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走进深山,他们想种出高品位的药材,谁知这一进去竟是八年时间,等于打了一场“抗日战争”。他们种下的是艰辛,结出的呢
离杭州城的东南方向大约有200公里,就是台州的天台县了。
你可别看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县,和浙江省的其他县份大差不离的面积和人口,可是要叫天台人说起来,那可是骄傲得不得了。这是个“三优”地带,这里历代出官多,出名医多,出高僧道家多,他们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因为口音的关系,我无法记录,只得略去不载。不过就拿高僧来说,是不得不提一笔的,这里是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五祖章安立宗于此,唐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日本传教大师最澄入唐求法,登天台山,从道邃、行满受学天台教义,回国后创立了日本的天台宗。所以日本的和尚若是来到这里,那是都得怀最虔诚之心情,顶礼膜拜的。现在位于天台山南麓的国清寺,就是台教的中心之所。这个大寺迄今已经有1400,年的历史。是晋王杨广于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承智者大师遗愿建立的,据说智者大师曾经指着将起的寺院说过:寺若建成,国家就清明,所以叫国清寺。既然这座寺建立于隋朝,当然比那个《西游记》里的唐三藏取经的年代要早得多。
在这座国清寺前有一块石碑,上题“一行到此水西流”,观言颇有气魄。原来真实的情况是:那个唐代著名高僧、我国的天文学家一行和尚,为修订《大衍历》曾到国清寺居留,向寺僧请教数学。他来到这里时,正值北山大雨,因为寺前东山涧水位猛涨,向西山中倒灌,水便返流了。这种天缘巧合之事,也便成了一行和尚功德深高的一个证明。
天台名胜还有天台八景,每一景都有不平凡的来历。
就说是八景之一的“琼台夜月”吧。那里原来是道士的云集修性之所。有桐柏宫和琼台等建筑。它位于天台县的西北面,与国清寺和髙明寺等佛寺遥相呼应。在最兴盛之时,人们谓之“万道千僧”,即有一万个道士,一千个和尚,那给和尚道士做饭的大锅犹存,看起来一锅饭五百人吃是没有问题的。
琼台后倚百丈崖,前对双阙,下临龙潭,形似马鞍,台上还有石形椅子,传说八仙之一的铁拐李曾住琼台对面的万年山,每逢八月十五月明之夜,飞越万年山,来此坐石椅赏月,故称石椅为“仙人座”。十分可惜的是原来的万间道院都已不见,现在变成了一个偌大的桐柏水库,我们只能从静影沉碧之中,冥想那仙家的踪迹了。
“桃源春晓”是天台八景之二,在天台县城西山中。因东汉刘晨、阮肇入山采药,在桃源洞遇仙故事而闻名于世。山中有桃源洞,洞畔有石峰两座,名双女峰,据传即为刘阮遇仙处。桃源洞外3公里的宝相村附近有溪,为刘、阮与二仙分别之处。遇仙姝而生情,分别时必然依依不舍,故名“惆怅溪”。
“赤城栖霞”为天台八景之三,赤城山在天台山西北3.5公里,山上赤石屏列如城,望之若霞。这里有著名的紫云洞和玉京洞。是那位摇着破扇、趿着破鞋的李修缘(即济公活佛)的出生地和修行处。他虽然杭州城也去去,却是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
赤城山上专门有座济公院,这座寺院建造很有特色,沿赤色的山岩逶迤而上,山道便愈走愈窄,到得山顶,就有一个宽大的平台。以显示只要你肯沿着崎岖的小路不断攀登,便可以达到光辉顶点的意含。
