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松山后,运输道路随即畅通,远征军滚滚铁流直扑向龙陵。然而,第八军、第七十一军的兵力毕竟所剩无儿。所以,宋希濂急电三十六师李志鹏从腾冲抽出来,赶赴龙陵战场。这是他起家的部队,在西安事变后,他的这支部队就驻防西安。在上海保卫战、南京保卫战中,他的三十六师都是兵中之英。要不是三十六师在腾冲打过游击,地形民情敌情熟悉,反攻时,他还不将其配属给二十集团军呢。
“一切为了抗日,一切为了胜利”,在这一点上,宋希濂是很慷慨的。他将三十六师派往腾冲,将他的警卫****往片马,编入滇贵缅游击纵队,都证实他在抗战中是顾全大局的。如果三十六师的一〇六、一〇七、一〇八三个团和警卫团不配属出去,龙陵之战将会打得漂亮得多。但如果三十六师不配给霍揆彰的二十集团军,警卫团不配属给郑波的滇贵缅游击纵队,那么,这两个战场将会碰到不少麻烦,甚至滇西战役能否取得胜利也要打一大问号。故而,从整个战役的胜败着想,宋希濂是明智的。
在“拥兵自重”已成为党国将领抬高身价的十分恶劣的积习中,宋希濂能顾全大局,分兵援助友邻部队去夺取共同的胜利,这种思想和行动在国军将领中可算是凤毛麟角了。按编制,预备二师是属于十一集团军属下的第六军序列的,可是,这两个在滇西(主要是在腾冲)战役中打仗最多、最有对日作战经验的三十六师和预备二师,宋希濂都主动提出来,配属给了二十集团军。“不仅部队是国家民族的,连我也是属于党国的,一切服从抗战大局,一切为抗战牺牲嘛,性命尚且不顾,还计较什么地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个人拥兵自重而致国破家亡,岂不是千古罪人?”宋希濂说。
早先说过,七十一军的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三十六师,是由国民政府警卫军改编而成的姊妹师。宋希濂既任过三十六师师长,也任过七十一军军长。现在他当了集团军总司令,仍将七十一军当做他的命根子。他与七十一军的钟彬、陈明仁、胡家骥、张绍勋、李志鹏以及其属下各团、营、连长都有极融洽的上下级关系,也有极深的个人感情。宋希濂虽然年轻,但在全军将士中却有很高的威望,这种威望是因他的严正和仁慈建立起来的。也正因这一点,老蒋才将宋希濂视为自己的心腹爱将和股肱。
现在,三十六师带着一身战尘回来了。在它的姊妹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打得精疲力竭,兵力三成中去了二成,有的团活着的人编到一起还不足一个连的时候,它回来了。他们带着夺取北斋公房、攻打腾冲城的战绩和腾冲人民的深情厚谊回来了。他们每个士兵的粮袋里,还装着吃剩的腾冲侨乡人民的大米。这是前天,即一九四四年九月四日,霍揆彰总司令一声令下,限和顺乡二小时内筹集一万斤大米给三十六师往龙陵开拔,于是侨乡百姓家家户户翻坛子、搜罐子,全乡千余户人家共集得八千六百余斤大米,不够的再用半开补上。虽然侨乡从此在秋收前的近五十天内再没有一颗粮食,但侨乡人还是含着眼泪,拉着子弟兵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侨乡人知道:军队是在为他们卖命,战场上枪一响就要死人,而老百姓啃南瓜吃野菜,毕竟还可以活下来。人间最苦最累最危险而最伟大的,莫过于当兵吃粮的。
