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仗剑何处诉离觞
建武二年八月廿六,建武帝刘秀亲率大军,攻打五校乱兵,受降部众约五万人。与此同时,刘秀派遣游击将军邓隆,协助朱浮,攻打彭宠。
邓隆军队驻扎潞南,朱浮军队雍奴,两地布防居然相距百里,收到谍报的那日我便断言,邓隆和朱浮两个肯定吃败仗。
阴就原本不信,可没过多久,便传来彭宠奇袭邓隆军队,朱浮因相距太远,鞭长莫及,来不及救援而一败涂地。
“难怪大哥这般看重姐姐,姐姐竟比大丈夫更具慧眼。”
阴就自那日起便对我言听计从,事后得知,当日远在五校的刘秀亦曾对邓隆、朱浮的军队布阵大加斥责,可惜为时已晚。
自新朝灭亡后,中国的大好河山其实已经成了一块被切割瓜分的蛋糕,支离破碎,各个地方势力都在集结兵力,各自为政,疯狂抢占地盘。
为了便于给阴就详尽的解释现状,我从搜集到的情报中整理最新资料,经过汇总后绘制了一张简易地图,以雒阳为中心点,黄河为分割线,大致可将全国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大块。除去一些不足万人的零散民间势力,单单挑出那些大集团势力来统计,则东边有汉帝刘永、自封五威将军的张步;河西除了有窦融,还有从长安逃到天水后,自称西州上将军的隗嚣;北面有叛乱的彭宠,还有游移不定的建世汉朝赤眉军……
大致看来,相对安稳的只有河南的南阳、颍川两郡,这是绿林军起兵时的发源地,刘秀建立的汉朝虽然不同于绿林军,但说到底根基出处都差不多。所以招降河南,收复刘玄遗留下来的这片江山,相比之下,成了最轻松的一仗。
强敌环伺,那些大宗的集团势力,随便抽调出哪一支来,论兵力与国力都不下于建武汉朝,刘秀以一个新建的小小国家,要面对那么多强敌,不得不令人替他捏把冷汗。
不想被人吃,就要吃掉别人!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
刘秀现在缺的不是能力和机遇,他最缺的是精力与财力。战争是最烧钱的游戏,没有足够的资金,他的粮草便供应不了东西南北四线齐战,所以,从他现如今的布控不难看出,他早先派邓禹驻扎在长安外围,是为了抵御及防备实力最强大的赤眉军。邓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领兵围而不打,与赤眉军保持着一种僵持局面。
避开赤眉的压力后,刘秀其实已经把下一步要夺的目标锁定在东线。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刘永,虎牙大将军盖延、驸马都尉马武等人打了四个月,终于攻陷雎阳,逼得刘永逃到虞县。随后没多久虞县百姓突然暴动,格杀刘永的母亲与妻子,刘永只带了亲信数十人逃到了谯县。刘永部将苏茂、佼强、周建等人集结三万援军赶来相救,被盖延拦在了沛县西郊,打了个落花流水。最终,刘永、佼强、周建等人向东逃到湖陵,苏茂则逃回他的老窝广乐。
盖延替建武汉朝占领了沛郡、楚郡、临淮郡三郡土地,刘秀随即派太中大夫伏隆持节出使青州、徐州,招降刘永辖下各郡国。
总的说来,建武汉朝虽然在北线彭宠那里吃了点小亏,却在东线刘永那赚回了一大票。
“你说如果收复南阳郡,陛下会否亲征?”
“四处战火蔓延,你让他舍重就轻,为了一个最没威胁性的南阳跑来亲征?”我随手拣起一片竹简戳他脑袋,“你还真是没脑子。”
“不为南阳,难道不能为姐姐你吗?”
“除非你出卖我,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在南阳?”
