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杰正沉浸在收复龙陵的喜悦中。正如******在十一月三日见到战地记者黄印文发往中央社“龙陵收复”的电讯后一样,他说“我正在等此消息,现在我可以去睡了。”
******是放下心来,“可以去睡了”。但黄杰正忙得不可开交,他得趁热打铁,命令各部搜索龙陵近郊残敌,乘胜直追,他的目的地是近至国门畹町,远至日本东京。所以,龙陵收复后,他就给各军、师下令:
一、本集团军应将敌包围于芒市坝而歼灭之。
二、各军于攻击开始前,应驱逐当面残敌,务于本月十五日以前,完成一切攻击准备。
三、各军应先派出搜索部队,向各自的正面搜索残敌,了解地形、敌情。组织民众,帮助补给。
四、空军应于开始攻击之前两日对三台山、五峰山、诸葛营诸据点,作有效之轰炸。
五、如敌不待我攻击而自行退却时,七十一军、五十三军应不待命令,主动派出有力部队进行追击。
六、第五十三军先集结于河头街地区,而后经梁子街、石板桥、下寨大道南进,由蚪哈以北渡过芒市大河.进入遮放东北地区,确实截断芒遮公路,阻敌北进,并相机攻占芒市。
七、第七十一军在象滚塘、河心昌地区集结,于五十三军开始行动后的第三日,取捷径向三台山之敌攻击并占领之,而后协助第二军、第六军攻击芒市之敌。
八、第六军展开于提腊、木康、锅盖石附近,俟七十一军攻击三台山之时,开始向芒市之敌攻击。
九、第二军展开于青树坡、回旋附近,向马鞍山、诸葛营、五峰山及其以西地区攻击,并派出一部由勐嘎进入三六道河附近,彻底破坏芒遮公路,及敌之通讯设备。
十一月十九日,滇西远征军各军师齐头并进,开始了对芒市五十六师团大本营发起攻击。芒市这个闻名遐迩的烟瘴地区,顿时陷入硝烟烈火之中。日军撤出龙陵后,松山佑三中将陷入极度的痛苦中。“我家兴旺三千年,头断春来樱花开”,他想到水上源藏中将在密支那被中美联军攻克后,走进丛林切腹自杀。但他的处境还不到这种地步,而且他也不准备用自杀的方式来报效天皇。“像中国人说的一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只要帝国的进取精神存在,即使南方军全打光了,大日本帝国的威风终会重震寰宇。”他想。
近一个时期以来,松山佑三为了援救他在腾冲、松山、平达、龙陵被中国兵包围、并不断歼杀的同类,是绞尽脑汁、使出了浑身解数的。随着松山之敌被歼,腾冲之敌片甲不回,松山佑三一心想为帝国建造奇功的幻想彻底破灭。目前他聊以自慰的是营救出了平达之敌,接着他又下令龙陵城之敌星夜撤退芒市。但面对滇西远征军以破竹之势分头向芒市压来的局势,既感到胆寒,又一筹莫展。他知道,现在大日本帝国正处于生死关头。在国内,美国空军没日没夜对东京以及一切日本大城市狂轰滥炸;在国外,在东南亚各战场上,帝国皇军正被盟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此时松山佑三的心情,正如后来东条英机在被绞死之前写诗悼念他的父亲东条英教中将一样:“父亲忌辰近,唤声逝暮秋。”
是的,日本军国主义的末日已不远了。如果日本真的按他们明治天皇的诗“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何风雨乱人间”去做,日本自己和他侵占的国家,就不必受战争的浩劫。
但日本军国主义者永远都不知悔改。比如松山佑三十一月九日在接见从龙陵撤退到芒市的官兵的讲话,就是典型:“截断滇缅公路,是为了保持中国——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生命线;而一旦中国恢复这条交通线,帝国不久就会失去中国——日本赖以生存的生命线。中国存在的意义,应该永远是日本的生命线。只要日本不从地球上消失,为了生存,我们永远需要中国这一片广阔无垠的日本生命之源!”