当三十六师师长李志鹏,副师长熊正诗带着一〇六团团长谷宾、一〇七团团长麦劲东等来到龙陵小把地集团军指挥所时,宋希濂竟激动得失态,忘却了自己总司令的身份,和他们拥抱成一团,彼此望着因征战而消瘦的身躯和疲惫发红的眼睛而相互心疼不已。正如历经千难万险,久别重逢的骨肉弟兄一样,千言万语一时竟无从说起,只搂紧对方身骨,恨不得捂进心里去。
宋希濂需要有一帮子智勇双全的得力战将为他的集团军打出威风、打出战绩,以证实他宋希濂的指挥艺术和精忠报国的意志;在属于下级的李志鹏等人则需要有一位足智多谋、本领超常、气魄不凡、文武双全的主将带他们杀敌立功,以展现他们的赤子之心和英雄有用武之地。因而“兵望能将,将盼强兵”,已成为一切有志于卫国抗日军人的共同愿望。十一集团军的各级将领和指挥官,都知道自己应干什么,都尽到自己的职责,上下配合得好,所以他们的友谊自是不同。
在滇西战役中,宋希濂与三十六师的师团长们热情拥抱已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前年五月八日下午,宋希濂风风火火地直赴滇西,赶到老鲁田看望在怒江东岸力挽狂澜、击退窜过怒江东进之敌的三十六师。那时,三十六师经过三天三夜的殊死搏斗,歼灭惠通桥东岸之敌,紧接着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抢占了怒山山脉,才稳住了怒江防线。
那时,宋希濂紧紧拥抱着满身硝烟尘土的李志鹏,激动地说:“老弟,中国人民会感谢你,历史会记住你的!”后来,宋希濂还赋诗给李志鹏:“怒山怒水怒将军,斩寇救危到大坪。一战成功江防固,换来闲情说东京。”
李根源也老泪纵横地拥抱过李志鹏。他说:“我代表保…民众、滇西民众、大西南民众感谢你,我们的民族英雄!”而李志鹏的回答是:“怒江防线,是各族民众和弟兄们的尸骨与鲜血凝聚成的,只有他们才配戴这云麾勋章。”
宋希濂和李志鹏在滇西战场上第二次拥抱是一九四三年十月下旬。那时,三十六师从腾北突围回到保山汶上乡,宋希濂、黄杰和钟彬、陈明仁亲自赶来迎接。那时,将领们激动得涕泪交流,抱成一团。中国正直、有志气的军人,就是靠这种血肉情谊和真诚、炽热的感情来充实自己的战斗生活,增强与敌拼杀的勇气和力量的。
如今,三十六师又从腾冲战区回来了,回到龙陵,回到姊妹师中间来,回到三十六师原师长宋希濂身边来。不论是官是兵,心情自然亢奋。同舟共济,患难相扶所结成的战斗友谊使他们能为**********、独立在和日寇的拼杀中建立不朽的功勋。
中国兵不谓不多,而一切为抗战出发,顾大局、识大体的将领却的确少得可怜。像七十一军这种在历次抗战中团结战斗、相互救援的部队更是寥若晨星了。
李根源有一次在昆明见几个党国军官在桌面上吃猪脚,几个当兵的在桌脚下抢骨头啃,禁不住惊呼:“罪也!亡也!”
日本侵略者能在中国长驱直入,只要他们一进攻,中国兵就失城失地,一溃千里,这已为无数的战例所证实。
对于这种现象,宋希濂是痛心疾首的,所以他在滇西反攻前夕,切切实实的搞了几个爱兵运动,号召当官的“要满腔热忱,焐暖每一个爱国之心被冻僵了的士兵”。正因这样,当兵的才拼力冲杀。正如一个老兵对笔者说:“哪个当官的把我们当做人看待,我们就为哪个打仗,其他一概不与我相干!我们的党恩在哪里?我们的国恩在哪里?!”
这难道不能引起官们深思么!
