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虽然秋色已浓,但是风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边一个奇瘦奇高的汉子,四仰八叉坐在地上,远远望去,如同一只长腿大蚂蚱。
一匹瘦马在大柳树底下舔着草叶。
大蚂蚱注视着远处慢慢走过来的两个人:一位公子,一位书童。
那书童还挑着一个担子。
正是问不得与茗儿。
看见两个人走近,那只大蚂蚱长身暴起,抱拳朗声道:“来者可是问不得公子爷吗?”
问不得禀手道:“正是在下,不知仁兄有何见教?”
那人道:“小的乃是莫家庄长腿莫庆。小的本来在四处为公子与我家小姐的亲事筹备喜物,但是不料半路忽然听说小姐连夜离家出走,而一些居心叵测之人也要加害于公子。小的算定公子必然路经此处,便在这里等候。小人愿与公子同行。”
问不得听父亲说起过,在莫奈何老先生身边有四个仆人莫忠、莫庆、莫其、莫名,取钟磬齐鸣的谐音。据说这四个人均曾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退隐之后留在了莫奈何身侧。尤其是长腿莫庆,敏捷果断行事周全,深为莫奈何所赏识。
问不得略一沉吟:“这个倒不必了,此处距莫家庄已无多远的路途。就算有些意外,也不至于无从应付。倒是莫大小姐离家出走需要速速寻到,莫前辈还是去寻莫大小姐为好。”
莫庆笑道:“想不到问公子如此深明大意,我家老爷果然没有看错。小的这就去找小姐,公子千万保重,路途虽近,却决不平坦,大意不得。”
说着,莫庆抓过马缰,翻身上马,道了声保重,已经跑出百步以外了。
茗儿忽道:“公子,会有人追杀我们吗?”
问不得道:“听莫庆的意思,咱们凶多吉少。”
茗儿道:“那么,莫家庄既然知道我们危险将至,为何不派些人马接我们来呢?”
问不得道:“就算是他们派人来,我一样要他们回去。就如同莫庆一样,我要他离开,一方面是为了莫大小姐,但最主要的还是告诉他们,我们问家虽然没有莫家名动江湖的权势,但是区区一段路程,还是自己走得了的。那莫庆也显然明白我的意思。”
顺着道路,主仆二人走不多远,就听到路边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问不得笑道:“炉火兮炉火,红红黄黄。吾将打铁兮,哐当哐当。”
茗儿皱眉:“这算什么,唐诗还是宋词?”
问不得道:“非诗非词,只是表达一下打铁的快乐而已。”
“你怎知打铁的快乐——”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伴着哐当哐当的声音传来。
问不得道:“看来这位兄台却是心中有事。”
那粗声听起来更加粗了:“胡说八道。”
问不得点头:“打铁如此聒噪,却还听得到在下的闲谈,可见打铁也是并不专注。既不专注,打出的东西也就稀松平常,卖不到好价钱。”
“菜刀打得再好也是菜刀,怎么也卖不出金子的价钱。”那粗声道,“但是如果能用打出的菜刀砍人就能砍出金子的价钱来了。”
“兄台是要砍我吗?”问不得盯着炉火后面那张模糊的面孔。
“正是——”
随着话音,炉火暴跳,漫天火星中,一物疾风而至。
问不得侧身,回头看时,只见一把菜刀钉在身后的树上。
问不得怒道:“什么人,为何出手如此下作?”
那人冷笑道:“你没有听说过小李飞刀的威名吗?”
“呵呵,你不会说,你就是小李飞刀吧。”问不得笑道。
“正是——”
随着话音,那人身形闪动,瞬间便跃出打铁的棚子,挥舞菜刀砍向问不得。
对手欺身与出手的速度极快,那菜刀舞得更是轻盈如雪片一般。
问不得闪了几闪,猛地跃了出去:“这些年来,在下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菜刀,我有些相信你的话了。”
那人道:“三十年了,能躲过在下菜刀的,在下也只见过两个人。”
问不得又道:“但是在下不明白,人称‘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可是你那飞刀,出手却并没有多少过人之处。”
那人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例无虚发在人前,例有虚发在人后。没人看到虚发就不算虚发。”
问不得道:“可是我看到了。”
那人道:“看到虚发的何止你一人,但是只要看到,在下就会取他性命。在下三十六路天罡刀,七十二路地煞刀才是看家的绝招。”
问不得道:“哦,明白了,飞刀的功夫倒在飞刀之外。”
“莫躲,看招——”
那人冲了过来,挥刀砍向问不得。
问不得说声“怎能不躲”,顺势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叮叮当当与那人打在一处。
茗儿紧紧攥着判官笔,一开始想出手帮公子一把,但是两个人身法都是极快,况且双方兵刃都是甚短,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茗儿左看右看,寻不到出手的机会。等到最后,索性坐到树下,仔细看了起来。
这两个人互有攻守,杀得兴起,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
那人忽然倒纵出去,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还有力气吗?”