还有拾得、寒山两大和尚,据说到了天上变成和合二仙的,也在这里修行过70多年。不过这里的名胜古迹的确太多太多,无法如数家珍地一一来。就从以上这些介绍,读者也可以领略到,这一方的水土,确是一块风水宝地。
现在我们该来谈谈我们的主人公了,他就落生于这一块风水宝地上。
天台县的周边地域,为城关镇,过去叫栖霞公社。离城约五公里,有一户人家,男主人是一个老革命,他在当地当民兵连长始,先后做过公社书记、区委书记,后来调至电力公司当书记,现在退休已有十多年了。他膝下有三女二子,长女陈爱妹,长子陈立秋,次子陈立钻。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出于何种意图,给立钻取名时选了与长女长子不一样风格的名字。陈立钻小时候觉得这个名字不好,曾萌生过想改的念头,到今天“立钻牌”铁皮枫斗晶扬名市场以后,他才体会到老父亲让他像钻头那样直劲地向前钻进的深意。
陈立钻生于1955年阴历2月24日卯初,1962年开始上栖霞小学。他小学上了六年半,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总共读了十年半的书,到1973年毕业了。在他16岁时,就当上了“赤脚医生”。他这个赤脚医生完全是自学成才,一边读高中,一边看药书和医书,业余时间就上山采药。什么针灸汤药全都来。那时候我们的农村实在太穷,干一天的工分也就是三角钱,一个山村的农民若是生了病,是很难上得起公社医院,更住不起县医院的。所以像陈立钻这样的赤脚医生在农村确是“大有作为”。他看病不收钱,完全是治病救人,为人民服务。积了行善的功德,也获得了老百姓的爱戴。
他在高中时学习成绩很好,毕业后被天台的群众推荐去上大学。当然,那是一个“**********”的特殊年代,即便学习成绩不好,也是可以上大学的,何况他的老爹是公社书记。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放弃了上大学的路径,跑到山上的水库工地,去打了两年的山洞。开山凿石,铁锤叮当,磨炼了他的性格,也在艰苦中使他这根“钻头”淬足了火。这以后,他办五金厂、橡胶厂、工艺厂,当过销售员、采购员,到外面去折腾了几年。他脑袋瓜子灵,人又勤快,很快就小富起来。80年代初,当人们开始把“万元户”称谓加到那些先富起来的人身上时,他的口袋里已经有了四五万元的积蓄。
是的,他进入了先富起来那一部分人的行列,照此下去,他肯定还会有较大的发展。因为那时候中国人的思想还较为保守,那些今天下岗的工人们还不曾下决心抛弃那只“铁饭碗”,到“海”中去找食吃时。他比大多数人超前了一步。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当我们观察这个陈立钻或者叫他自己说起来,他也闹不明白,他每每在关键的时刻,做出的决定都有些出人意料。他跑回家乡来了,原因是他“想家了”。他感到家乡的父老乡亲对他太好,要回来报答乡亲们。因而他决定,不盖房不置地,他带回的四五万块钱要做点公益事业。
即便那时候的钱比现在值钱,这点钱不过是一杯水,洒在一棵树下也许能够抗旱,要救万棵禾苗就爱莫能及了。要是变成观世音菩萨净瓶里的仙露就好了,洒一滴而能成为溪流、大海他自有他的主意。
他的主意是种草药,到山里去,种高档的草药。这里自古是“满谷药材,名医辈出”,这就说明这里适合药材的生长,只要能够种出大量的草药,再用草药为群众治病,四五万块钱就能产生出四五百万乃至四五千万元的价值。他就可以再用这笔翻了番的钱,搞点技术进步来带动当地百姓致富。
这已是1986年的冬季。
他动员了他的哥哥,那个比他大五岁的陈立秋,俩人一齐上山种草药去。