且说三十六师既开到龙陵,松山也收复,几天后腾冲也告捷。本应趁热打铁,拿下龙陵城。可是,远征军伤亡太大,要补充休整,喘口气再干。
松山收复之后,宋希濂正调集各路人马打算第三次攻击龙陵城,突奉军委会命令,要调他去重庆学习。接到命令的宋希濂,像挨了当头一棒,懵了。为什么会在紧要关头临阵抽将呢?据后来宋希濂在回忆录中说:“……反攻开始时,我亲率第二,第七十一两军,渡过怒江,进攻龙陵、芒市、松山,经过激烈战斗,将这三处之敌歼灭过半,逐步紧缩包围圈。但敌军凭其坚固工事,据地顽抗,不肯投降。乃到松山克复,炮兵部队陆续开到,补给亦源源而来,方期一举歼敌之际,突奉军委会命令,调我去重庆陆军大学将官班受训。我当时困惑莫解,但对命令,唯有服从。即将职务交由副总司令黄杰代理,立即就道。不料到了重庆晋见蒋委员长时,他第一句话就问我:‘前方正打得紧,你为什么来了呢?’我答是奉委员长命令来陆大受训的,蒋闻之愕然,半晌不语。随后说:‘既来了,就去受训再说。’我这才恍然大悟,我之调训,并非委员长之意。事后查系萧毅肃捣的鬼。萧时任远征军长官部参谋长,曾为武器分配与反攻部署问题和我发生过争执,加上他喜欢人送礼,我不买账,遂挟嫌报复,利用其在军令部一些同学的关系,偷偷地将我的名字列入黑名单(共有七八十人)。这类事在我国历史上屡见不鲜,真是千古同慨!但公道自在人心,奸人的阴谋并未得逞,国民政府颁发给我最高勋章——青天白日勋章,美国政府赠予我以自由勋章。”(《鹰犬将军》)
宋希濂的命运要比岳飞好得多。
萧毅肃也没有被中国人的唾沫淹死。
在******写的《中国之命运》一书中,只字未提中国的命运正是坏在萧毅肃这一类人的手上,难怪“党国”要一败涂地了。
利用手中职权谋取贿赂是中国官儿们的“绝技”。当官不发财,还有谁愿意当官?!中国的官就是这么一代代当下的,有很大的吸引力,这是“国宝”,诚所谓癞蛤蟆不生毛——祖传!
更具讽刺性的是,这位见钱如命,要钱不要国的百败将军、烂脚军师萧毅肃,在日本无条件投降时,却神气活现地代表陆军总司令、一级上将何应钦与驻华日军最高司令官冈村宁茨的代表、参谋长今井武夫于一九四五年八月二日在湖南芷江洽谈受降事宜。你看,在会场上,萧毅肃当着中外记者对今井武夫少将说:“本人是中国战区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萧毅肃中将。今天我代表中国战区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上将来接受日军的投降。”
多神气!
这时候的萧毅肃已经忘记了他在缅甸一手策划的败军之耻,也忘记了中国人缅远征军十万官兵的遗骨在缅北的丛林中被狼拖狗嚼,更忘记了滇西远征军不少著名将领正被他整得在重庆坐着冷板凳。在不明真相的记者面前,他是响当当的“抗日英雄”。实际上,他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枭雄。
人们在记载萧毅肃受降时的威风,却没有谈论他在缅甸的罪恶。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何应钦选择的一九四五年九月九日九时这“三九大吉”之时,在南京接受冈村宁茨投降签字的仪式上,既没有一个驻印远征军,滇西远征军,各战区司令,更没有一个共产党人。且不说共产党在八年抗战中领导八路军、新四军和各游击纵队,英勇作战十二万五千多次,消灭日伪军一百七十一万四千余人,其中日军五十二万七千余人;缴获各种枪支六十九万四千余支,各种炮一千八百多门,解放了一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和二亿以上的人民,抗击着百分之五十六的日军和百分之九十五的伪军,理应参加受降。即使是重庆政府特意选择的洽降地点芷江,共产党人也完全有资格参加。
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五日至六月十五日进行的芷江大决战,一举歼灭日军二十万人,如没有湘西地下党组织的游击队、自卫队踊跃参与,如没有共产党从日寇背后捅来狠命的一刀——发动大规模的夏季攻势,阻止敌人的增援部队,芷江大决战能取得胜利么?!
