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路紧随着跟了上去,及出了乾华门,方才看了看四周无人,凑过身去低声道:“王爷,李大回来了,说那温顺良在半路上跑了,没押到关外。”连煜华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怎么搞的?不过是个大夫,手无缚鸡之力,这样也看不住?”徐路道:“那温顺良是山野大夫,那偏方一掏一个……”
不耐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谅他也不敢说什么,于他并没好处。”想了想又道:“那边进展如何?”徐路小声地:“王爷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点点头,复不再说话,却也不再走,只背着手在身后,仰头望住那碧玉盘似的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与繁星点点。今夜的月色很美,这星辰更是美,如同那把梳子上镶嵌的各色宝石一般璀璨。
他怅然回头,身后夜色浓重,青石板铺的道路在脚底延伸着,一直到黑暗之中消逝不见。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微微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色的光,亦有树影斑驳,微风之中轻轻摇动。
这是一条不归路。迈了出去,就绝无回头之理。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
连宸祈紧皱了眉头,将手中一封密函交予林远手中:“据探子来报,西北有一小股不明将士聚集,虽是蛮夷装扮,却是汉人的样子。”林远接过密函,打开仔细地看了,表情不惊,心中依然有了计量。
“这事有些蹊跷。”却也只能说出这一句。
“有蹊跷,朕也知道有蹊跷!”连宸祈不耐地,“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什么目的!朕要知道的是这些!”林远将密函略略一折,凑近烛火点燃,直到那细帛燃尽,才吐了一口气:“待臣派人去查个清楚……”
“不用查了。”连宸祈冷冷出声,脸上忽地换了副神情,带着些许的戾气,“定远侯何必再替他隐瞒。”
林远笑,似是无辜:“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微微冒出冷汗。
皇帝亦一笑,随手又捡起桌上一本折子扔了在他面前。
林远捡起看过,原来是荆州府密奏,南王府里一名谋士,唤作丘阳的,半个月前出现在荆州,悄悄地招揽各路能人异士。不由地微微叹了一声:“皇上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要来问臣。”他竟比连锦年还多了几分狡猾,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朕就想知道,定远侯的忠心到底有多少。”连宸祈盯住他,表情淡漠,“定远侯可有不少事瞒着朕啊。”语气中是淡淡的讥诮。
林远闻言叹息,良久才说了一句:“臣对皇上忠心不二,只是同情南王罢了。”
“你的妇人之仁已经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连宸祈忽地恼怒,拍案而起,“朕派人查探,南王已经在关外招兵买马五年有余,组建了一支八万人的大军,个个是精英,个个骁勇善战!若不是荆州府此次发现蛛丝马迹来报,朕还要被蒙在鼓里,再过几年,八万人就会便是十八万,八十万……到时候,你有何颜面来见朕,有何颜面来见父皇和……”顿了顿,终是咬着牙狠狠地吐出,“和母后!”
身子微微一颤,仿若被针刺了一下。
清儿……
“臣知罪。”半晌,才挤出这样三个字来。
夜色撩人。
画扇站了在拱桥之上,凉风袭来,竟有些微冷。桥下是波光粼粼,映着对岸的灯火通明,灿烂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那是……”失神地,画扇低声轻喃。那是御书房,是他平日里日理万机的地方。皇帝勤政,每日下朝之后便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常常直至深夜,御书房却是他每日呆得最多的地方。
“娘娘,那是御书房。”月眉以为画扇不知,禀道。
画扇点点头:“我知道。”声音却带了几分沙哑,愣愣地看了许久,才道:“我们去看看。”
及到御书房门口,便见屋子里有人出来,定睛看了看,却发现正是那日在玉岚山上曾见过的,定远侯林远。急忙用执扇掩了面推至一边,偷偷看了一眼,只见他满脸是忧郁之色。悠儿是送林远出来的,见了画扇来,急忙行了礼,进去通传,不多时便出来:“婕妤娘娘请。”
这是御书房,是他每日里呆得最多的地方。她从没来过这里,每日除了给太后请安,间或四处走走,平日里便在流云轩中不出去,连跟王才人学筝,亦是请她上门来教。
平金绣花鞋,踩在黑色的大理石之上,脚底下有丝丝凉意。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书房,不过却大了许多,左边排列着几排书架,摆满了各样的典籍。左边墙上却有一副帘子,只拉了半边,依然能看到帘子后面与这红墙琉璃瓦的皇宫格格不入的江南山水泼墨画。
一时看着那画有些发怔,竟忘了参拜皇帝。
连宸祈倒是不恼。不知为何看见她来,方才烦乱的心情竟平静了许多,嘴角漾出自己也不能察觉的笑:“怎么,看得这么着迷?”方才回过神来,忙展开笑靥:“这画好奇怪,在这墙上颇为突兀,难不成有什么典故么?”
连宸祈走至她身边,不自觉地从身后搂了她在怀里,下巴支在她披散着青色的头顶上,“没什么典故,不过是母后幼年时候,硬要皇外祖父让人画上去的——你不知道,如今若梨这么刁蛮,多数是母后身上遗留的。”话虽这么说着,语气却是含笑的,宣示着他家庭的幸福完满。
“太后……”她知道,这大玥朝原先是太后家的天下,太上皇与先皇乃大昭朝臣子,后起兵篡位,改朝换代建立了大玥朝。之中的过程她并不清楚,只是对太后和太上皇经历如此的事情仍能走在一起,还如此幸福完满颇感惊奇。
太后心中,难道不恨那个夺去她家江山的他吗?难道她不恨害她家破人亡的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