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桐瞪大了眼睛,站在疯狂的父亲面前,不,不如说她此刻正站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她惊恐万状,由于通宵达旦的荒淫娱乐生活,她那张缺乏精神的脸,顿时变成死灰色。
她惨厉地尖叫,止不住地尖叫。
“思桐,你听我说。”杨羽桦完全不知所措,女儿是他生命中唯一牵挂的亲人,是他致命的弱点。
他不能失去女儿的爱。
“思桐!”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杨思桐发了疯似的朝楼上跑去,她一边跑,一边拼命喊叫,杨羽桦听不清女儿嘴里在喊什么,但是,他知道女儿的大脑里,此时此刻,应该是一片空白。自己没办法跟她解释,就算跟她解释,女儿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她毕竟亲眼看到父亲正在处理母亲的尸体。女儿能不能原谅自己,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必须面对流亡生涯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
突然,杨羽桦的心绷紧了,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杨家庭院里开进了大卡车的声音。他预感事情不妙,有人要“赶狗入穷巷”。
杨羽桦急忙从客厅窗帘看过去,看大门的佣人正和一个女军官说话交涉,一大队侦缉处的人马已经从卡车上跳下来,长驱直入,他没有看到杨慕次的身影。客厅里一片猩红,院子里一片嘈杂。来不及打扫,如果此刻不逃,现场活捉,杨羽桦将以杀妻的罪名入罪。仅此一项,足以致死。
杨羽桦跑了,他从后花园一个狭小的窄门仓惶地逃了。
华美书店里很安静,因为客人稀少的缘故,打理生意的荣归无精打采地双手勾着肩无聊地站在柜上。一缕缕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得冰凉的厚木书架暖洋洋的,只不过由于店主人的形象很颓废,连累得整个书店都很灰色,书架上的图书也显得极不精神,好像满书室弥漫的不是淡淡的墨香,而是陈旧的书本受了潮所发出的郁闷气味。
一个面貌清雅的女学生,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绣花书包,站在书架旁痴痴地看书。她已经看了很久很久,没有要买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迹象,她一直静静地、悠悠地站在那里看书,荣归不时抬头瞄一瞄,女子有时也在书架上换着翻书。
“您需要我帮忙吗?”荣归实在是忍不住了,想借此干预一下这个白看书的女孩子,哪怕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掏腰包好歹买一本呢。
“谢谢。”女学生很稳重地把手上的书放下,荣归看了看,那本略为卷曲的书皮,书名是:《爱丽丝漫游奇遇记》英文版。
“小姐喜欢这本书?”荣归说。
“看看而已,这本书多少钱?”
“一元五角。”荣归说,“您喜欢,不如买下来。”
“可是,你,你这本书上的插页很模糊,你看。”女子用手摩挲着书页,很不舍的样子。
“像这种手工蚀刻铜板上压印出来的书籍,并不是每一本都清晰可读的。”一个稳重而沉闷的声音飘了过来,荣升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声调不高,很慢、很温和,算是替荣归解释。
“可是,可是我的钱不够。”
“哦,你差多少?”荣升问。
“我身上只有五角钱。”女学生低下头。
荣升笑笑,对荣归说:“替小姐包起来吧,我替她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二块钱来,正准备递给荣归,谁知那女学生满脸通红,摆手说:“我不要了。”竟慌慌张张放下书本,逃也似的向外走。由于她走得过于急促,不提防在门口撞到一个新进门的客人。只听“哎哟”一声,荣升向门口望去,蓝色绣花书包翻了个身,跳进门,可知女学生跌得不轻。
荣升和荣归都不约而同地向书店门口走去,荣升一抬头,他竟然怔住了,眼前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正皱着眉头,扶着左手胳膊,大约被撞在左胳膊上了,她淡淡地嗔怪那女学生走路如此不小心,那女学生说声:对不起。一溜烟地跑了。
那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和雅淑。
