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蛟虽也通灵变化,只因出生以来没有吃过亏,哪知人的厉害。等到发水施威,觉出水势尽管向上高起,并不往外横溢,与往日发水,一个浪头,便不论人畜田舍全都卷去,当地立成一片汪洋的情势,大不相同。方在惊疑怒啸,猛张血盆大口,想将岸上诸人吞吸上数十个,稍微解馋,再打主意。哪知一道白光,有如长虹飞堕,直射过来,才知不妙。百忙中把口一张,刚喷出一口黑气打算抵御,并缩小身形准备逃遁,不料这类玄门仙剑,岂是寻常妖物腹中丹气所能抵御,本就白送。孙南救人心切,又是初次遇到这类水怪,想起昔日诛戮妖蚿之事,存有戒心。一见蛟口喷出黑气,唯恐有失,扬手便将太乙神雷发将出去。霹雳一声,数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向恶蛟头上,黑气全被震散。飞剑也绕身而过,把蛟斩为两段,再吃大片雷火一打,前半身首先粉碎。后半身余性犹在,方在挣扎欲起,被那剑光飞追过去劈作两半,血雨横飞,带着数十段残尸,随同那数十丈高的浪头,一齐下坠。血浪汹涌,顺流冲去,水势一时消减了许多。众人见孙南在弹指之间,便将那么巨大的恶蛟除去,雷火电光满河横飞,越当天神下界,纷纷跪拜欢呼,叩头不止。孙南料知水害乃是恶蛟作怪,除去以后,水势不久必然平息,便告诉众人:“水怪已除,可各安心筑堤,我还有事他去。”
话未说完,忽听有一女子冷笑。回头一看,那女子相貌并不甚丑,只是生具畸形,双手双脚都是一长一短,一大一小,左右参差。穿着一身破旧黄麻的短衣,补缀却甚整洁。右手与常人无异,又白又细。因为双腿左长右短,右手握着一根青竹竿当拐杖用。左手又短又瘦,宛如鸟爪虎拳。正在斜视自己冷笑,满面俱是轻鄙之容。认出是前番峨眉开府见过的冷云仙子余娲的爱徒三湘贫女于湘竹,也正是魏瑶芝的师父,不禁大惊失色,料她此来决非好意。因此暗中戒备,不知如何应付。于湘竹仍持竹杖,用那黑瘦枯干、形如乌爪的怪手,指着孙南冷笑道:“我与这些愚人无缘,不愿管他们闲事。也不愿阻人善念,你事未了,我暂时不肯与你为难。五日之后,可去嵩山寻我便了。我知你同门党羽甚多,约人无妨。你如不去赴约,使我费事寻你,却休怪我心毒手狠,料你也逃走不掉。”说完,手足乱动,一颠一拐,缓缓转身走去。
众人全把孙南敬若天神,感激非常。一见来人如此无礼,又是一个残废的贫女,毫无异处,不由大动公愤,认为是个疯女花子,纷纷喝骂喊打。内有十几个性情暴一点的,竟追上前去大骂:“该死残废丫头,你敢冒犯神仙爷爷!”随说,动手便打。孙南知要闯祸,连忙喝止,已是无及。当头两人刚一伸手,贫女忽然回身冷笑道:“你们这群猪狗,要想死么!”说时,当头两人已应声而倒。余人喝骂,越发有气,匆促之中,也未看到前面两人怎么倒的,已经打上前去,刚要挨近,便自倒地,当时跌翻了一大片,全都气闭身死。
孙南本想忍气,少时再去救治。及见伤人甚多,担心是五行真气伤人,少时救不转来,不由激动侠肠,一纵遁光,便落向贫女前面,先大喝道:“此是海外仙女,你们如何无知冒犯?还不跪下赔罪!”众人见上去的人纷纷倒地,贫女除开头骂了两声,从容前行,连理也未理,再听孙南这等说法,受伤人的家属亲友首先害怕,纷纷赶上前去,拦路跪拜,哭求仙人饶命。贫女见孙南阻住去路,面色一沉,阴沉沉问道:“你想在此地做个了断么?”孙南抗声答道:“你无须如此狂傲,愚民无知,何苦与他们一般见识?彼此禁法不同,不知你是否下那毒手?你如是三清门下,修道之人当有天良,请你将人救醒再走,以免造孽。五日之后,我准到嵩山赴约便了。”于湘竹冷笑道:“我素不知什么叫造孽,自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此是他们自寻死路,姑念无知,免其一死。但他们轻视穷人,欺凌残废之罪,仍不可免。我不要他们的命,只令他们受上五日活罪,自会醒转,戒其下次。再如絮聒,便难活了。”说罢,从容走去。众人还待赶上前去跪求,孙南早听人说此女手狠心毒,求必无用,连忙迎前拦阻。有几个腿快赶上去的,还未近前,便被一种极大的潜力猛撞回来,跌倒在地,几受重伤,方才死心。又赶过来,纷纷向孙南求救。孙南看了又看,竟看不出是甚禁法所伤。且喜不是五行真气,死人心头微温,气也未断,只是面容惨变,汗出如浆,料知苦痛非常。暗骂:“贱婢万恶,日后必遭恶报!”
