定律之谓。明乎宇宙定律,则于一切事物,无不通贯矣。故曰:‘物有其则,数者尽天下之物则;事有其理,数者尽天下之物理’也。”

以上所引,皆《洪范皇极》中精语。略举数条,不能尽也。然亦可见宋代理学家;其学虽或偏于术数,而其意恒在明理;其途径虽或借资异学,而多特有所见,不为成说所囿。后人訾囗之辞,实不尽可信也。

阳明之学

阳明之学,盖远承象山之绪。而其广大精微,又非象山所及。

一种哲学,必有其特异之宇宙观及人生观。此理前已言之。阳明之学,虽不能离乎宋儒,而别为一学;然以佛教譬之,固卓然立乎程朱之外,而自成一宗者矣。其宇宙观及人生观,果有以特异于程朱乎?曰:有。

宋学至朱子而集其大成。其异乎朱子者,如陆子,则当阳明时,其说不甚盛行。故朱子之学,在当时,实宋学之代表也。朱子以宇宙之间,有形迹可指目想象者,皆名为气;而别假设一所以然者,名之曰理。形迹之已然者,不能尽善;然追溯诸未然之时,固不能谓其必当如是。故以理为善,凡恶悉委诸气。本此以论人,则人人可以为善,而未必人人皆能为善。其可以为善者理,使之不能为善者气也。于是分性为义理、气质两端。义理之性,惟未生时有之;已堕形气之中,则无不杂以气质者。人欲为善,必须克去其气质之偏,使不为天理之累而后可。朱子论理气及人性之说如此。

阳明之说则不然。阳明以理、气为一,谓:“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无条理固不能运用;无运用,亦无所谓条理矣。”然则所谓理与气者,明明由人之观念,析之为二,在彼则实为一物也。然则理不尽善,气亦不尽善乎?曰:不然。理者,气之流行而不失其则者也。春必继以夏,秋必继以冬,此即气之流行之则,即是理,纯粹至善者也。其流行之际,不能无偶然之失。则如冬而燠,夏而寒,是为愆阳伏阴。愆阳伏阴,卒归于太和。可见流行虽有偶差,主宰初未尝失。主宰之不失,即至善也(阳明门下,论理气合一最明白者,当推罗整庵。整庵之说曰:“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动静往来,阖辟升降,循环无已。积微而著,由著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收藏,为斯民之日用彝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绪,纷纭囗囗,而卒不克乱。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以行。或因易有大极之说,乃疑阴阳之变易,类有一物主宰乎其间,是不然矣。”〇“理者气之条理”之说,虽畅发于阳明,实亦道原于宋儒。张子谓“虚空即气”,“天地之气,虽聚散攻取百途,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程子谓“天地之化,一息不留。疑其速也,然寒暑之变甚渐”;朱子曰:“有个天理,便有个人欲。盖缘这天理有个安顿处。才安顿得不恰好,便有个人欲出来”,皆阳明之说之先河也)。

推此以论人,则气即心,理即性。心与性之不可歧而为二,犹理与气之不可歧而为二也。宇宙全体,无之非气,即无之非理。人禀气以生,即禀理以生也。人心千头万绪,感应纷纭而不昧。其感应,流行也;其不昧,主宰也。感应不能无失,犹气之流行,不能无愆阳伏阴。其终能觉悟其非,则即其主宰之不昧也。故理善气亦善,性善心亦善(上知下愚,所禀者同是一气。然一知一愚者,上知所禀之气清,下愚所禀之气浊也。同一气也,而有清浊之分,何也?曰:气不能无运行,运行则有偏胜杂糅之处。有偏胜杂糅,斯有清浊矣。然论其本,则同是一气。恶在偏胜杂糅,不在气也。故气不可谓之恶。故曰性善。〇宋儒以人之不善,归咎于气质。阳明则归咎于习。所谓习者,非有知识后始有,并非有生后始有,禀气时即有之。气之偏胜,即习之所从出也。如仁者易贪,知者易诈,勇者易暴。其仁即圣人之仁,其知即圣人之知,其勇即圣人之勇;以其所禀者,与圣人同是一气也。其所以流于贪、诈、暴者,则以其气有偏胜故。此当学以变化之。惟虽有偏胜,而其本质仍善,故可变化。若其质本恶,则不可变矣。阳明之说如此,实亦自宋儒之说一转手耳。〇失在流行,不在本体,故只有过不及,无恶)。

气之流行而不失其则者,理也;心之感应而不昧其常者,性也。理与气非二,则性与心非二。欲知气之善,观其流行而不失其则,则知之矣;欲求心之善,于其感应之间,常勿失其主宰,即得之矣。此主宰,即阳明之所谓知也。而致良知之说以立。

夫谓良知即人心之主宰者,何也?阳明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言曰:“自其形体而言谓之天。自其主宰而言谓之帝。自其流行而言谓之命。自其赋于人而言谓之性。自其主于身而言谓之心。心之发谓之意。意之体谓之知。其所在谓之物。”盖宇宙之间,本无二物。我之所禀以生者,即宇宙之一部分;其原质,与天地万物无不同。(故曰:人与天地万物一体,非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阳明之言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岂惟草木瓦石,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故五谷禽兽之类,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钱绪山曰:“天地间只有此知。天只此知之虚明;地只此知之凝聚;鬼神只此知之妙用;日月只此知之流行;人与万物,只此知之合散;而人只此知之精粹也。此知运行,万古有定体,故曰太极。无声臭可即,故曰无极。”欧阳南野曰:“道塞乎天地之间,所谓阴阳不测之神也。神凝而成形,神发而为知。知也者,神之所为也。神无方无体。其在人,为视听,为言动,为喜怒哀乐。其在天地万物,则发育峻极。故人之喜怒哀乐,与天地万物,周流贯彻,而无彼此之间”云云。阳明之学,于一元之论,可谓发挥尽致矣)而此原质,自有其发窍最精之处。此处即我之心。心也,意也,知也,同物而异名。故用力于知即用力于心。而用力于心,即用力于造成我之物质发窍最精之处也。此致良知之说所由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