他的哥哥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老实得叫人一瞧就能看到他那颗纯朴的心。但是在朴实的外表里包裹着一颗颖慧的心灵。他种庄稼是行家里手,还当过植物保护员,干过会计,并且是个好裁缝。要是他受过训练,并且能够参加什么设计学习班,或者有机会参加几次时装大赛,说不准他就能成为一名时装设计师什么的。我们中国人有一个普遍的认识,凡是裁缝都是心灵手巧之辈。
他们的准备工作是做得十分周全的,一人挑一担东西,那里面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有被褥衣物,还有锢头砍刀,甚至猎枪······
地点是事先上山看地形时确定好的,在一座山的山顶上,有一座约四间房的破屋,那可能是过去看山人的住房,或许是“******”时砍柴大炼钢铁的遗物。当然这一点无关紧要,这房子已无人居住了,正好可以成为两兄弟的“新家”。黄梅戏里唱道,“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兄弟同心苦也甜”。
可能是他们的准备工作花去的时间多了点,等兄弟俩挑担走到一条山沟子里的时候,天就黑下来了。是啊,冬天的天本来黑得早,加上是在群山环抱的山区呢。
山中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山中的路大抵是靠人走出来的,叫它为羊肠小道最合适不过,有的路还只能算是“鸡肠小道”。兄弟俩奋力登攀,到了半山腰时,就完全看不见也找不到路了。
一会儿,这个跌了一跤,又一会儿,那个被石块绊了一下。到了陡峭之处,只得一个推另一个的屁股往山上攀,然后上去的那一个再拉下面的那一个。······快到山顶时,黑暗中看到山顶上有一个黑影,他们先是愣了一下,才辨出是个走夜路的山民,便大声打了招呼他们怕自己这模样动静也吓着了对方。
终于到了那个山顶小屋了,屋内坑坑凹凹,又十分潮湿,充斥着阴冷之气。可是他们都顾不上这些,最最重要的是肚皮在提严重抗议了。他们赶快利用房间里的破灶碁,安上锅子,点火做了第一顿饭。
这顿饭没有什么菜,有的只是带上山的咸菜,可是兄弟俩却狼吞虎咽吃得特别香。
后来他们才知道,像这样能顺利地吃成饭的,算是好运气了。山上多云雾,空气潮湿,火柴往往划不着,柴草不是点不着,就是光冒烟不出火,要烧成一顿饭有时会让人咬牙切齿直跺脚。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种草药的生活。
有几种草药是很名贵的,像西洋参、冬虫夏草、何首乌、以及铁皮石斛等。但冬虫夏草已由别人培植成功了,而何首乌则是生长期很长的中药材,种起来不划算,他于是选择了种西洋参和铁皮石斛这两种。
这里,我们得插笔介绍一下这两种药材和陈立钻为什么有这样的构思。
西洋参不同于中国东北的野山参或人工培植的人参,它性温而平和,是一种普适性的补药,而中国人参却不是每个人能吃以及随时都可服用的。西洋参虽然我国也引进并且种植成功了,但仍然大有可为的余地。不过,它也给陈立钻出了道难题:种西洋参一般要在900米甚至1000米以上的高山区栽培,他选择的地方只有670米,要在这样条件下种植成功西洋参,还没有先例。
铁皮石斛的麻烦要比西洋参多出十倍乃至二十倍。
石斛是一种兰科植物,分为铁皮、金钗、环草、马鞭、黄草、霍山六大类,在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华药典》中,则有11类:金钗、长爪、铁皮、细莲、重唇、钩状、广东、细叶、罗河、美化、小美。这都是根据产地和形状不同而的。其中铁皮石斛是所有石斛类药材中的珍品。据古籍《道藏》中记载,千年石斛精,千年山参精,千年首乌精,以及海底珍珠、茯苓、冬虫夏草等为道家的九大仙草。其中铁皮石斛排在了首位。民间传说,这千年的石斛精、千年的山参精、千年的首乌精都能够像白娘子那样变化成人形,谁要是碰到它都是福气,要是能够制服它并且吃到肚子里去,这个人就必定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因而古谚云:铁皮石斛何处有?深山长寿村里求。