旧情人当面相遇,四目环顾,雅淑的气血霎时不流畅了,显得异常尴尬。
荣升很大度,他主动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雅淑很局促,很不自然。
看穿着打扮,一定是钓到“金龟婿”了,荣升心里想。
“来买书啊?看我能不能帮你。”荣升说。
“谢谢,我替我家先生来买几本书。”雅淑平静地说。
“您要买什么书?这边请。”荣归很高兴地引领客人入店。
荣升看着雅淑进店,依旧雍容华贵,气质脱俗,不仅没有了当日的装模作样,还平添了几许妩媚。
他低头看见了被遗忘在门槛上的蓝色绣花书包,他把书包捡起来,书包里散发出新鲜花朵的泥土清香,他很诧异。
荣升把书包打开,里面有一个笔记本,丝质封面,上面用钢笔写着“明轩”两个字,笔记本里滑落出一张名片:陈氏温室花房,订购鲜花,代送花篮。
他听见书店里荣归讨好客人的笑声,随手把名片揣到口袋里,复又走进门去,看雅淑正娴雅地端坐在椅子上,荣归跑前跑后地照书单取书,忙得不亦乐乎。
荣升心里很不自在,他想,男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明明是自己主动放弃的“饰品”,为什么这“饰品”一旦别在了其他男人身上,自己仿佛就是有一口气舒不下喉咙,连胸口也感觉有些堵塞,鼻尖上隐隐冒出酸气来。
“《文史通义》、《一七六九年游记》、《柏拉图精神哲学》、《社会改良各面观》、《欧洲木刻版画册》,哦,还有一本新到的《西学博览》,您看看,是不是齐全?还差一本罗素的《算理哲学》,我把书名记下了,改天有了,替您留着。”荣归赔着笑,很热情。
“谢谢,上次梁启超先生那本……”
“您说那本《文野三界之别》吧?最近缺货,这样吧,您可以先付一块钱的预付额,等书一到,我连《算理哲学》一起亲自送到府上去。”
“好吧,我给你留个地址和电话。”雅淑站起来。
荣归急忙把纸和笔送上,雅淑把薄薄的信笺掂在手心上写,不得力,荣归立即拿了本书给她垫着写。
写完地址和电话号码,雅淑把信笺递给荣归,赫然发现手上这本书是《乐府》,她翻开扉页,上面引用了一段“铙歌十八曲·上邪”,她微微一颤,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麻烦你,把这本书也包起来,今天下午五点钟以前,送到长乐街18号,我加倍付你钱。”雅淑说。
“谢谢,我一定准时送到。”荣归满口答应。
荣升心里很狐疑,他自认还是比较了解雅淑的喜好,那些书,并不是雅淑爱读的,倒像是……他脑海里隐隐浮现出阿初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他的眼睛有意地下放到那张薄薄的书单上,熟悉而流畅的笔迹几乎以招摇而炫耀的姿态闯入眼帘,准确无误地告知了自己,雅淑的男人,就是阿初。
不可思议。
一时间,咸酸冷暖涌上心头,几乎碾压不住荣升内心的波澜。他的脸色很难看,就像刚刚吞食了一块脆冷坚硬的薄冰,凉凉的、滑滑的,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荣归似乎察觉到大哥心里的不快,他以为是自己招呼客人,而慢待了这位神仙,赶紧跑过来致歉。“大哥,您上次要的《楚辞校补》和《诗经通义》,我已经包好了,您要不要带上?还是晚上我给您专程送过去?”
“带上吧,你也够累的,不用两边跑。”荣升淡淡地说了句体恤话,荣归很高兴地答应了。
雅淑买完了书,从书店里出来,招手叫了辆黄包车。
荣升几乎是同雅淑一道出来的,他看见了阿初,愈发困惑不解了。
因为阿初穿了一身笔挺的德式军装,坐在一辆军用吉普上。阿初大约也同一时间看见了荣升,他微微一怔,随即像陌路人一样收回目光,从容地发动吉普,不紧不慢地跟着雅淑的黄包车,从荣大少爷的眼皮底下开过去。
不致一句问候,不多看旧东家一眼,甚至连车都懒得下,大摇大摆穿梭而去。荣升只觉得手脚冰凉,他认为自己被故意轻慢了。
“小人得志。”他说。
“大哥。”荣归是赶着送他出来的,他也看见了阿初,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并没什么感触。“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认为,我会认错他吗?”荣升冷笑。
“可是他开的是军用车。”
荣升不说话了,倒不是他对自己的判断犹疑,而是,他奇怪,为什么雅淑和阿初会一前一后的离开?
不太正常。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一只白皙的手拿起了电话。
“喂?”
“鱼咬钩了。”
“什么鱼?”
“鲨鱼。”
“比目鱼呢?”
