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星光的彼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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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年明月在

纵然这天地间英雄无数,枭雄无数,豪杰无数——然,魔殿堕天于右护法杀舞陌,这三千世界中,独此一人。

——竟然是黎雪?

她的小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有种楚楚动人的美,她仰着下巴望着谭寒,眼神看上去是那么的委屈。然而,谭寒只是道:“你已经是黄锦立的女友了。”

他转身欲走,黎雪像只柔弱的小鸟,一下子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回到我身边吧,阿寒,回到我身边吧。”

谭寒想走。

但黎雪死死抱着他,她开始哭泣,压抑的泣啜在蒙蒙的阴影中,我离得很远,看不清谭寒的表情,却明显感觉到他背脊僵硬。

“我不想你对那个女人这么好。你说过,你会永远守护我的……”

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回到房间,只觉得自己偷窥了一场很狗血的虐恋情深。但是,黎雪所说的“昨晚谭寒去求云修”是指……?难道谭寒去求过云修,但今天突然出现的封景,他嘴里说我有趣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谭寒敲了门,来到我房间,他的脸上依旧一片冷峻,鼻梁挺拔,仿佛刚才在后花园跟黎雪拉拉扯扯的,不是他一样。

“听说你拿到新角色了。”

若不是听到刚才的那些,我恐怕真以为这些是云修的安排,跟他毫无关系。

谭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种明显可以居功,摆显他这个经纪人能耐的事,为什么却对我只字不提?

我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谭寒大概是被我看得有些奇怪,幽黑的眼眸淡淡扫了我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我摇头。

我只是想起了那个后花园,谭寒背对着黎雪,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可你并不稀罕。”

想起昨天还因为他为黎雪说话而迁怒于他,一时之间,我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了。

“我昨晚,有些急躁,并不是有意的……”

谭寒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知道。”

我看了他眼睛好一会,然后朝他一笑,拿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扔给他。

他伸手一接。

我拉下扣环,向他举了举:“那么,为我干杯吧。”

谭寒有点不明所以:“干杯?”

我笑:“我去找了云修,他和封景愿意给我一个新角色。我可以跟他们搭戏了。”

谭寒眼底划过一抹惊讶,过了一会才开口:“你有时,真令人吃惊。”

《当年明月在》顺利开机。

黎雪知道我会在里面扮演魔殿堕天的护法之后,气急了,变着法子想要云修和编剧们给她加戏,喜欢漂亮妹子的编剧们对她印象还可以,坏就坏在她一直缠着云修。云修当然不是那种主动赶女人的人,但封景的脸色却渐渐不好看了,他挑了挑墨眉,细细长长的眼睛一眯,泪痣妖冶。

“干脆你来扮演魔殿好了。”

封景此话一出,吓得黎雪连忙噤声,什么也不敢说了。

黄锦立过来探班,黎雪趁机对他抱怨了一番,黄锦立却很直截了当的说,他说的难道不对吗?据说直接把黎雪气得个半死。那天封景说的那句话,时常盘踞在我心里,本来我想试探一下黄锦立,看看那天是不是他求过封景,但看到他和黎雪在一起,偶尔互动亲昵,我又打消了念头。

拍摄有张有序的进行着,场景、道具、服饰,投入了极大的功夫。

每到云修和封景的戏份,我一定会到场观看偷师,他们两人的演技浑然天成,炉火纯青,尤其相互飙戏时更是格外精彩。

像是最后双方交战的那场。

封景饰演的魔殿堕天手持万魔幡,带领着魔界千万军马逼向仙界。他一袭妖冶贵气的绛紫色长袍,精致的袍角随风凛冽飞扬,上面暗绣的金色游龙刺目至极……

封景仰头朝着仙尊云修一笑。

那一笑,竟是极妖,极邪,极绝……仿佛一卷山水泼墨画,层层水墨晕染之中,唯独他那一滴明艳,浓墨重彩,令整个天地陡然间黯然失色。

他剑尖一指,千山剑气,刹那间三千红莲孽火漫天!

而由云修扮演的仙尊云闲,御剑而行,分庭以对。

他一袭胜雪白衣,飘逸到了极点,闪着珍珠般莹莹的清丽光华,他的后面跟着上百名身着白色道袍的修仙子弟。

对于魔殿堕天刚才那一抹惊艳天下,充满妖魔般堕落而引诱的笑容。

仙尊云闲只是投以一道无声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极具贯穿力和感染力,只需一眼,就已经狠狠在你心中投下一记重创,仿佛盛世繁华落幕之后的万籁俱静。他不用说一句话,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悲怆、脆弱、和不忍……

是啊,他们从凡尘长大,两人从小情同手足。

多少次堕天顽劣不堪,惹是生非,云闲就多少次为他收拾乱摊子,他打架,他就为他道歉;他偷鸡蛋,他就悄悄在后面塞窝窝头补偿;他不小心把月老的雕像打破了,被村民和狗追,他就把兔儿神庙的兔儿神给搬了过来……

