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372年9月7日。
距离在致远港广场处决王国刺客的日子已过去三月,当日被处以绞刑后的刺客尸体也早已被安葬在致远港郊外的一处坟地里,神圣奥兰帝国军部基于对北地人出身的刺客的基本尊重,他们在埋葬尸体后,还给这位叛徒立了一个只刻有一个姓名的墓碑。
真是件令死者都感到意外的好事。
啪嗒,啪嗒。
是雨点打在兽皮制作的雨棚上的声音。
位于黑海南面的斯里兰卡王国的九月是个多雨的季节,今日,没有例外的,天空中乌云密布,下起了蒙蒙细雨。
老酒壶坐在铁匠铺的门槛上,里面呼啦呼啦的刮出一阵阵热风,让他背靠屋内的半边身子热乎,面朝屋外的半边身子冰凉,说不出的难受,但他却不愿意进屋去,他还想看看这熟悉的天地,和已经不再和往日相同的冷清街道。
“咳咳咳……”他日渐病弱的身子使他的脸颊比起三个月前更显消瘦,还有些微微向内凹陷,这些变化让他本不明显的双眼骨骼看起来向外凸出了许多,再加上近日起越来越黑的眼眶,令他整个人都好似干瘪了一圈一般,像是个患了肺痨的老朽木,一脸的活不长的气象。
老酒壶的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骨节粗大的手指间夹着一个还冒着点点火星的烟头,如果巴德尔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必定会感到惊讶,毕竟在他还是那个酒馆老板之前,他可是只喝酒,不抽烟的。
似乎是听到了咳嗽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从屋内探了出来。
“你怎么又在抽烟啦?不是叫你不要再抽的吗?”冲着老酒壶说话的是铁匠铺的老铁匠,他大概五十多岁,有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因为长久的在充斥着铁屑的环境中工作,他的皮肤看上去坑坑洼洼的,而粗大的毛孔中藏着的污渍则让他的整张脸的肤色都变成了一种不健康的锈红色,也正是这些缺陷,老铁匠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姑娘喜欢的老光棍。
不过,两个老光棍之间的交情也不是一般的男人可以相比的。
“咳咳……没有关系,我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老酒壶捂着嘴,想要阻止咳嗽声从口中传出,但很遗憾,他明显的失败了。
“你……”
对于这样意志消沉的老酒壶,老铁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曾经向街坊邻居打听过,但只得到了一个不怎么真切的消息,说是老酒壶的酒馆被烧掉了,但真正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源头在哪,老铁匠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更是无从谈起。
最终,劝告的话涌到喉间也只能变成一句:“好自为之吧。”
雨还在下,外面的世界也很鲜活,但是在老酒壶的眼里,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色彩,这个生他养他的王国,已经失去了生命,从寒风吹来的地方,慢慢腐朽了。
雨天的道路是很泥泞的,每一步都会在浅坑的水洼中溅起几点污泥沾到裤腿上,尤其是在坟地这样土质松散的地方。
在这个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地方,此刻竟有两个身披灰袍,毫无遮掩的站在雨幕中的怪人。
“索里,你知道这块墓碑下埋的是谁吗?”
指着墓碑说话的灰袍人的脊背隐隐可见佝偻,他的声音也是如破风箱一样沙哑难听。
索里,也就是略略站于灰袍人身后的小个子,他听得灰袍人的话,便离那墓碑靠近了些,小声的一字一顿的读出了墓碑上的小字:“巴德尔·约尔德。”
“我亲爱的导师,这个巴德尔·约尔德是谁?需要我们费尽心力的从奥兰顿公国跑到战争边境来寻找他的坟墓?”
“他的名气虽然没有上次我们掘的奥兰古夫大,但是,我想,这具尸体应该会给我们带来惊喜才对。”灰袍人说着,像是变戏法一样,右手在袍子里一探,就抓出了一柄短杆的铁锹。
不需要吩咐,索里自然而然的接过灰袍人手中的铁锹,不顾湿泥的脏乱,绕过墓碑,在那个微微隆起的小土丘上一铲一铲的挖了起来。
没有挖几下,索里就发现了一截棉布从土里探出头来,他有些奇怪的问道:“导师,为何这个巴德尔·约尔德的坟墓这么浅呢?”
