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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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张新泉:离骨头最近的地方最真实(2)

Q熟悉您的人都知道,您身上一直表现出多种艺术天赋,除了诗歌成就卓著外,您还能娴熟演奏多种乐器,并创作了不少歌曲作品。我想,这跟您本身的天分分不开,也在一定程度上跟外部环境影响与熏陶分不开。不知我说得正确不?

A天赋说不上,除文学外,的确自小对音乐也有浓厚兴趣,除了作词作曲,还能够演奏好几种乐器。记得青年时代,当时的部队文工团到地方招收文艺演员,我艺术考试顺利通过了,可最后因为政治条件太差而未能被录取。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后来的兴趣主要集中到文学和诗歌上了,包括曾经钟爱的乐器已多年未操持而渐渐荒疏了。

Q我们知道,您的学历只有初中二年级,被开除学籍后,您所有的文化知识都是靠自学取得。据说,当初您无论当搬运工、纤夫还是干铁匠时,都是书籍一直伴随身边,一有闲暇就钻进了书堆里。甚至可以说,那些最艰难的岁月,正是书籍温暖着您的心灵,诗文成为了您的精神支撑,陪您走过了最坎坷的日子。

A如果说经历是我的老师,那么书籍就是我的伙伴——最亲密,又无话不说的伙伴!在我最孤独最寂寞也最无助的日子里,是书籍这位伙伴一直在为我打气,默默鼓励我,坚定地支持我,也持续用力支撑着我!并总是耐心聆听我倾诉,不厌其烦与我交流!它不仅让我克服了孤独和寂寞,最关键,让我克服了孱弱,学会了坚强和自信!因此,我对书籍一直怀着一颗感恩之心!

Q还有,虽然您学历极低,但您却是出身书香门第,有着家学渊源。据说您母亲九十高龄了还在坚持每天读书看报。

A我原本出生在殷实之家,也就是所谓的地主家庭。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家里的一切荡然无存。犹记得小时候,家里的书籍堆了满满一间屋子,让我十分好奇,时常在书堆里穿来穿去。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我背诵古诗词,到了上学的年龄,不少唐诗宋词已能脱口而出,这也算是自小受到的文学熏陶吧。母亲的言传身教,影响了我整整一生。

Q作为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多年来,您一直是诗歌大省四川唯一的获奖诗人,直到2014年,四川大学教授周啸天以古诗词获得鲁迅文学奖为止,您至今仍然是鲁迅文学奖四川唯一的获此殊荣的新诗作者。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您的诗歌创作成就和在当代诗界奠定的艺术高度。

A正如你所说,四川是诗歌大省,我个人所谓的诗歌成就十分有限,也远谈不上在当代诗界奠定了什么样的高度。我的理解是,鲁迅文学奖给我的荣誉,其实是对整个四川诗歌界的肯定,我仅仅是这个诗歌群体中普通的一分子,因了偶然的机缘,我有幸代表大家去把这份奖励带了回来。

Q其实,说到中国的文学大奖,同样无法回避的是,它的公正性和透明度越来越受到质疑。不少文学奖项,掺合了太多非文学的成分在里面,成为了评委谋取利益和作者欺世盗名的名利场和利益角力平台,也因之距离文学的本质和设奖的宗旨越来越远。涉及到的这些奖项争议中,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也概莫能外。这些弊端,不知新泉老师有何感触?

A我的看法是,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任何奖都是人设置的,人都不敢保证自己十全十美,更何况设置的奖项。我绝非在为相关奖项打抱不平。只是认为,凡事都得换位思考和辩证地看待,一旦钻死牛角,最后的结果是既不能沟通,也于事无补。当然,无论什么奖项,都要完善相关评审制度,最大限度保证奖项的公正性和透明度,而这样的奖才具有权威性和公信力!

Q在如今文学界对大大小小的文学奖趋之若鹜而奖项还没启动就开始“地下活动”和“操纵”的背景下,而听说您当年获鲁迅文学奖,却完全是一种“无心插柳”。据您原杂志社同事介绍,当您忙不迭地为他人张罗、四处动员作者报送参评时,独独忘记了自己。在此情况下,还是身边同事提醒、鼓动,您才把自己诗集往上报送的。而大奖不期而至,也颇让您意外。不过从这一点,也旁证了不少大奖设奖之初,还是最大限度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允的。

A首先,一个真正的作家和诗人,他创作的目的一定不是为了得奖。一个纯粹为奖而创作的作家和诗人,他的创作一定不会是愉快的,而且必然会影响文学的品质。当然,奖项设置的目的,是奖励优秀作品,而在此前提下颁发的奖,理应得到应有的尊重。

Q我统计了一下,截至目前,您出版了10部诗集(其中两本索性不要书号)。如果从读者的角度,对它们的风格形成与艺术品质进行综合评判,我认为您的10部诗集中最有代表性的,应是《野水》《人生在世》《宿命与微笑》(诗选不列入)三部。而您获得鲁迅文学奖的《鸟落民间》,并不是您最好的诗集,可因为这个奖项,却让它成为了您的代表性诗集。我很清楚,《鸟落民间》收入的诗歌,是它的前一本诗集《宿命与微笑》选剩的作品。试想,倘若当初《宿命与微笑》符合评奖时间段而拿去参评,其中许多作品,当会更加引起诗坛关注与盛赞。所以,依我之见,所谓文学大奖,就是把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作品从幕后推向前台的一种行为。从这一点来看,文学奖对彰显文学作品品质还是有裨益的。

A谢谢你对我诗作的关注,你对我作品的理解和把握很有自己的见地,这让我很感动。我倒是打心里觉得,我的诗歌能有子君你这样的热心读者,那比什么奖都更重要!