过去有钱人家生下孩子,第一口喂的是石斛水,人之将死,也要灌一口石斛水,所以石斛水称为救命水。找不到铁皮石斛就只得用一般的石斛替代。并且,那些老字号的名牌药店里,橱窗中都要放上一棵数百年的老山参,一棵颇大的何首乌,还有就是用铁皮石斛卷成的铁皮枫斗。这摆设具有无声的广告宣传价值,那就是说:“本店应有尽有,三大仙草齐备,买药者快来买吧!”尽管这些东西都很贵,但是货真不欺,不像今天有的人越来越狡猾,把改变了模样精美了包装的东西拿出来做个“极限性”广告,说什么“当年宫廷帝皇秘用极品,今日福荫民众”,其实那里面是否还有“那玩意儿”,谁也说不上。
若是用另一个特征来分类,铁皮石斛属气生兰科,它与种植在土中的地生兰科不同。它生于悬崖峭壁的背阴处,受雨露雾气而生长,采月华精神而挺拔。其生长条件十分苛刻,自然繁殖率极低。
人世间与动植物界似乎有一个通同的规律,凡是最名贵的东西也最娇气,性格最怪辟。你想唐朝的李白自称“谪仙”,他的才气是没得说的,可偏偏恃才傲物,不为杨贵妃所容,大约那个屈原和李白是同类,所以人际关系也搞不好。而动物中的熊猫、树袋熊之类,都是很娇气很难养的。这问题的逆定理是否成立?即最珍稀的东西最贵重,恐怕也是成立的。这种铁皮石斛就是如此,在《本草纲目》和《神农本草经》中都将它列为药材之“上品”,认为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而老百姓则直截了当地叫它为“救命仙草”,这使我们认识到,原来白娘子去盗的不是什么人参与灵芝,而是铁皮石斛。
在旧社会里,若是一个采药人采得一丛铁皮石斛,那么他这一年的生计便有了着落。所以,只要采药人看到铁皮石斛,是不肯轻易放过的,他即使攀不上悬崖,也想方设法用箭去将它射落。正因为如此,野生的铁皮石斛就愈来愈稀少,至1987年,国家将其列为重点保护的野生植物时,它已快到了濒临灭绝的程度。
既然自然界愈来愈稀少,药店里要见它也越发困难,在国际市场上,它每公斤要售价3000美元,而且是有价无货。还有种说法,说旧社会里,只有像黄金荣、杜月笙、梅兰芳等人才吃得起。但是否他们都吃过,没有考据,只得存疑备查。
陈立钻过去看医书时曾经看到过介绍,得知它的俗名叫吊兰、铁兰,但究竟它是什么样子的,他并不清楚。
他的想法就是如此,要种就种“尖端产品”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半筐。
他竟然想种这种东西,这种与黄金同价的珍稀药材,这无疑像那些炼丹术士想把石块炼成黄金一样难。于是,今人评价说:陈立钻实际上是在完成中草药种植中的“哥德巴赫猜想”。
陈立钻想钻这一道难题,并非是第一人选,就像陈景润要解惑“哥德巴赫猜想”一样,他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之上再跨出自己的一步。试想,有那么一个诱人的课题在等待着药物与医学界的专家们,他们难道能轻易放过吗?
起步最早的是日本人,日本早稻田大学的专家们从1932年起就开始列入他们的科研课题,他们要将自然界物以稀为贵的铁皮石斛进行人工培植,这项研究得到了政府的支助,他们连续60多年不间断地研究,并未获得成功。但那批科研工作者能那样早地把这列为课题,且孜孜不倦地数十年如一日地刻意追求,却是不得不叫我们感动的。
而在我们中国,进入70年代以来,从最高研究机构到各省市大专院校,都投入过大量的精力和财力,试图将它人工培植成功,而失败者的比例是100。
可见,仙草毕竟是仙草,它如果轻易地为人所得,那它何“仙气”之有?