“他是一个刺客,还是一个叛徒,说多了你也不明白,你只要知道,这个人的尸体对我们有大用就行。”灰袍人微微眯着眼,看着卖力挥铲的索里,嘴角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待到索里又向下挖开了一些泥土,一个在雨水中不断的被冲刷出黄色脓液的棉布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丢下铁锹,扑在棉布团上,轻轻扫去了几块体积大的泥块,然后让开了身子,让导师能够完整的看清这具用棉布包裹着的尸体的全貌。
灰袍人向前走了两步,他轻轻嗅了嗅鼻子,空气中的尸臭味并不是很浓重,即便是有,也被雨水压下去了,只有离的近了,他才能闻到一丝丝淡淡的熟悉的腐烂味道从棉布上散发出来。
“让开。”他的声音还是如此的沙哑难听,但索里却能够从中听到一点点欣喜的味道。
索里听话的站起身子,离的更远了些,见过几次这样场面的索里明白,这是他的导师要施展神奇的亡灵法术了。
不同于普通元素法术咒语的晦涩拗口,亡灵法术的咒语更像是一种不断回响的低语,在你的耳边细细碎碎的,光是听着,就能感觉到有种魔力从灰袍人上下磕碰的唇齿中辐射出来,令人胸闷,手脚冰凉。
哇哦,真酷。
每一次见到导师施放亡灵法术,索里都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前者,心中对于魔法奥秘的向往一层一层的叠高,恨不得开口念出咒语的就是自己。
很显然,灰袍人对于自己的魔法学徒的崇敬和乖巧也是十分的受用,所以索里才没有和前面几位不知好歹的魔法学徒一样,成为灰袍人,也就是有着“盗尸人”称号的死灵法师的骷髅战士。
随着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包裹在棉布团中的尸体突然就开始挣扎,绑缚棉布团的绳子经过三个月的地下安眠,没有坚持多久,就被不知疲惫的尸体给挣断了。
两只已经没有多少皮肉附在骨头上的骨爪攀着墓地的边沿,支撑着还穿戴着几块残碎布片的一团腐肉,慢慢爬了上来。
见到了自己的新伙伴之后,索里有些兴奋,他伸手想去摸摸这个导师十分重视的亡灵,但又怕导师生气,一只手停在半空中,犹犹豫豫的扭捏着等待导师像往常一样应许他的这个小小请求。
“等等。”神情异常严肃的灰袍人挥手打消了索里的小愿望,他走上前,双目紧盯这具刚出土的尸体的空洞眼眶,在失去了眼球后的更深处,燃烧着一朵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灵魂之火。
灰袍人有些神经质的反复念叨着:“不可能的……”一边伸出一只干枯灰黑的手,就和失去了水份的干尸差不多,扯下了尸体上的几块腐肉,显露出雪白的骨骼。
“这尸体的潜质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三环法师?”灰袍人有些恼怒的抓了抓脑袋,张口念了一段咒语,下一秒,站在他们面前的尸体眼眶中的灵魂之火骤然涨大了两分,原本在雨水冲刷下要掉不掉的腐肉瞬间像是涂上了粘合剂,正在慢慢的重新附着到骨架上,多少增添了些许的防御力。
四环法术,格斯的灵魂盛宴。
活人有活人的治疗方式,死者自然也有专属的医生,格斯的灵魂盛宴可以使一个亡灵生物快速的恢复灵魂上的创伤以及一定程度上的肉体加固,效果很好,但死灵法师却很少会用到,因为大部分的亡灵生物都是炮灰,没有必要为了炮灰浪费太多的魔力。
原本猜想是因为死的太久,又是受绞刑而死的原因,这具尸体表现出来的潜力才会与自己预料中的结果相去甚远,但没想到的是,即便是给尸体施放了一个四环法术,也仅仅只是让它的灵魂之火更加稳固了一些,这样的结局显然不符合千里迢迢跑到致远港的盗尸人的心意。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盗尸人轻轻摁着自己的太阳穴,揉搓了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索里,过来。”在雨中想了许久后,没有得出结论的盗尸人颇为难受的放弃了思考,他只好先带着这具尸体回到自己的老巢在做研究,他不可能会让自己这几个月所花的心血白白浪费了。
他伸手招来了自己的乖学徒,想要考验考验索里近几日的学习成果。
“对着它施法,试着与他订立契约。”盗尸人指了指傻乎乎的立在墓地边上像块木头似的尸体,虽然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但是看重程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嗯。”
第一次真正对实物施展法术的机会到了,索里面对尸体,异常兴奋和紧张,念咒时,本来早已熟记于心的咒语都磕磕绊绊的,但到底还是成功了。
叮。
就像是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铃响,索里感觉自己脑中忽然就多出了一段以前不曾有过的意识,他可以与之沟通,但这段意识十分的朦胧,就如同是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一片空白。
向前走。
索里在心中轻柔的向那段新意识灌注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果然,那具他亲手挖掘出来的尸体动了,虽然歪歪扭扭的一副随时要跌倒的样子,比起导师如臂驱使的骷髅战士更是差的远了,但无疑让索里的心情在此刻飞上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