他知道,这一生,只有他会对他这么好。

他在黑夜里,对他发誓,他绝不会与他对敌,若是违背此誓,便是他,死。

那样的眼神几乎倾覆所有的感情。

魔殿堕天,叱咤风云,这天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一统魔界,踏平人间,现在甚至挑衅仙界……

但纵然一个法诀便能山崩地裂,拈花一笑便能万山横卧的仙尊云闲,望着早已忘记种种过往的堕天,却唯有一道几乎让人心疼的悲伤目光……

这两个人,都将彼此最擅长最凌力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我也在监视器里看过黎雪的表演。

黎雪是那种美,很能激起大男生的保护欲,她的粉丝也以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居多,在这部电影中,她发挥了一贯的柔美。

黎雪的一颦一笑,生动而美好。

配上灯光师特地打的苹果光,本身就已莹润剔透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尤其是从暮雪云蔼下走到云修面前的那一幕,她仰着白皙纤长的脖颈,半跪在凡尘上望向仙尊云修,袅袅的仙气浮动在四周,她单手放在左肩上,行了一个仙界最尊贵的问候礼……

那是无怨无悔,最纯最初的信念。

我不得不承认,云修真的很有眼光,懂得将最适当的演员放在最恰当的地方。在他的电影里,各种情节悬念迭起,环环相扣,高潮一波接着一波,看得人屏气凝神,而牵动着这些快速发展的人物则更是浓烈生动、鲜明到了极点!那样的角色独一无二,那样独一无二的角色只会活在他的电影中,栩栩如生,仙尊云闲的义,魔殿堕天的妖,仙使千无瑕的纯……

那么,魔界护法呢……

她是什么特质?美艳,凛冽,还是心狠手辣?

在云修、封景和黎雪那组拍摄的同时,我这边却拍得有点不顺,就像当初做不到仙界使者的纯,现在我仍然找不准魔界护法的感觉,我做不到封景那样的妖,那样的邪……

有个词叫做人剑合一。

封景和云修就是已经到了这种境界,每个角色都是他,然而每个角色又不是他。我想达到这种地步,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和尝试,仍旧感觉跟这个角色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导演又“CUT”了一次,喊暂停,让所有人先休息一下。

我走到一旁,拿了瓶矿泉水。

“这瓶是我的。”刚刚跟我对演完对手戏的封景,长臂一捞就将我快要到手的矿泉水勾了过去,他狭长的眼中闪动着戏谑的微光,“怎么,右护法要跟魔殿我抢?”

看着矿泉水被他抢走,我喃喃低语了一句:“你的右护法哪里敢跟你抢?”

“不过,跟你这样容貌妖孽,演技一流,气场强大的巨星对戏……简直是自己找虐啊!想死的心都快有了!“

“是吗?那让我看看。”长发垂落在他线条流畅的肩膀上,封景勾起我下巴,细细长长的眼睛凝视着我,右眼下面的泪痣清晰可见。

“你,杂念太多。”

漂亮的食指中指并直点在我的额心上,透过长长睫毛之下的目光却锐利如刀。

我眼睛猛然睁大。

——竟是杂念吗?!

“右护法!”

“当年忘川崖上的弑血起誓,誓死效忠本殿,效忠魔界,我在你在!我亡你亡!万灭不殇!万死不辞!尔等所言,是否当真!”

他“当真”二字极为凛冽!一瞬间竟是钉穿了我整个灵魂!

他站在那里。

我的脑海里就唯他一人,从此,我的生命中就唯他一人。纵然这天地间英雄无数,枭雄无数,豪杰无数——然,魔殿堕天于右护法杀舞陌,这三千世界中,独此一人。

——茅、塞、顿、开!

全身的血液像不再是我自己的了,却又是我自己的,它们冷冽流动,从胸口到四肢百骸,一双冷眼看着这个世间凡尘,任它殇,任它灭,凡是魔殿堕天之谕,无人可以阻挡!

自此以后。

魔界右护法的戏份拍得非常顺利,我的全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劲。我真真切切的明白应该如何诠释这个角色,应该如何塑造这个人物。当年的我不懂,不懂云修是如何可以对导演自信的说,那个角色,只有我能演,只有我才能把它诠释得最精彩。

然而现在,我可以同样笃定的对云修说。

“——魔界右护法杀舞陌就是我。我就是,杀、舞、陌!”

摄影机在三百六十度环绕轨道上运行,镜头对准了我。我闭上眼,再睁开,这个世上已再无宋微,有的只是杀舞陌。

她美艳,她肆意,她凛冽,她心狠手辣。

她可以一夜之间杀光整个村子的人,一身决绝的黑衣从熊熊烈火中走出,黑色的纱罩遮住了她的脸,独留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外——任何人只稍稍一眼,就能感觉到那种带着笑意的杀气,那种带着杀气的笑意!艳丽得令人遍体生寒!