所以,像如此一道难解的课题,当被陈立钻这样一个只有高中文化程度、只当过几年“赤脚医生”的毛头小子接过来时,回想起来是显得多么可笑。而且,他没有任何政府或企业的支助,有的只是口袋里的几万块钱。这点钱还不能全部算做是“研究经费”,他哥俩得在山中生活,他得雇民工劳动,开支工钱,这也就是说,他能用于买种子和化肥的钱,只有一两万块。
陈立钻就是从这样一个起点开始他的攀登的,这正应得着这样一句俚语:初生牛犊不怕虎!两兄弟上山时,山上已经冰冻,他们顾不得修理那个破屋,就着手烧荒垦地。第一年先开出一亩地种西洋参,再在山上挖一口井,开一些菜地。好在山上有毛竹,为西洋参苗圃打上一道围墙。西洋参的种子是从汉中买来的,从加拿大进口。外加盖地膜也得买,4元钱一公斤,什么都得花钱。
整个冬天兄弟俩都在山顶上那间破屋里度过,有雪扫雪,见草拔草,到了第二年阳历的3月8日,开始露苗了,他们看见了希望。
第二年,他们开始栽种石斛。野生的铁皮石斛十分稀有,陈立钻满山地找,他向西北方向找出去十多公里,又向西南方向找出去几十公里,终于找到了几棵。而另外的苗要到省医科院去买,当时买来了几瓶,自己开始了培植试验。
到试管苗长成以后,就将它栽到新开出的地里,并把野生苗也栽在一边,做一个对比试验。野生苗死得稍慢,培植苗却死了个精打光。看来,试管苗根本不可能栽活。这是个难题,是中国众多科研院校都没有解决的难题,也是个世界级的难题。正因为这个难题,那些许许多多的前行的研究者才一个失败接着一个失败,从没有成功过。陈氏两兄弟当然也只得交上一次昂贵的“学费”。
到了第三个年头,野生苗活了一棵,而大量的试管苗中只活了两棵。
记得笔者当兵时曾在一个没有土只有岩石的小岛上施过工,那时候为了在岛上种点蔬菜,就让每个战士出岛时带一包土回来。开出了几十平方米的菜园,种了一些青菜和青蒜,结果却让一场台风刮得只留下一片鳞甲一棵蒜苗。种菜的惨败反倒令我萌生了诗情,生产出诗来了。当时写了那么一首诗,现在记得最后的两句是:“有一就有二、三、四、五、六,就有千棵万棵。”这首诗寄到解放军文艺社诗歌组,李瑛同志那时是诗歌组长,替我改了最后一句:“有一就有二、三、四、五、六,就有千百个绿色的春和金色的秋。”我收到改诗,信心百倍,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我今后创作路上的千百个金秋,于是更加使劲地写起诗来。陈立钻向我谈起那三棵顽强不屈的石斛苗时,眼睛里闪出光来,我立即体会到他那种充满希冀的期盼。我问道:“那三棵苗后来怎样了?”他叹了口气:“到下一年全部死光了!”
这时的他,不但自己那个小口袋的钱已经是底朝了天,还借了几十万元。虽然西洋参满有希望成功,也得三四年才能收获。这就是说,经济上他负了大债,科研上他看不到一线成功。那可真是李双双死了丈夫没喜旺(希望)了。
省医科院的苗是从广西药物研究所邓锡青教授那里搞来的。陈立钻再从他们那里买来,培植自己的种苗,这种方法培植种苗根本无法在大田栽活。他的400次失败都说明了这一点。他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开始想到:科学院和日本的研究机构所以失败,走的就是他现在走的那条路径,如果他还是那样走下去,那么新的失败还会在前头等待着他。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事不能再干了!只有改变思路,寻找新的规律,才可能获得成功。
如何改变路子呢?第一要模仿铁皮石斛原来的生态环境;第二个问题是:要栽活铁皮石斛,关键是如何处理它的生长因素。
这铁皮石斛能在悬崖处生长,甚至能够挂在树上生长,而生长到一定时候,叶子便掉光了,只余下如竹节般的小小长茎。那么,它的营养肯定是从另外的地方获得的,而这另外的地方是如何从大自然中获得营养的呢?······
陈立钻就这样地想下去、想下去,终于想出了自己这一条独特的栽培路子。当然,最关键的一点他没有说出来,笔者也不可能写得太清楚,如果笔者写得清楚了,就等于把陈立钻那点“专利”无偿出让了。
1988年,在他们上山的第三个年头,陈立秋的岳父得了肝癌,不久就去世了。陈立秋当然很悲痛。这悲痛刺激最大的还不是陈立秋,而是陈立钻,他想道:“我研种的仙草是肯定能够治癌的,就是救不了一世,也起码能够救得了一时。可是,他却在我没有种活仙草之前去世了,知道怎样救他而救不活他。在天台,在中国,像这样得了不治之症而去世的人不知凡几,要是我能够种出仙草,那将能够救治多少人命啊?”想到此,他的决心更大,他觉得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再难再苦,也只能向前!向前!