“在证券交易所。”
“继续监视。”
电话挂断了。
客厅里自鸣钟响了,时针指向三点半。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驶进一座幽静的宅院,长乐街18号,也就是最早韩正齐给阿初找的房子,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好处是没有喧嚣,没有通宵达旦营业的酒楼、宾馆。阿初有段日子没过来了,自从他搬到梅花巷后,他也就断断续续地过来喝过几次岳嬷嬷炖的汤,每次都是岳嬷嬷打电话叫他去的。不过,今天特别,阿初是一大清早就亲自打电话过来,说是想喝岳嬷嬷熬的粥,下午趁空闲回家。
岳嬷嬷很高兴,买了许多食材,什么莲子、龙眼、百合、大枣堆满了灶台,她一直在厨房忙碌,香喷喷的一锅莲子龙眼粥,色香味俱全。
“先生回来了。”听见脚步声的岳嬷嬷和颜悦色地迎进客厅。
刘阿四正服侍阿初脱皮袄。阿初显得异常疲倦,打着哈欠,神情倦怠。不过,他的头发好像刚梳过,十分整齐,发丝上还滞留着水滴。
“先生,你洗过头了?”岳嬷嬷问。
“啊。”阿初应声,慢慢转过身来。“最近也不知怎么搞的,睡眠特别好,无论往哪里一靠,都会糊里糊涂地睡过去。刚才发困,干脆洗个头,算是自己给自己提提神。”
他脚下穿了一双布鞋,是岳嬷嬷亲手做的,鞋面上绣着江梅雪景,虽说带着乡气,不过也很别致。只是,今天阿初鞋面上的冰雪梅花,仿佛有些膨胀。
“先生,您的脚?”岳嬷嬷关心地俯下身去看。
“没事,没事。”阿初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说发困嘛,在证券交易所门口跌了一跤。”
“厉害吗?”
“没事,没大碍。”
“先生,我扶你进去坐吧。”刘阿四说。
“不用了,有岳嬷嬷在呢,你去吧,我有事再叫你。”阿初很自然地把手伸过来,搭在岳嬷嬷肩膀上。
岳嬷嬷忙伸手扶助阿初的腰,服侍他坐下。刘阿四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
“岳嬷嬷。”阿初说,“您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我是小姐的乳娘,大太太的陪嫁丫鬟,今年啊,六十二岁了。”
“六十二了?您辛苦一辈子了,没想过回老家养老吗?”
岳嬷嬷笑起来。“我是家生子,哪里有亲人故里。”
“对不起,我的错。”阿初似乎想站起来,又困顿地陷在沙发里。他很烦躁,自己压了压情绪,咳嗽了几声,说:“岳嬷嬷,我想喝点粥。麻烦你。”
“好的,先生,您等等。”岳嬷嬷脚步轻捷地去了。
阿初的头往沙发上一仰,客厅顶上悬吊的莲花灯,毫不吝啬地将柔和的流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他在享受梦幻般的光影时,嘴角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岳嬷嬷端着精心熬制的“莲子龙眼粥”走到阿初面前,阿初还在闭目养神。
“先生,喝粥吧。”岳嬷嬷说。
“谢谢。”阿初睁开朦胧的双眼,看见热气腾腾的粥碗,他伸出双手接过去。岳嬷嬷在他的身边坐下。
“先生,你很累吗?”
“是啊。”阿初一边喝粥,一边回答。
莲子龙眼粥的热气升腾成雾状的白烟,阿初觉得有些恍惚,从恍惚中好像看见一块发亮的木符,距离自己大约不到10厘米,他很奇怪,木符怎么会有如此奇妙的光泽呢?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凝视那个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发亮物体,发亮的木符像一块铁磁石,而阿初像一粒铁屑,他被牢牢吸住了。他感觉周围安静极了,眼睛一团模糊,思想一片空白。
“先生,这里没有打扰你的东西……除了我说话的声音和时钟的滴答声,你什么也听不见……是吗?先生?”
“是。”阿初答。
“您感觉到什么了吗?”
“很暖和。”
“您指的是身体上的感觉吗?”
“是。”
答话的人处于静止状态,问话的人处于引导状态,神秘的空气渗透到客厅里每一个角落,一块平凡的木符诡异地传递信息,仿佛形成第三种空间,无边无际,虚无缥缈。
阿初被人成功地催眠了。
因为不是第一次催眠成功,所以催眠的人有十足的把握和耐心。
“你需要我吗?”一只温暖的女人的手,握住了阿初的手。
“我需要帮助。”阿初的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我会给你帮助。”女人说,“你夜里还经常做噩梦吗?”