“我们家影士虽然厉害,可你别太小瞧了陛下的斥候……你躲在新野的事,他早晚能知晓。”
我冷笑:“知晓了又如何?颍川已经收复,拿下南阳犹如探囊取物。如果分不清主次,为了我一个女子,放下各地如火如荼的战情,跑来亲征一个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南阳郡,那他也实在算不得是个明君,连这点远见卓识都没有,何谈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阴就表情有些呆滞,“陛下当真要一统天下么?这……谈何容易……”
“正是不容易,所以才更具挑战性!”我一手支颐,一手将竹简敲击案面,咚咚直响,“中兴之事总需有人来完成,不是刘玄,便是刘秀,不是刘秀,便得是刘永、刘盆子、刘甲、刘乙,乃至刘丙……成王败寇,优胜劣汰,不能完成天下一统,最终实现光武中兴的人,最终的命运只能是消逝在历史奔腾的洪流之中。”
“姐姐你在嘀咕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听不懂最好。”我笑着岔开话题,“大哥自请去函谷关镇守,想来不会再跟着朝廷的军队来打南阳,我这会儿倒是好奇起来,不知来取南阳郡的是何许人物。”
我不担心刘秀会亲临南阳,但是,如果他委派冯异前来,那……
“来什么人都不重要,因为南阳郡太守刘驎早已准备好要投诚了。”阴就眨眨眼,调皮的说,“姐姐说的对,南阳之事的确不用陛下操心,但是……”他依偎过来,带着一种怜悯之情,“我倒希望他能为姐姐走这一趟。”
我一掌推开他:“所以你只能是阴三,而永远做不成刘三!皇帝岂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
“为何……”
我不等他把话问完,严厉道:“那是亡国昏君所为!”
许是我的声音和表情太过激烈,他被唬得缩起肩膀,噤声不语。
南阳郡最终没有等来刘秀,也没有等来冯异,在大家都以为南阳郡的政权归属,由已经灭亡的玄汉王朝转移至新兴的秀汉王朝是件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南阳郡堵阳人氏董,在宛城劫持了太守刘驎,发动兵变。
如此一来,原本可以和平处理的交接问题却不得不靠武力来解决。当月,建武汉朝扬化将军坚镡,带兵攻陷宛城,董逃回堵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也能圆满收场,然而更加始料未及的是此次来南阳的领军之人除了坚镡等人,更有大司马吴汉。
吴汉是个领兵打仗的将才,能征善战,只是性格粗鲁,言辞不善修饰,在军中寂寂无名,少有人问津。直到邓禹出面,在刘秀跟前数次保举推荐,这才使他的将帅之才大放异彩,自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带兵打仗素来以狠厉出名,匪气十足,这次攻打南阳也不例外。吴汉以南阳暴民难服为由,在夺下宛城后,竟而放纵士兵在整个南阳郡内烧杀抢掠,所到乡县,暴行施虐,洗劫一空。
南阳郡在全国一百多个郡国之中,虽称不上最富饶的一个,但地属南方,豪强居多,又是刘氏宗亲集中的发源地之一,所以经历战乱虽不少,却仍是中坚之地。
吴汉率军先后攻下宛城、涅阳、郦国、穰县,皆是屠城洗劫。无辜百姓被卷入战火,大军开拔之处,尸横遍野。战火在整个南阳郡迅速燃烧蔓延,众乡亲从郡北逃往郡南,甚至淯阳的许多百姓见机不妙,为避免城破后惨遭军队屠城,纷纷携带家眷逃向南边。
一时间,新野涌入大批难民,甚至大多数人认为新野有阴贵人娘家在,好歹吴汉会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就算进入了新野范围,也不会像其他地方那样血洗屠城。事实上不仅是旁人这般认为,连我心里也这么想的。
不过是接收南阳郡政权而已,用得着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法,这般罔顾百姓性命,滥杀无辜吗?