她也可以冒着千万箭雨亲手砍死一个奸淫妇人的贪官。

倾盆大雨之中,雨水淋湿了她的发,她的衣,她随手拔掉射入骨中的利箭,生铁铸成的箭头扔在地上,掷地有声,血水跟雨水混在一起,满是浓烈的血腥味。

她拉下黑纱,显露出一张绝色容颜。

然后,她笑了,毫不在意的笑了。

妖娆的红唇在濛濛的雨中妖丽得仿佛一株艳色食人花。这一片灰蒙蒙的天地间,只剩下黑衣的她,和不断流淌在地上的猩红血色。

这腐朽的尘世,她跟泯泯众生背道而驰。

这繁华落尽的三千世界,她誓死追随的,唯魔殿堕天一人。

然而,凛冽如她,肆意如她,残酷如她,却不得不一剑杀死自己才刚刚喜欢上的修仙小道士,那个真心对她,怜她,爱她,即便在她恶意之下说自己喜欢是吃人的花朵时,这个傻傻的小道士依旧会在丛林深处,差点丢掉性命,也想为她寻一株食人花的幼苗。

那一晚,苍穹清澈。

可她的世界大雨磅礴,从修仙小道士身体飞溅而出的心头血还是热的,热滚滚的溅到了她的脸上,手上,身上……

她的眼睛,就那样望着小道士。

先是陡然之间的狠意杀气,接着眼神微变,是恍惚,再接着是不忍,是震惊,是内疚,然后是浓浓的悔恨和爱意,泪水眼看就要从眼眶之中掉落下来,她甚至就快要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捂他心口上那一剑刺穿的伤口……

然而树枝一颤,她知道,左护法来了。

一瞬间,她记起当年在银月之下,忘川崖上的那个誓言。

那时,夜风吹起她不羁的黑色长发,黑衣红唇的她眉眼冷绝,她一刀划破掌心,鲜血飞溅,她对着魔殿堕天弑血起誓,誓言响彻长空——

“我,杀舞陌,在此立下死誓,誓死效忠魔殿堕天!从此之后,他在我在!他亡我亡!万灭不殇!万死不辞!”

这就是,杀舞陌!

仙尊云闲的义,魔殿堕天的妖,仙使千无瑕的纯,魔界右护法杀舞陌的——绝!

她一滴一滴逼回眼泪。

悔意、爱意、内疚、震惊、不忍、恍惚、一点一点,犹如无声的潮水慢慢退去……最后,连那抹强迫自己痛下杀手的狠绝竟再也不见半分。

她站起来,重新将黑纱覆上自己的面容。

从此之后,她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杀舞陌,肆意凛冽的杀舞陌,这三千世界中只誓死追随魔殿堕天一人的杀舞陌……

没有人发现她变了。

没有人觉得她杀了那个修仙小道士之后有什么变化。

除了,她偶尔会将食指放入那盆小小的食人花的花苞中,想尝尝那种剜心之痛。那个她被一剑穿心的人,当初是不是……就是这种痛。

似乎有人在喊cut,肩被撞了一下,我左手那盆“食人花”立刻被撞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她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

我微微一怔,紧接着眼睛一眯,勾起一抹妖冶的笑。

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嗜血的长剑犹如一条刁钻的毒蛇瞬间落在了她的脖颈处,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杀、气、骤、然!惹我者——死!

“——不要!”

“啊——!”

两道又急又快,又惊又惶恐的声音同时响起。

谭寒一脸焦急,浓眉紧皱,满是着急的望着我,而我面前的黎雪花容失色,吓得尖叫大声!她不安的看着我,整张脸竟然都白了,一双眼睛里是浓浓的惊恐和害怕,仿佛我是什么极其可怕残忍之人……

我垂下眼眸,收了剑,往前一步。

黎雪惨白着脸,急急后退两步,不小心绊到裙角,一跤差点摔到地上。

谭寒连忙过来,扶了两次,才把她扶起来:“她一下子入戏了,不是有意的。”

黎雪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大概是没想到会在场出了这样的洋相,又怒又羞,眼眶都快红了。她咬着唇,单手一指,然而声音还是有点发颤:“宋微,你、你太过分了!”

黎雪频频对着旁边的黄锦立求助,想让他为她出头。黄锦立却没怎么动,只是眼神示意我。

我挑了挑眉:怎么,要打抱不平?

别说这个是对戏之中很常见的事,难道我要因为气场太强对她道歉?如果这样的话,每天我跟气场更凌厉的封景对戏,我岂不是要吓死?

黄锦立无声的看着我,表情还有点无辜: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摊摊手:不过,你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却得我来了。

看来是指安慰黎雪。

他又做了一个头疼的动作。

活该,关我什么事。我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转头离去。

背后传来封景的声音:“我这个右护法怎么样?”

顿了几秒,三个编剧才开口。

编剧一号感叹:“这个妹子太凌厉了!那个美艳那个绝啊!”

编剧二号摇头:“简直把仙界使者的气场比化了……”

编剧三号握拳:“谁拍了她的剧照!快,快,通通打包传我一份!我今晚就去加她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