“是,很恐怖的梦,铁锹声,水声,挥之不去,我想抓住它,却又瞬间即逝。”
“也许是前世的梦。”
“天空很低,水在流淌,不停地流。”
“看得清水的颜色吗?”
“很脏,像墨渍,乌贼的汁掉进烂橘子的筒里,混浊,液体很稠。”
“有风吗?”
“风很大。铁锹声没有停过,声音频率很快。”
“铁锹声是你噩梦的焦点,你要摆脱他,其实很容易。我会帮你,不要再让噩梦带你回去,不要强迫自己回忆二十年前的旧事,就算记忆的碎片漂浮在眼前,只能意味着罪恶还在蔓延,它会不自觉地勾起你残留在体内的伤痛,消除它,消除你大脑的记忆碎片,竭力清除。”
“怎么清除?”
“忘记它,你跟着我来,你会忘记一切烦恼,你会知道另外一些秘密……”
“秘密?”
“是的,你要提防你身边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暗地里算计你,你的弟弟很危险,你要设法远离他,尽管远离亲情对你来说很痛苦。你要信任你身边的女人。”
“所有的?”
“当然,女人会使你远离罪恶。”
“徐玉真?假母亲?”
“她当然一定要死,不要放过她。她曾经腰斩过你的亲生母亲,那具骸骨,记得吗?”
“记得。”
“那具骸骨很年轻。”
“是吗?当时,觉得不对劲。”
“你只要记着那具骸骨是你的母亲就够了。”
“好。”阿初越来越机械。
“忘记噩梦,你所谓的铁锹声根本就不存在,它是虚拟的,是幻觉。”
“是幻觉。”
“你要借机在上海滩掀起腥风血雨,杀一批人。”
“什么人?”
“当年害过你的人,害过你父亲的人,你要心狠手辣,将来,你会有很好的前程。”
“我不想再杀人。”
“慢慢来,你会习惯的。我会慢慢引导你,你要绝对信任我,每当你握住我的手时,你会感觉到很温暖。”
“是。”
“我的手温暖吗?”
“不止是温暖,我感觉肤质很细腻。”阿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岳嬷嬷,你的真实年龄只有四十多岁吧?看来我说准了。”
岳嬷嬷张着大嘴,一阵笑,一阵貌如憨厚的傻笑,丑陋的眼睑因笑声而凹陷。
“先生,你,你醒了?刚才你做梦了。”岳嬷嬷的手依旧镇定自若地握着阿初的手。
“行了。”阿初站起来,目光如电。“你真够本事的,应该不是第一次,你催眠的功夫不错,什么时候教教我?”
岳嬷嬷的脸色黑起来。
“站着别动!”岳嬷嬷掏出了手枪。
阿初纹丝不动地站得笔直,“岳嬷嬷,你要杀了我,二十几年的罪,不就白受了?”
“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一个砝码,荣初。他完全可以代替你,掩护我。”
“荣儿?”阿初肆意地笑起来,“你认为,他有这个能力吗?不如,继续跟我合作,我相信,你一定会达到自己的初衷,你这么想假徐玉真死,你一定恨透她了。你,应该是日本人吧?住在江户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岳嬷嬷的脸应紧张而扭曲得更加厉害。
“江梅雪景,很像富士山顶的风光。”阿初突然开口说日语了,“富士山顶雪飘飘,此景五分属江户。”他指了指鞋面花样。
“你,你是谁?”
