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对面现出一圈银光,大约数亩,中现一座金碧辉煌、宛如神仙宫阙的魔宫洞府。魔女跪在一个法坛之上,四外尽是金刀魔火,围紧烧刺,正在哀声号泣,哭求乃父宽纵来人,声音悲楚,惨不忍闻。阮征见状,慨然接口,厉声说道:“我不忍见此惨状。请速停止禁制,我束身待命,任凭宰割便了。”老人红脸上方转笑容,答道:“既允放你,决不食言。我女自作自受,以死相挟。此时虽然不免受伤,但亦无妨。你们去吧。”说到“去”字,把手一挥。先是光中刀火全清,只剩魔女娇声悲泣,委顿在地,柳悴花憔,奄然欲绝。同时四外血焰潜收,晴空万里,重返清明。老人也自隐去。只觉一股重如山海的绝大潜力由后涌来,推着宝座、金幢,比电还疾,往来路飞去,晃眼远出千里之外,方始停止。老人末句话的余音,犹复在耳。谢琳几次要想开口,均被李洪阻住,直到潜力收去。众人又飞行了一阵,算计途程已达两千里外,料知不会有事。刚把势子放缓,想要互叙别状以及各人经过,忽听破空之声,同时瞥见一道金光如长虹经天,横空飞来。李洪与二女同声急呼:“大姐来了!”来人已经飞近,光中现出一年约十八九岁的道装女子,正是峨眉四大女弟子中的齐灵云。见面把手一招,便往左近山头上飞去。众人料知有事,忙收遁光、法宝,跟踪降落。
互相礼见之后,灵云先向阮征道贺,匆匆略谈别况,随又说道:“昨日家母由休宁岛飞剑传书,上写蝉弟等七人,因甄氏弟兄在苗疆赤身寨为毒刀所伤,同往陷空岛求取万年续断,与岛主发生误会,困入迷宫。后经易氏弟兄与石生合力,由地壳中通行,误走小南极天外神山,被盘踞当地多年的妖物万载寒蚿所困。命阮师兄急往救援,家母代你保存的法宝以及四枚二相环均已发还,交我取出带来。另有白眉禅师所赐心光遁符一道。此符飞行千万里,顷刻即至,又当宇宙磁光最弱之时,当日便可到达。如过今天,磁光威力绝大,便有此符,也甚费事,并且你事完之后,日内还要重返中土,故非迅速不可。此环尚有一枚在申屠师兄手中,他得了一丸西方神泥,与之融合,如能六环合用,威力更大。无如他日内也有急需,暂不能取。你我劫后重逢,尚有多少话说,请即起身,日后相见,再作长谈吧。”阮征闻言大喜,随将法宝、灵符接过,一纵神光,往小南极飞去。
灵云又对谢、李三人说:“大咎山之行,由今天算起,应在第四天上。早去便生枝节,务要留意。洪弟虽然年幼,此行尚还无碍。倒是二妹眉宇间隐伏杀机。自来道长魔高,尤其二妹近习《灭魔宝箓》,法力虽然高强,也必从此多事。所望杀戒少开,遇事务从宽大,便可少却许多烦恼。属在知交,特为奉告,留意为幸。愚姐新近移居紫云宫,本意请去一游,无如远在东海,相隔数万里,往返费时,万一误事,反而不美。异日事完有暇,再奉邀一游吧。此三四日中,最好能寻一处知交姊妹,前往小聚,以待时至,往除毒手摩什妖孽。以金幢威力,一日夜间即可将其消灭。如愿回转武夷等候更好。愚姐尚另有事,行再相见吧。”说完,作别自去。
谢琳笑道:“灵云姐姐人是极好,就嫌她稍为有点头巾气。洪弟是她前生爱弟,性情却不一样,这等淘气。”李洪未及答言,谢璎接口道:“琳妹此言不对。他虽宿根灵慧,今生毕竟年幼。可记得你我未到小寒山以前,不也是带着几分稚气么?”谢琳笑道:“你还说他幼稚呢,平时那样好胜喜事,多大乱子,他都敢惹。可是适才对付老魔头,说那一套,何等文雅谦和,酸溜溜的。你我当初说得出来么?可见他也是欺软怕硬,见景生情。不似寻常初生之犊,惯吃眼前亏呢。”李洪气道:“二姐专挖苦我,也不想想今天是甚情势?阮二哥和我多深交情,休说几句软话,为他脱难,再大委屈我也愿受。如非有所顾忌,一任对方多凶,我要皱一皱眉头才怪。”谢琳把樱口一撇,笑道:“事后说狠话,谁相信你?像老魔头那高法力的人,方今能有几个?另换一人,自然你狠,何足为奇?”