孙南耳听众人悲哭求救,正在为难,忽听破空之声甚是耳熟。等遁光飞落,一看来人,正是尉迟火。说是数日前飞到峨眉,取了金珠,正要起身,途遇玉清大师唤住,说起她也为了黄河水灾之事,想助他二人成就这场功德。放赈之事,已有详细方法,只是所募金银不够。命将金珠交她,变成银钱,再同去产米之区采办粮米,由她平日在外行道所结交的富绅施主出面,以免惊人耳目,因此耽搁了两日。如今事已办妥,并由大师门徒暗中行法相助,由今日起便要分段发放。分手时,大师又说:“孙南命中磨难不可避免,现已开端。对头连伤诸人,孙南原能救醒,但是于湘竹为人凶横,言出必践,禁法多有反应。幸是孙南持重,否则暂时救醒,被她警觉,立下毒手,反而送命。此女多行不义,恶报将临。嵩山之约只管前去,到时自有人来。救灾之事已算圆满,不可再露行藏,致生枝节。另赠灵符一道,如法施为,伤人立时可醒,并免后患。”孙南闻言大喜,立即依言行事。尉迟火取出灵符,用所传佛家诀印如法施为,将符一扬,一片佛光照向死人身上,当时全都同醒。孙南见众挽留,拜谢求告不已,便说:“是真神仙,决不受人一草一木之敬。只要为人善良,自有好报。难得灾区众多,当地官府顾不过来,不曾惊动。今日之事,只要不向外传扬,便算对我报答。现在水势越小,那堤又被护住,三月之内,多厉害的波浪也打它不动。只要照原样兴工修筑,不久可成。”
众人还想问仙人姓名,以便建庙,永显灵威,保护沿河生民。二人却已驾遁光破空飞起。先寻一隐僻深山降落,互相商议。孙南知道对头法力甚高,决计到时孤身赴约,真要不行,再以传音法牌求救。尉迟火本来要去,因玉清大师再三劝阻,不令同往,只得罢了。便对孙南道:“我也忘了对你说,玉清大师劝我,去了无益有害,却说天遁镜有用。我想问她,是否请朱师妹相助?她已飞走。我看朱师妹近来功力越深,法宝、飞剑威力甚大,你就不愿人相助,何不将此宝借来一用?”
孙南因近年一班同门多建殊功,只自己无声无息,刚遇点事,还未临场,便先求人;又因连日参悟道书所附仙示,这场磨难虽所不免,结局仍是因祸得福。恩师昔年常说,自己根骨比起同门杰出之士虽然不如,但是心性谨厚,用功勤奋,将来必有成就,勉励好自为之。中途如有凶险,师长怎会说出此言?近习太清仙法,道心越发坚定,到时如不能敌,只要有法宝防身,运用本门传授护住元神,至多被困些时,受点磨难,绝无大害。玉清大师最是热心好义,既知此事,暗中必有安排。吉凶祸福,定数难移,何苦先事张皇,示人以怯?本想谁都不令知道,及听尉迟火一说,暗忖:“于湘竹行时那等狂妄,出手必定厉害。好在还有五天,如借宝镜防身,果然是好。”便被说动,同往莽苍山飞去。到后一看,只吴文琪一人在山。问起朱文,说应申若兰之约,去往仙霞岭助一道友转劫未归。二人坐了一会儿,回到自己山洞用功,准备第四日起身,赶往嵩山赴约。
次日,尉迟火忽说他与邱林、徐祥鹅已有两三年不见,近闻张瑶青说,二人现在黔灵山中修炼,乘这数日闲空,欲往寻访。孙南知他为友心热,并不拦阻,唯别时再三叮嘱,暂时休将嵩山斗法之事告知别的同门。
尉迟火走后,到了第三日早上,孙南忽觉心动欲行。暗忖:“宁一子曾说,到时自有解救,照所留柬帖口气,那救星到日必来。事情反正一样,何不先期赶往?省得敌人骄狂说嘴。”念头一转,便即起身往嵩山飞去。那定约之处并未指明。嵩山地域广大,群峰罗列,势甚雄秀。孙南见时尚早,先去岳庙闲游一会儿,走向少室峰顶。孙南为人外和内刚,向来对人总是谦和,遇事也肯忍让,不轻发怒。可是对方欺压太甚,一旦激怒,便以全力相拼,任多厉害的形势,也非所计。不过对方法力久有耳闻,尽管奋勇而来,心终不无戒备。