问不得摇头道:“没了。”
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问不得也腿一软,就地倒下。
茗儿惊异地望着两人:“公子,要我替你打一阵吗?”
问不得气喘如牛:“不用……我定要和那小李飞刀分个高下。”
小李飞刀冷笑道:“年轻人口气太大,我若砍不翻你,如何在江湖上混。”
问不得道:“砍翻我?告诉你,在下从小就在菜刀里长大,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石破天惊逗秋雨。”
小李飞刀怒道:“嘴硬——”
说着脚下生风,跃起扑向问不得。
问不得也抡着石头,起身攻向小李飞刀。
茗儿见状,摇头道:“从小就梦想,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看一回高手对决,没想到竟然是这副样子。”
又拼了一气,双方又退后休息。
如此反复多次。终于不再起身,只是在那里不停斗嘴。
问不得冲小李飞刀道:“要说……这江湖中有……一个人……能破你的……菜刀……那是我……师父……如果……说有第二个……那就是……我……”
小李飞刀道:“看出来……了……抟拳老……祖……他……用砖头……我赢不了……我还……赢不了……你……”
问不得挣扎着坐起身:“说……是谁想……买……我的……性命?”
小李飞刀道:“能请我……的,自然……是……有背景的……人。”
问不得道:“你能……杀得了我?”
小李飞刀:“钱……好难挣……我不挣了……太累……”
问不得道:“那……你我……两清了,我也……快累死了。“
小李飞刀:“我不挣这钱……还有人挣……什么高手……都有。“
……
随着暮色西垂,茗儿忍不住冲地上两个人吼道:“起来啊,总要找个旅店吧,还高手呢——“
问不得有气无力地道:“茗……儿……快……送……箱……子……到……旅……店……回……来……背……我……”
深夜,山路上,走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叠在一起的。
下面的是书童茗儿,背上背者的当然就是问不得。
问不得闭着眼睛道:“这真是出道以来最惊险的一场恶战,想那小李飞刀何等人物,此刻竟还在荒郊野外躺着。谁让他不带个书童。江湖之中,岂是单枪匹马就可以闯得,嘿嘿,还高手呢——”
入夜。
明月当空。
茗儿看着床上睡得一塌糊涂的问不得,叹了口气:“跟那个疯子较什么劲啊,他说是小李飞刀你就相信。这晚上如果有人偷袭,我们怎么应付……”
说着说着,感觉困意袭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远远听见小店外有人敲门。
他翻身下床,将窗子掀开一条窄缝,悄悄向外看去。
不一会儿,只见店家挑着灯笼引进来三个人。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茗儿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只见进来的三个人身材奇高,面相凶恶,而且最让茗儿惊奇不已的是,三个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那三个人静静跟在店家后面一言不发。
走在最后的那个,目光如炬。他用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当看到茗儿的窗子,忽然停住。
注视了片刻,他把目光移开,没有任何反应地随着众人到套院内的房间去了。
茗儿有些发抖,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被看到了。
按理说,自己只掀开一条窄缝,加之中间又有一段距离,对方不应该看得到。但是,明月当空,况且对方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而江湖中人的本领、经验与警觉也是无法用常理度之的。
想着想着,他猛地推了一下问不得。
问不得闭着眼睛道:“茗儿,天这么快就亮了吗?”
茗儿道:“没有。我刚刚看见来了三个双胞胎。”
“哦,来了六个人吗?”问不得依旧有气无力。
“不是,是三个长得一摸一样的人。”
“那叫三胞胎。”
茗儿正要说什么,问不得忽然直直坐了起来。
“公子,晚上起来慢些,怪吓人的。”茗儿长出了口气。
问不得却道:“你是不是说,刚才来了三个双胞胎。”
“三胞胎。”
“哦,那是不是个子都很高,样子很凶?”
“你好像看到了一样。”
问不得二话没说,穿衣下床:“茗儿,我们走。”
“他们那么厉害?”
“是啊,厉害得不得了。就以我现在的状况,碰上他们,必死无疑。”
“比小李飞刀还厉害?”
“不是这样说。我能和小李飞刀斗成这样,是因为我从小对于菜刀太熟悉了。师父也是使菜刀的好手,所以我才不怵他,但是,这三个人不仅是江湖高手,而且手法诡异,很少有人了解他们功夫的渊源出处,一旦交手,稍有差池,小命不保。”
“也比十二巡夜厉害吗?”
“十二巡夜乃是靠配合、阵法的群体力量,对付这样的人,一般来说很难很难。但它偏僻正是抟拳专门克的那一种。所以,仙教四使者还以为我是绝顶高手。现在真的高手来了,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月光之下,两个人在急匆匆赶路。
后面挑书箱的是书童茗儿,前面的正是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