谢璎见李洪无话可答,赌气把小胖脸往侧一歪,假装看山,不再理睬。知道二人世交至好,无事常喜拌嘴。妹子灵心慧舌,妙语如珠,李洪稚气天真,一说不过,就生闷气,转眼就好,已成常事,便笑说道:“琳妹,话不是这样说。尸毗老人得道千年,法力兼有佛、道、正、邪诸家之长,实非小可。眼前各位长老尚且无人对他轻视,何况我们后生小辈?这次我们因候洪弟不至,前往窥探,本心不想为敌,不料无意中触动禁制,毁损好些灵景。他千年威望,不快自是人情,你又不合出语讥嘲,越发激怒。当血焰猛压洪弟法宝,尚未施为之时,虽然西方至宝仍具极大威力,冲行其中,便不似毒手摩什妖光云幕那么容易,我心灵上也有了警兆。幸我存有戒心,又知金幢舍利已失,未敢轻敌,无相神光不曾撤去,魔女恰在此时舍身求告,才得善罢。否则,以我今日观察,我三人结局,胜负正自难定呢。就以修道年龄而论,洪弟词意稍为卑下,也不为过。何况对方乃阮师兄的岳父,而洪弟所说不亢不卑,也甚得体呢。分明我姊妹不来,事更易了;这一来,反倒生出嫌怨。此时想起,真觉多此一行哩。”
李洪立转笑容道:“还是大世姐公平讲理,不似二姐欺人。今日你也看见,以我三人所用,无一不是具有极大威力的奇珍至宝,可是休说冲荡血焰,不似往日遇敌那等厉害;就以临去而论,人家只把手一挥,道声‘去吧’,那催送之力,晃眼竟把我们送出千里之外,法力可想。对方别的神通尚还未见,是否能敌,实是难料。就这样,我也不肯怕人,只为来前乙世伯仙示再三告诫不可轻举妄动,务以阮二哥为重,不得不委曲求全。二姐说我欺软怕硬,早晚找一个与此老有同等法力的人斗他一斗,看我李洪年纪虽小,法力不高,可是怕人的么?”
谢琳星眼微瞋,未及发话,谢璎已先拦道:“你两个都是小孩脾气,这些闲话说它则甚?我们往返火云岭,尚有三四日的闲暇,往哪里去呢?”李洪道:“我有主意了。昨天和你们说那花无邪志行高洁,向道坚诚,身世处境至为可怜可敬。我们左右无事,何不前往珠灵涧助她一臂?”谢琳答说:“也好。”谢璎道:“此事不妥。花道友劫难乃是定数,我们去了不能救她,反倒难过。至于惩治番僧,照昨日洪弟所说,已有申屠师兄在彼,更有凌真人暗助,何必多事?”谢琳道:“那么我们到哪里去呢?莫非在这荒山顶上露立四天么?”谢璎道:“如今各位姊妹道友,俱各奉命下山建立洞府,积修外功,都可以做主人。除幻波池,因听李伯父的口气,似乎不应再去外,余者哪里都可去,地方多着呢。”
谢琳喜道:“我想起来了。前次峨眉开府,我姊妹几乎被于娲的混元球装走,多亏半边大师赐我一根玄女针,才得转危为安,甚是感念。她门下武当七姊妹,又有五人与我们交好,分手时曾答应日后有便,往作良晤。山在鄂西,邻近四川,以我们飞行之速,往大咎山片刻可至,由彼动身,也颇方便。我意欲往作数日之聚,便践前约,不是好么?”谢璎拍手称妙。李洪却不愿意道:“我不惯和女子同玩,武当门下尽是些女弟子,有甚意思?你们去,我不去。”谢琳笑道:“你敢不去,日后你再出花样淘气,我们再帮助你才怪。我姊妹不也是女的,你怎么也跟我们好呢?你刚到武夷拜师,因太幼小,好玩喜事,我们每去,你磨着出游,好姐姐喊个不住,哪一次不是我抱你同去?如今又不愿与女子同玩了,羞也不羞?你不知道石家姐姐她们人有多好,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李洪也笑道:“莫非这也算是我的短处?引头带我出游,不也是你么?第一次和妖人动手,还是你教的呢。去我便去,你要当着外人拿我取笑,我决不干,当时就走。心灯在我手上,误事你却莫怪。”谢璎接口拦道:“你俩姊弟,每到一处就拌嘴。洪弟也是多余,我们比同胞骨肉还亲,当着外人只有夸你,怎会取笑?这里景物荒寒,久留无趣,我们走吧。”
三人随同起身,谢璎为防万一,并还将遁光隐蔽。这时原是深秋天气,沿途山野中,不是梧桐叶落,桂子香残,便是黄花满地,枫叶流丹,秋光满眼,天色本极晴爽。哪知飞到武当附近,三百余里暗云密布,天色忽变,再往前便下起雪来。沿途都是崇山峻岭,山中气候阴晴百变,地势高寒,原不足奇。二女所居小寒山虽是仙灵境地,但在滇北大雪山后僻远之处,四围冰山雪岭,亘古不消,看惯无奇。李洪长居武夷,地暖气和,难得见雪,不住赞妙。谢璎笑道:“这有甚稀罕?几时你到我们小寒山一游,当地到处冰封雪压,终年愁云低垂,暗雾沉沉,令人闷气无欢,你一看就无趣了。”李洪道:“闻得小寒山灵境福地,鹿虎共游,雀鼠同栖,瑶草琪花,四时同春,一派祥和气象,怎会是这等晦暗景象?”谢琳道:“大姐说的是山外。这雪越下越大,看神气已下多时,武当仙府定成玉砌银装。可惜时在九秋,岭上梅开尚差一月,无由领略寒芳,美中不足而已。”
三人说着,已经越过卧眉东西两峰,直达武当后山绝顶,绿云崖前降下。崖在半边大师所居仙府张祖洞左侧,地广百亩,背倚崇山,面临碧嶂。中间隔着一道大壑,浮云低漫,深不可测,修竹流泉,映带左右。对面峭壁上更有一条宽约丈许的大瀑布,自顶际缺口倒挂下来,顺着崖势折成长短数叠,如匹练悬空,玉龙飞舞,直泻下面云雾之中,隐闻铿锵琤囗之声由壑底传来,与上面泉响松涛汇为繁籁。仿佛黄钟大吕,杂以笙簧,清妙娱耳,尘虑皆消。云层之上,水烟溟蒙,如笼轻纱,雾縠冰纨,与雪花相映,分外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