“多此一问。”
“你不是杨慕初?!”岳嬷嬷声音尖利刺耳。
“你找我吗?”客厅的门打开了,穿着一身笔挺军装的杨慕初站在门口。
岳嬷嬷惊惧地刚一回头,假扮阿初的阿次迅速出击,动作娴熟地打掉她手上的枪,将她制服在地。
“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被压在地的岳嬷嬷拼命嚎叫,很不甘心。
“冷静点,冷静点。”阿次以最快的速度把她铐起来,“留点职业风范。”他捡起地上的手枪,用力把岳嬷嬷往沙发上一扔。
“你怎么样?”阿初走进来问。
“你的鞋小了一码,不合我穿,我的脚疼死了。”阿次跳着脚说。
阿初矜持地笑笑。
“你演得不错。”阿初说。
“谢谢。”杨慕次的枪依旧指着岳嬷嬷,说:“中文不错,很流利。”
“怪不得,怪不得……”岳嬷嬷挣扎着说,“怪不得,你要洗澡。”
“他身上有烟味。”阿初淡淡地解释,“你知道,我不吸烟。”
“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岳嬷嬷苟延残喘地反复问着同一句话。
“中国有句古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岳嬷嬷,你应该算是一个中国通了,你应该懂这个道理。你求功心切,犯下致命的错误,你不停地给我下催眠的药膳,你忘了,我是一个医生,优秀的医生。”阿初说。“你经常叫刘阿四载你去梅花巷,殷勤地教雅淑所谓御夫之道,其实,你是别有用心。你教她做药膳,目的就是,让我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准时服药,以便你一有机会,就对我实施催眠。”
“在整个催眠过程中,你会把预先设计好的情景再现,你会强加给被催眠者某种你所需要的暗示。就像刚才你对我讲的那番话一样,你一步一步,牵我入陷阱。”阿次说。
“就算我给你吃些催眠的食物,并没有妨害到你的身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是日本人?”岳嬷嬷显然很不服输。
“很简单,你的动作,你的手经常叠放在前,你的腰不自觉地有弧度的弯曲,你的脚步很碎,但很有节奏感。”阿次微笑地说。
“仅凭这些?那么,徐玉真呢?”
“凭良心说,她在这一点上,做得比你好。”阿次说。
“你表现得也很不错,差一点就成功了。”阿初接过话头,“你外表冷静,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实际上呢,你内心异常焦灼,你不想老是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你想掌控全局,于是你甘冒风险,对我实施催眠。你很了解二十年前的那一夜的惨烈祸事,你参与了阴谋,但是,你是被动的,你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容貌毁成妖魔鬼怪。你一直都站在危险的边缘,你在玩火,你的催眠术可谓得心应手,你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你在‘整理’我记忆碎片的时候,虚实兼备,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幻觉是最不受人制约的,你可以从容不迫地用隐秘的语言,曲解我脑海里残存的记忆,不留下任何痕迹。殊不知物极必反,记忆的碎片同样也是不能过分强加的,一片弹簧怎么绷得住千条溪流,你最大的败笔,就是你想方设法地把我引上一条羊肠小道,当你把一副骸骨的年龄从四十岁减到二十几岁,当你以心理暗示的方法成功地传递到我的大脑时,你就开始出错了。因为,我是一个医生。我承认,当我刚一开始就看到这副骸骨时,我完全没有思考,就认定她是我的亡母,我的潜意识积极地配合了你的催眠。实质上,等我冷静下来,再次往返之际,骨龄是无法欺骗人的。我得出了清晰的结论,这个惨被腰斩的女人,实际年龄有四十余岁,她才应该是二十年前遇害的岳嬷嬷。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除掉假徐玉真?为什么?难道你们不是同船过渡来的?”
岳嬷嬷彻底瘫软如泥。“我一直认为自己可以成为帝国之花,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颗埋得最深的定时炸弹。”
“你是一颗定时炸弹,只不过被我们准时拆除了,你的威力、你的破坏性已经减到最低了。”阿初说。“现在,我想请你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进入杨家?目的何在?我母亲的遗骨现在何处?”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会的。”
“为什么?”
“我这里有一个刑讯逼供的专家。”阿初双臂环抱,神情幽幽地看向阿次。
“我是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岳嬷嬷嘴角泛起轻蔑。
“你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罪恶目的,把可恶的魔爪伸向无辜的妇孺,视人命如草芥!杀妇孺如鸡犬!你,已经不是人了,是禽兽!对禽兽我没什么可顾虑的。”阿初说。“阿次,交给你了,你的强项。”
岳嬷嬷开始颤抖。
阿次大声咳嗽起来。“岳嬷嬷,我劝你实话实说吧,如果我动手,你煮的一大锅粥就会无一遗漏地灌到你肺里,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阿次开始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他慢慢地戴上手套,拿起半碗剩羹,说:“要不要先热热身?”
阿初背过身去,他大约不喜欢刑讯逼供的场面。
阿次猛地用力掐住女人的喉管,岳嬷嬷眼珠子几乎迸裂,大口喘息起来。阿次手指一松一紧,一紧一松,作势要将半碗粥灌下,岳嬷嬷绝望地大叫起来,“我不能全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