松山佑三这一段绕口令似的讲话,充分暴露了日本军国主义永远要侵略中国的野心。后来他回到国内改名换姓,直至一九六八年病死,都没有停止过恢复日本军国主义的工作,正如岸信介和冈村宁次一样。有一首他写的《第十次朝拜靖国神社》的诗,可以为证:“浩浩支那地,巍巍大和魂。复我皇家业,再得识途人。”这才是军国主义复活的真实嘴脸。至于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全是骗人的鬼话,只有“风雨乱人间”,才是他们的本质。
松山佑三中将的军国主义思想,深受臭名昭著的法西斯理论家、 “大东亚论客”大川周明的影响,他曾精读过大川周明的《复兴亚细亚诸问题》、 《近世欧罗巴殖民史》,认为真正贯彻“日本精神”,就是“尊皇攘夷”,也就是对外侵略和扩张。
“天国总是存在于剑影之中”,“日本是地球上建立的第一个国家,所以它的神圣使命是统治所有的民族”,“日本是高等种族,世界的领导权应归于日本”,“全世界只许有一个太阳”,“大日本帝国的神圣天职,就是兴风布雨,洗刷出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比如这个美丽的、广阔无垠的芒市大坝子,就是我帝国皇军五十六师团的武士们为我们万代儿孙找到的一片乐土”。松山佑三还说:“在战争情况下,我们每找到一片乐土,总是先构筑防御工事,以防止爱产生红眼病的中国人来夺取。中国人的特点是,对每一片地他们都不重视,也不加以利用和治理。而一旦我们将它弄到手,他们就拼命来夺取,并赋予我们一个伟大的词:‘侵略’。(笑)中国人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在我们帝国的词典中,‘侵略’和‘进取,是同义语,动辄就骂人‘侵略’正是一切软弱、衰败民族的哀嚎。何以见得他们的软弱和衰败?那就是他们的国民战败后,甘愿充当我们的奴隶,他们的官儿战败后,可以变为我们的警犬。而我们一旦战败便切腹自杀,我们在任何险恶的情况下,决不举手投降。这就是我们‘风雨乱人间’的日本精神。”(见《师团长讲话录》中《一九四四年七月七日日中开战七周年在芒市军官会议上的讲话》)
历史上,也许谁也不会否定,日本军国主义者不断向外扩张,给人类造成无穷灾难,固然是他们侵略成性的本质决定的;但我们百年国耻的真正原因却是腐败,容忍和退让,从李鸿章签订“辛丑条约”、“马关条约”,从袁世凯接受亡国灭种的“二十一条”,从曹汝霖在“巴黎和会”上让日本人取代德国人占领山东,从******对张学良下令在东北“绝对不能抵抗”,再到汪精卫投敌叛国,一句话,日本军国主义这样嚣张,完全是腐败无能的旧中国统治者纵容的结果。战后五十年,我们看到一个又一个日本首相前往“靖国神社”虔诚祭奠军国主义的亡灵,日本当局左一次右一次地修改教科书,妄图歪曲和淡化侵略罪行,把“侵略”说成是“进入”,一个又一个内相、法相、文相、外相发表讲话,否认南京大屠杀,他们不仅将自卫队升格为具有强大战斗力的陆、海、空三军,而且鼓噪着要协助联合国向海外派兵,喋喋不休地要成为联合国的常任理事国……这一切表明,日本军国主义正在复活,我们应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决不能掉以轻心。
松山佑三中将从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侵占芒市起,就对这里的一切发生浓厚兴趣。他曾下令不准烧这里的一切寺庙。
“保存它的原始风貌,以向我们的后代显示我们的开拓精神。”
在他的司令部里,还养了二十多只孔雀,其中有四只还远涉重洋,送到他家里。信中还洋洋得意地对夫人说:“我在支那发现了一片可爱而神奇的孔雀王国,现在,它已属于我们帝国,我们正在开拓这一片神奇的土地,一旦稍具规模,将欢迎你及我的孩子们光临。”
松山所谓的“开拓和治理”,就是在芒市的马鞍山、峦洪后山、诸葛营、观音寺、峦牛等地大筑工事,以防止“爱生红眼病的中国人”来夺取。现在,面对狂怒的收复疆土的中国兵的滚滚铁流,他在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字是“烧”!
烧!是日本以及一切侵略过中国的帝国主义穷凶极恶的惯伎。诚如侵占腾冲的日寇头目松田大佐所说:“不把中国烧成一片白地,我们拿什么向世界、向历史、向天皇陛下和日本国民证明我们的战绩?八国联军将圆明园烧成一片焦土,至今有哪一个外国人感到惋惜?不都像喝了一杯咖啡一般的痛快!我们不能占领中国,也应使它赤地千里,变成洪荒。既然‘中国不愿和我们共存共荣,就叫他们永远当叫花子!”