行至山顶嵩山二老昔年旧居,见古洞云封,一片整壁,连洞门也找不到。心想:“此时朱、白二老如在嵩山,必不容人在此猖獗。其实诸老前辈对本门弟子有求必应,只因少年修道,理应多历艰危,以期磨砺,不应遇事倚仗外人,以求苟安。一向在外行道,均在人间,从未遇甚险难。而三英二云等诸同门所遇对头,全是极恶穷凶、厉害无比的妖邪,往往出生入死,不知受了多少艰危辛苦,终于成功,为师门争光,受师长、同门奖赞。自己如何初次遇事,便去求人?”意欲借着此行,试验自己道力。故此拿定主意,独自应付,连同门也不找一个。即便不是敌人对手,也须等力竭势穷,万分危急,方用法牌传音求救,这样才可以交代得过。
孙南边走边想,不觉走上绝顶。见老松之下,有一四五尺方圆的磐石,旁设石礅,石上画有棋盘,知是昔年二老对弈之所。心想:“敌人法力高强,也许知道自己踪迹。近来隐形飞遁,越发比前精进,何不将身隐起,暗中观察?在当地等上一会儿,如无人来,再往别处寻她,出其不意,突然现身,多少压她一点骄气。”便在石旁松根坐下,隐身往四外查看。忽然一阵山风过去,鼻端闻到一股莲花香味。暮春天气,又是嵩山绝顶最高之处,哪里来的莲花?情知有异。偶一抬头,瞥见前面高空中悬下一条数十百丈长的黄光,光中有一红衣白发、手持拂尘的老人,直往前面少室峰顶落去,来势绝快,一闪即隐。暗忖:“此是何人?怎会看不出他的路数?正邪各派中,均未听有这等行径的人物。”
心方奇怪,忽又瞥见下面山径上走来两个女子。当头一个,正是仇敌三湘贫女于湘竹,仍是那等怪相,一路摇摆着左长右短的手脚,顺山径往上走来。后随断臂女子,正是魏瑶芝,已换了一身道装,不似以前宫装高髻的仙女打扮,满面均是愁苦之容。于湘竹虽然四肢不匀,手脚各有长短,走起路来左右乱晃,行动却甚矫捷。师徒二人行走若飞,转眼便到峰脚,距离峰顶那片突崖约有十来丈,忽然停住,又绕崖环行了一周。孙南暗中留神,见于湘竹手掐法诀,边走边往四外发放,手扬处必有一片极淡的白光闪过。走完一转之后,师徒二人停步商议,语声甚低,不知说些什么。料知敌人正在行法暗中埋伏,自己踪迹也许未被发现。反正不能善罢,索性给她叫破,嘲笑几句,也可快意。
孙南也是该当有此一难,心有成见,断定自己必败,一意相拼,不似平日谨慎。心念一动,也未寻思,又看出敌人似要他去,冷笑一声,喝道:“我孙南共只一人来此赴约,已经恭候多时。山路崎岖,于道友天生异相,古今所无,手足不全,行路想必艰难。对我一个道浅力微的后生小辈,何值费这大事呢?”于湘竹此来原因孙南虽非自己敌手,但是峨眉派正当鼎盛之时,门人甚多,个个法力高强,内有几个并还持有几件天府奇珍、佛门至宝,如全约来,自己法力虽高,也未必能操胜算。多年威望,若惧这班学道没有多年的后生小辈,再约人相助,未免笑话。平日只管骄狂,临场也不由生了戒心。适在左近山中想起,明早便是第五日约会之期,偶然行法观察敌人踪迹,好做准备。忽然发现敌人已在嵩山少室绝顶出现,隔不一会儿忽又隐去,再往上看,便不见一点迹象。于湘竹猛想起当地正是嵩山二老的故居,敌人先期赶到,必有原因。莫要被他将白、朱两个老鬼请出相助,却是惹厌。得道数百年,休说败在敌人手下,便被敌人逃去,也是难堪。深悔先前疏忽,只图近便,忘了嵩山乃是两个老鬼的巢穴。近数十年,两个老鬼虽已移居衡山、青城二山,当地终是他们的老巢。两个老鬼脾气又怪,前曾声言,不许人动他少室一草一木。敌人在此相待,不是将人请好,便是借此将两个老鬼激出,与自己作对。明知此举不论如何,都有枝节,但其势不能更改,正在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