凡是看过《西游记》小说或电影的人都知道,真经是难取的,唐僧必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到达西天,才能取到真经。虽然吴承恩先生说的这是如来故意对唐僧的考验,却也反映了我们人类进取中的规律:愈是价值大的东西,你取到它就愈有更多的艰难。仙草既会被道家称之为“上品”、“仙品”,它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地降临人间!
陈立钻像唐僧一样,也历经了许多磨难,不过,他没有计算过,那里面是七七四十九难,还是九九八十一难。
1991年12月,按照陈立钻的思路,铁皮石斛
行将栽培成功之时,突然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降临到了天台山上,大雪将大棚全部压塌,3亩多石斛在零下12℃的严寒下全部冻死,一棵不剩。
1992年的7月,陈立钻到北京去出差,一天突然接到天台山急电,说天台山连降15天暴雨,刚刚移栽到大田里的石斛苗又遭到了灭顶之灾。
世事往往都是这样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最困难的要算是1991年。陈立钻万般无奈的窘境被天台县主管科技的副县长吴丕华知道了,他伸出了热情的手,并陪他一同到北京去寻求贷款。他们找到浙江省驻京办事处,通过漆新民的介绍,找到农业物资公司,贷款62万元,一年就用光了。1993年,他再次去京,找到中国旅游总社的卢奋燕总经理,她曾到天台山来考察过,知道铁皮石斛的药用价值,给了他200万的贷款,又被他填进了“无底洞”里去了。
要是他再培植不出来,要是他走的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一个死胡同,那他会怎么办?这一点陈立钻没有想过,笔者也不敢替他想下去。但陈立钻始终相信自己能够成功,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这是相当可贵的品质。但他这种信心与决心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理解的。现在我与我们的读者都是局外人,让我们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作一点客观的思考。要是陈立钻在最困难的时候,向你贷款200万元,或者更少一些100万、50万,说他的这个产品具有莫大的医学价值和治病救人的效果,你肯不肯冒险地“潇洒赌一回”呢?
接二连三的打击把陈立钻逼到绝路上,他只得变卖家产去买塑料薄膜。后来,浙江省农业投资公司前后贷给他50万元,在国家科委那里又获得了40万元的贷款,加上县里的帮助,陈立钻起死回生,继续咬牙走他选准了的路。
困难不单单是资金问题,脆弱的陈氏两兄弟随时都会遇到数不清的困难。一次,陈立秋的邻居家着火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火把立秋家也烧得一干二净。因为陈立秋不在家中,财产物品无一抢出,几乎全部埋葬火海。陈立秋为了看护苗圃,三天后才回到了家。面对一片废墟,他花了一个月时间修复了一下,又上了山。
在种植最紧张的时候,他们雇了十来个民工,少的时候,也有两三个,民工分成两个组,一组看护西洋参,一组护理铁皮石斛。由于山上的冷清寂寞、条件艰苦,成功又看不到希望,大部分民工吃不了这种苦,都回山下去了。最后跟定他们陈氏两兄弟的,只剩下一两个。
不要说人了,就是最忠实于人类的狗,也觉得山上的生活苦极了,无法“奉陪”。陈立钻前后一共养了8条狗,最后没有留住一条。