然而阴家毕竟不是慈善机构,即便有些许能力能够帮到人,却也不可能一下子不明不白的接收那么多张吃饭的嘴。阴就在我的威逼下,勉强收容下两三百人的同时,却也很坦白告诉我,不可能再这么无偿的充当善人了。
治标尚需治本,这个问题最大的根源出在吴汉身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制止他的暴行。天高皇帝远,刘秀现在御驾远在内黄县,忙着平息战乱,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老家,已被他心爱的大司马洗劫一空,他亲爱的乡亲们正在恶魔的爪下呻吟悲鸣。
“阴戟——三公子找你!”门庑的小厮直着喉咙高喊。
我收起长剑,困惑的往前堂去寻阴就,这小子有事向来会主动到门庑来寻我,很少这么正式的通过下人来找我。
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一丝异样,到得堂上,却见阴就居主席,边上尚跪坐一人,见我拾阶上堂,立即站起身来,稽首行礼:“阴贵……”
我一把托住他的胳膊,沉声道:“小人只是阴家一名下人,邓将军何故行此大礼?”
来者不是旁人,竟是破虏将军的邓奉,他一直在外替刘秀四处征战,即便我去年借住在淯阳他家的时候,也未曾得见他本人。几年未见,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两腮蓄了大把的胡子,不仔细辨认还真不容易认出他来。
“阴……”
“小人阴戟。”
“呵呵……”邓奉尴尬的讪笑,“阴老弟……咳咳,辈分乱了,还得尊称你为一声叔父,你是长辈,受侄儿一拜,理所应当。”说着,竟当着阴就的面,郑重其事的跪下。
“使不得,使不得。”我内心忐忑不安,邓奉多年未回乡,没道理这个时候冷不丁的跑了回来,且还不是回淯阳,而是直奔新野。
邓奉行完礼,直起身,表情痛心疾首的望着我:“臣……奉诏回乡省亲祭祖。”
我眉心一皱。得,又是一个奉诏回家扫墓的,和冯异的情况如出一辙。难道各路战事就那么轻松,不吃紧么,居然放任手下大将一个个的回乡祭祖扫墓?
“叔父是聪明人,侄儿的来意想必叔父心中明白。”
我将视线移向阴就,阴就小脸一白,连连冲我摆手:“不是我说的,我绝对没有告密。”
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忽然对邓奉问道:“如今乡邻受虐,大司马屠城一事,陛下可也知情?”
邓奉微微一颤,我留意到他下意识中双拳紧握,骨节泛白:“陛下仁德,若知晓大司马干下这等逆行,又岂会坐视不理?”
我心中一动,继续问道:“淯阳现下如何了?”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双唇抿得紧紧的,额前青筋隐隐跳动。过得片刻,他突然跪下,叩首朗声:“求阴贵人替南阳苍生,父老乡亲作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别说我只是一个下人,即便当真是什么贵人,也实在尊贵不到哪去,如何与乡亲作主?”
邓奉倔强道:“如果贵人放任不管,南阳郡会死更多无辜……难道贵人当真铁石心肠么?”
明知道是激将法,我却仍是心情澎湃,呼吸慢慢急促起来。阴就悄悄扯我的袖子,向我频频使眼色,示意我别管闲事。
“贵人!臣来此之前,大司马的军队已经拔营,预备进逼新野。若臣所料不差,至多不出两日,新野城必破,到时候……”
“叫我阴戟!”我打断他的激昂陈词。
他呆呆的看着我。
“叫我阴戟!”我斩钉截铁的重复了一遍,“这里没有什么贵人,只有阴家家仆阴戟!你若用得上阴戟,阴戟二话没说,把这条命交给你便是。”
“阴……戟!”
“姐姐!”
我拦住阴就,对邓奉道:“你手下有多少人?”
“回乡省亲,带的人并不多。”
“那你能招募到多少人?”
阴就急得大叫:“姐,你想做什么啊?”
邓奉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你觉得对付吴汉那样的人,是用言语跟他讲道理便能够说服他,让他罢手的吗?”我冷笑,“他信奉武力,喜欢用他的拳头代替讲话。既然如此,我便让他尝尝什么是以暴制暴!”
邓奉惊得目瞪口呆,阴就面如死灰的跌坐回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