Q您的鲁迅文学奖获奖诗集《鸟落民间》,书名颇耐人寻味,我想,你把自己的一部诗集取成这个名,一定是有所指涉、有所旨归的,这不是简单表明一下态度。相对于那些扛着“民间”的大旗招摇过市、忙着设立“山头”进行利益分羹而实则是对“民间”的反动与偏离,您更来得“扎实”,因少了“喧嚣与虚浮”,也更能“坐实”,因而更能令人信服。我这种解读,不知触及到内核没?

A你的理解基本正确。要说有啥刻意指涉,我还真没有这份“闲心”,我不过是依着自己的感觉在走而已,没有那么多“心计”——处心积虑,是件多么累的事!

Q在前面,我提到当前诗歌深为读者诟病的一是过于艰涩一是过于寡淡。而新泉老师您的诗歌作品,显然不属此列。您的诗歌,一直没有语言障碍,始终朴素而平易、澄澈而洗练,有意将传统诗艺与现代技艺融合,而您不少作品中巧妙融入调侃、幽默的元素更是增添了诗歌的情趣与机趣,您的大量诗歌,可谓脍炙人口,拥有广泛而稳定的读者群。

A你过誉了。我做得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Q如今,由于网络空间的出现,可以说每一秒钟都在产生数量惊人的网络诗,因为低门槛和无门槛,使得网络诗歌写手畅通无阻、无孔不入,人人都可以创作诗歌,人人都可以发表诗歌,人人都可以恶搞诗歌,人人都可以把诗歌复制或克隆,更因为自媒体的灵便和快捷,瞬间就可以让诗歌穿越时空,挤入亿万“低头族”眼眶,其自由度和无序状态无与伦比。我想,当前诗歌的“繁荣”与“烦乱”,很大程度上,都跟网络与网络诗相关。不知新泉老师是如何看待的?

A只能说,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现,都会带有正反两面。我们所能做的,一是保持清醒头脑,二是尽可能趋利避害。

Q我请教的问题不成体系,有些漫无边际,占用了新泉老师宝贵时间。学生通过上述交流,受益匪浅,受用终生,在此,向您表示深深的谢意和敬意。在结束这个访谈前,恭请新泉老师,最后就有关当前诗歌的创作和诗性的探索问题,提点宝贵的建议。

A首先得谢谢子君准备了这么丰富的话题,也才有了这次坦率而愉快的交流。对于诗歌创作,我没有更好的宝贵建议,我只想说,诗歌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悟出来的。

Q新泉老师,再次谢谢您!

附:张新泉的诗(旧作三首)

午夜萨克斯

吹灭烛光之后

萨克就明亮起来

这是你喜欢的色调

放任而不放纵

忧郁却不颓唐

世界灭去了所有的灯火

人啊,请卸下面具

还你本来的模样

这是看望自己的时候

在萨克的微光里

人啊,请看望久违的自己

让泪水流出来

让真实的泪水

童贞般徜徉……

想说什么你就说了

这是午夜,萨克的午夜

没有阻隔也没有远方

快靠近温存与怀念

人啊,水泥正覆盖过来

水泥正覆盖过来

在萨克的微光里

请守住你最后的家园

园中的碧水

水里的星光

红豆

现在红豆已经很少了

我是说那种真正的红豆

你只要看一眼

就被柔情打湿

你宁肯自己曝光

也决不轻易示人

我是说这种红豆

现在已经很少了

月光变得粗糙

风很随意地吹

那种红豆很难纯净

即使有那么几粒

在男人女人手中,也只是些

应酬的道具……

而有谁打听过

红豆的故乡

询问过红豆的近况

在意马心猿的风中

那些真正的红豆

静静注视我们

让我们低下头来

看自己的不洁与创伤

朋友

留一桌狼藉

我们站起来说

该回家了

说这句话时

我们其实是想说

今晚不走了,陪你

抵足而眠

外面下着小雨

我们慢慢地

穿着风衣

如果穿得快了

便觉得,更对不住你

外面下着小雨

你从一条很累的路上来

你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多想把友情铺成

一张沙发

陪你谈心,谈诗

像从前一样

善意地挖苦和攻击

唱快乐或者忧伤的歌

然后,谁拥着一只酒瓶

打起鼾来

然后,窗子四四方方地说

天亮了……

如今

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窝

我们再也难得享受到

那通宵达旦的快乐

外面下着小雨

留下孤独的朋友在旅舍

我们硬硬心肠,出门

朝着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