宋希濂被弄到重庆学习,不能在滇西毕其功于一役,正是萧毅肃弄权的结果。
宋希濂在战斗部署上将何绍周的第八军三个师全投入松山战场去啃硬骨头,八千多人的老本贴出去,这使萧毅肃大为光火。他知道,何绍周是何应钦的过继儿子,虽是过继的,也望着成龙。所以,他在分配战斗任务时,只将第八军做总预备队,驻守怒江东岸。这一来可讨好何应钦,没有将他儿子往死里送:二来第八军如果在滇西战役中伤亡不大,战役结束后一补充,就可扩充为一个兵团。何应钦树大根深,不攀附他,还去攀附哪个?要升官发财,成为党国栋梁.没有后台是不行的。郭一予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中央军官学校高干班第一期、陆军将官班第一期,就因没有后台才永远当不了大官。但是,宋希濂出于战场需要,将第八军调过怒江西岸去攻打松山,以便腾出手来,集中七十一军攻打龙陵,这就使萧毅肃讨好何应钦父子的计划全盘落空。再加上宋希濂年轻气傲,是党国将领中文武双全的干将,从不将他萧某放在眼里。眼看松山克服后,远征军将以破竹之势直下龙陵、芒市、畹町,与驻印军会师缅北,到那时远征军敲响得胜鼓班师还朝,宋希濂岂不是更加功大难调了吗!此时不下手更等何时?于是,萧毅肃一个密电打到军令部,军令部长何应钦瞒着老鞯,就将宋希濂从龙陵前线调回重庆。
几年来,宋希濂和他的全体官兵·样,已和滇西人民结下了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战斗情谊。这种鱼水难分,军民一体,同呼吸,共命运的共赴国难,同仇御敌的情景,是他永生不能忘怀的。后来他写滇西战役胜利的原因时,首先就提到这一点。他写道:“这场反攻战争,先后参加作战的官兵达十六万多人,吃饭是个大问题。当时绝大部分的粮食都是滇西老百姓拿出来的,从昆明方面运济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有了粮食,还得送到部队所在地去,同时打仗还需要大批的弹药来补充。滇西仅有一条滇缅公路,其他地方都不能通行汽车和大车。尤以战争是在怒江西岸进行,而怒江两岸全是崇山峻岭,道路崎岖,有些小道甚至连骡马都不能通行,完全依靠人力挑运。好些地方沿途没有村舍,食宿都成问题。当时投入这场运输任务的滇西老百姓,至少有二三十万人。尤以为军队直接运送粮食、弹药、伤兵的几万民夫,真是辛苦万分。粮食在名义上是征购,当时重庆军委会确实也拿出来了一笔购粮款,但通过地方政府的层层克扣,老百姓到手很少;运输虽按规定付给一定的运费,但经过层层的盘剥,民夫所得工资也很微薄。但是老百姓都忍受了这一切,因为他们知道对日本帝国主义打仗是一场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只有把日本强盗消灭或赶出国土,才能安居乐业。所以他们一方面忍受痛苦,一方面以巨大的热情来支援这一次的反攻。这是这场战争所以获得胜利的决定的因素。”(《鹰犬将军》)
作为一个爱国将领,宋希濂在抗日战场上亲眼看到一个又一个城市沦于敌手,一片又一片山川被日寇践踏,一群又一群弟兄战死疆场。成千上万的骨肉同胞被日寇枪杀、活埋、轮奸,“山河破碎,民族遭劫,皆因没有坚强的国防!”他说。
他到滇西后,对这里的山川地势深有感触:“滔滔怒江,巍巍怒山,逶迤千里的高黎贡山,是最理想的大西南国防要塞。国家要富强,民族要独立,不很好地经营这天然屏障实在是在国防战略上的一大失误。明朝的皇帝也还不断派王骥、刘铤、邓子龙来平定边患。如果自抗战起,党国就认真来加强这里的国防线,今天决不会付出这么高的代价。”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