日寇将“烧”列为“三光政策”之首,到一处烧一处,烧’得中国人无家可归。最可恨的是中国人中的败类也配合日本人烧,龙云的外甥烧保山城,酆悌烧长沙城,这些“升华”为官为长的人,并没有本事去烧日本,而只是在国内烧。民谚说:“贼偷不穷,火烧不富”,中国至今还是一个穷国,和日本人的“三光政策”是有直接关系的,可惜这一点被有的人忘记了。
芒市坝没有多少建筑可烧,自远征军反攻开始,松山已看到自己的末日,于是下令拆毁傣家竹楼来修筑工事。目前一坝黄谷待收,他就下令烧庄稼,于是四面举火,一时烈焰飞腾,浓烟升天,毕毕剥剥,一坝烈火,经久不熄。
日寇的兽行,激怒了中国兵,于是他们迅即发起攻击。
十一月十九日,各军师按预定作战行动,对各军事据点实施突击。到了二十日,第二军的第九师已占领马鞍山,预备二师占领大湾东山,第八军先头部队已进抵难瞄。二十日四时,芒市已被收复,日军在向遮放溃逃,七十六师正跟踪追击。
芒市战役中,最难打的是三台山的囊左寺,这是陈明仁军长(此时钟彬已调走)亲自指挥八十八师打的。黄杰有日记说:“……囊左寺海拔最高,森林茂密,为遮放之大门,瞰制三台山、邦歪,位于公路西侧,极为重要,敌军凭四线强固工事据守,经我八十八师五夜攻击,炮兵不断轰击,空军猛烈轰炸,茂密树林,仅余焦黄枝叶,强固工事,尽为彻底毁坏,敌遗尸十二具,另有埋于工事内敌尸,不知其数,血肉狼藉,可想敌我鏖战之激烈情况。”
“囊左寺之攻击,我使用山炮弹四千一百余发,重炮四十余发。我伤营长一(董雨蔺)连长三,阵亡排长三,伤亡士兵一百四十余名。”
一个小小的寺庙阵地,竟使用了这么多的炮弹,一方面证实我军越战越强,另一方面也显示出我后方运输力量之雄厚。
这一种雄厚的阵势,正如宋希濂所说:“我戎马一生,最大的震动就是在滇西战役中,看到全民族扑向敌人的那种气壮山河的场面。”
一盘散沙的中国人,为什么会形成“全民族扑向敌人的气壮山河的场面”?这正是“我国抗战,处此环境,唯有全国团结一致,发动广大民众共同奋斗”(朱德一九四〇年九月二十七日致李根源信)的结果。
一切有良心的、战功卓著的民族将领在他们有关滇西战役的著述中,都把“民众”摆在首位,一切公正的历史学家对滇西民众的贡献都作了详实的记述。这里引用史学家方国瑜教授当年记录的数字,以证明滇西人在滇西抗战中的作用。方国瑜著文说:
缅甸战事失利,倭寇侵陷腾龙,我军凭怒江天堑而守,争持者两年。重兵驻保山境,供应最繁。迨远征军长官部来驻保山,统率大军渡江反攻,征派民工输送军实,极备辛劳。收复失地后,各路军凯归,在保山整编直至战事胜利,驻军始撤。故自三十一年至三十四年秋间,保山之人力物资,为配合军事,已竭尽所能贡献国家。在中日战事全局中,反攻腾龙、摧毁顽强敌人,为最光荣之一役。此役之战果,赖我将士忠勇,而保山民众协助军事之功绩,亦不可磨灭者也。
……保山作为反攻基地,自军事开始,人民全部动员,每一部队单位,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必设法控制其附近地区之民牛马。……在紧急时,县府发布命令,征调夫马,当地部队,亦往往同时还征调,人民疲于奔命。……栗柴坝、勐古、水井、康朗四渡要冲,全保老少妇孺,星夜出动运送柴草粮秣。……最近蒲缥至打板箐公路,老弱妇幼,逐户派尽,日夜赶修。……此次反攻渡江,打黑渡之关南乡出水手千余名,且大军云集,人民无论妇孺,均已出动。
仁爱、周里两乡又征交二十分监部民夫四百二十名,目前开往大敦子,就中有一百二十名因染瘴毒不能工作,释放回家,在途中及抵家后,已死亡五十余人。夫马备受冻俄,尝尽艰苦,已为普遍情事。更以正当雨季,前往怒江西岸瘴毒地带运输而死亡者,为数尤多。关于民夫死亡之抚恤,夫马倒毙之赔偿,县府迭次向上峰请求,终无结果。
据各乡镇报告,反攻时协运粮弹计出民夫四百一十六万零三百二十四名,骡马一百一十九万六千六百五十二匹,驮牛三十二万三千一百九十七匹,……死亡民夫三千八百五十四名,死亡骡马四千七百九十四匹,死亡驮牛一千五百一十头,此数遗漏尚多,实际并不止此。
这仅仅是保山县的“遗漏尚多”的情况,实际上永平、昌宁、泸水、施甸、龙陵、腾冲等滇西人民,都是全力以赴,千家万户一齐出动,高唱着“抬伤兵,运子弹,我们有的是血汗,齐心杀光东洋鬼,保住我们的好江山”,和子弟兵一起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敌人的。这里有万千惊天地、泣鬼神的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