“也许是1990年吧!”陈立秋告诉我,我知道山中无日月,他们说的时间很难准确:“台风把我们住的破屋刮倒了,房后面的墙,东头的墙都塌了下来。田里的大棚架也全部吹倒。我们要抢救大田里的苗,再重新把大棚立起来。可是火柴没有一根能够划得着的,柴也烧不着。我们有好几天吃不上饭,最后只得跑到几公里外的老百姓家里去吃上一顿。”我问他,苦不苦?这汉子沉默了一会说:“冬天怕吹掉薄膜冻坏西洋参苗,就先用稻草在田里铺一遍,再挑水浇上一遍,让它结成冰,然后上面盖上膜,膜上再压上木条和竹竿。到了干旱季节,就得一担担地挑水浇地,煤油灯还不敢多点,没有了油得下山到城里去买。苦也是苦,反正就是这样熬下来了。”
把这个“苦”字来问陈立钻时,他比他哥哥的话还要少,“过去的苦就不说了,也说不清,道不明。”
是的,当你滔滔不绝地向别人诉苦时,其实你没有多少苦;而当你说不出来苦时,那苦才真叫苦。君不见辛弃疾先生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嘛?“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陈立钻是到了“天凉好个秋”的阶段上了,他品味这个“苦”字已经如嚼蜡般麻木。
其实还有一难,或者叫一险,是不得不提一提的。在深山老林里野猪很多,狼也有不少。这些狼和野猪好像十分愿意光顾他们的破房舍和西洋参、石斛种植地。至于原因,有两种解释,其一是他们的房子里有人和食物,这人与食物统一地可以称之为狼和野猪的食料;其二是动物在野地里生存,也懂得什么药草可以治它们的疾病,它们是来吃这些草药的。
由于他们要守夜看护苗圃,因此也带着一支旧式的猎枪。有一次,在不远的一个山头上,陈立钻遇到了一只野猪,他举枪就打,谁知枪管发生了爆炸,差点伤了自己,也吓跑了野猪。还有一次,已经是一个深夜,他忽然听到他养的狼狗惊恐地叫着,步步后退。他拿枪出门去看,见那条狼狗已然受了严重的伤,一只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正向狼狗逼了过来。他正要举枪打,那东西突然一个窜跳,朝他扑了过来,他急忙连枪带自己的手臂推出去挡,阻得一阻,这才见那东西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与他擦身而过,窜跳着跑了。类似这样的险情,他碰到过不止一回。到得笔者采访之时,已值1998年春,陈立钻告诉我,后来附近的村民曾先后捕获过五十余头野猪。
八年,就这样在山上生活了八年,除了到山下挑粮食,到省城和北京寻求贷款,他没有下山一步。到过春节时,没有了民工,有时他哥哥也下山去了,他就一个人在山上守岁。冷清中伴着孤灯,方圆数公里处都没有一点活气,惟听到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更加衬托出山中的凄清。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多想,不去想念他的妻子,不去想念他的孩子,不去想他可能会失败和无路可走。他只用坚毅的沉默去面对。苦熬着,坚持着,直到八年的“抗战”胜利结束,他有点像那个被日本人抓到日本去做劳工,然后逃跑到山里去过了十三年野人生活的刘连仁。今天他的木讷少语,恐怕就是长期在山里生活带来的后遗症。
山上没有理发工具,没有女人为他来浆洗衣服,所以他要是偶然下山一次,被城里人看到,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样的形象。蓬松杂乱的长发和胡子,又脏又破的衣衫,的确像一个野人。所以后来的报道说他是“天台山的野人”,很有些恰如其分。直到今天,苦尽甜来的他一旦回想起那一段往日情境,大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伤感。
而他那时不过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那苦难卓绝的八年生活,到底给了他什么?失望和挫折的尽头,他又获得了什么?
有时人类追求结果,有时人类追求过程。我想,即便陈立钻最终不是成功而是失败,就凭他那股子初劲,就凭八年无休无止的追求和探索,我们就可以为他写一部《陈立钻山中八年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