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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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小景异情

【日】室生犀星著、马永平译、刘金才校

作者简介

室生犀星(1889年8月——1962年3月),原名室生照道,日本著名诗人、小说家。

室生犀星生于石川县金泽市,其父曾为武士,任加贺藩的步卒统领,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由于犀星是其父和女佣的私生子,因此不被家庭认可,出生不久便被送人,“私生子”的不光彩名声也一直如影随形伴随左右,所以他经常遭受嘲弄与欺侮,这给童年的犀星造成了很大伤害。

犀星不仅喜爱诗歌,而且从小就表现出了非凡的创作才能,1904年刚刚年满15岁,便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了俳句作品,成为佳话。后来犀星的诗歌才能获北原白秋赏识,从1913年开始受邀成为北原白秋主持的诗歌杂志《朱鸾》的特约作者,并与被誉为日本“近代诗歌之父”的荻原朔太郎交往唱和,留下了大量优秀作品,后来室生犀星还与荻原朔太郎共同创办诗歌杂志《感情》,为促进日本现代诗歌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1920年代,犀星涉足小说领域,开始小说创作,并迅速进入高产期,为后人留下了《性的觉醒》、《幼年时代》、《鲤鱼》、《蝙蝠》、《美丽冰河》、《走马灯》、《女人的一生》、《双面人》等近百部优秀小说,成为日本现代最具影响力的小说作家之一。

(一)

可怜小银鱼,

已入食客盘。

黑黑小瞳孔,

满是哀与悲!

可憎山雀来,

婉转啼欢畅。

食者心冷漠,

哪管银鱼伤。

(二)

流落天涯才思乡,

辛酸揉断肠。

拼搏他乡终无成,

似乞,似讨;落魄,迷茫。

衣锦梦断,

何以还乡?

东京残阳,

孤自神伤,

潸然泪两行。

此情!此景!

心已神往,天际故乡,

心已神往,天际故乡。

(三)

银表失落,

心苍凉。

苦苦寻觅至桥上,

桥上,独泣,一江眼泪苍茫茫。

(四)

万丈豪情变灰烬,

心灵已碎,

满是残垣,

尽成断壁。

怎收拾?

忏悔?

泪水已干。

掘土埋葬,

忏悔!

泪水已干。

(五)

何以为诗魂?

忽见酸果梅。

梅青照吾身,

怡然农舍人。

如今娘又斥,

且避梅树根。

(六)

杏,

花开,

大地喜迎早春来。

枝头花繁,

朵朵烂漫素透天,

飘香醉人间。

作品赏析

“小景异情”为组诗,共六首,发表于室生犀星的个人诗集《抒情小曲集》(感情诗社出版,1918年9月),其中第二首最为著名,是室生犀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小景”的含义既有指“景色”在空间方面不大,也有在性质方面比较普通的意思。“小景异情”就是要借普通的“小景”来抒发“不一样的感情”,这是贯穿整个组诗的主线。

(一)

“生吞小银鱼”是道日本料理,吃法非常简单,将活蹦乱跳的小银鱼捞入碗中,加入柠檬汁等调味,然后整个生吞。

第一首的“小景”就是这道日本料理。

面对已成盘中美味的鲜活银鱼,食客们兴奋而且“欢畅”。当然,基于“人”的视角来看,这一切都显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这就是所谓的“常情”。

那么,诗人的“异情”又是什么呢?“可憎山雀来”的“可憎”二字应该是“异”的核心,诗人用“可憎”将视角从“欢畅”的“山雀”和“食客”转向了“银鱼”,这一转换自然而然引出了“异情”,在“异情”之中,盛宴顷刻变成了刑场,“欢畅”瞬间变成了“哀伤”。在这里,视角的转变不仅完成了对“异情”特征的构建,而且将“盛宴”与“刑场”、“欢畅”与“哀伤”同时推到了读者面前,使整首诗歌产生了震撼性的艺术效果。

(二)

组诗中最为著名的一首,尤其是“流落天涯才思乡”、“心已神往,天际故乡”更是脍炙人口,广为传诵。

首联“流落天涯才思乡”即呈现了本诗的主题——思乡,但这个主题并不新颖,古往今来的名篇佳句也已数不胜数,可以说在诗歌世界中“思乡”这个题材已是常见的“小景”。

本诗之所以能够从无数篇同类题材的作品中突围,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主要应该得益于“异情”。

“时代特点”是构成本诗“异情”的最大要素。

明治维新之后,工业化浪潮席卷日本,大批人士离开故土,怀揣梦想奔向东京、大阪,希望成就一番事业,但在现实面前,绝大多数收获的只有挫折和失败。本诗紧紧抓住这一时代特点,用“似乞,似讨”如实反映他们的生存状况,而“衣锦梦断,何以还乡?”的发问,则犹如一把利剑,戳中了人们心底的最痛,问出了他们的尴尬。这种“欲还故里而不能”的残酷现实撕裂着他们的内心,但他们自己却无力改变,只能伫立于如血的“东京残阳”之中“孤自”“神伤”,并不禁“潸然泪两行”。

诗歌最后的“心已神往,天际故乡”表现的是无法回归故里的无奈,是绝望中的呐喊,是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的总爆发。虽然这种爆发看似有些沉闷,不够淋漓酣畅,但却在两次重复之中显得顽强无比,势不可挡。

(三)

对于别人,“银表”也许非常普通,没有多大的特别意义,只不过是个“小景”。但对“我”来说却十分珍贵,无意的丢失令“我”不知所措,内心“苍凉”。

这里的“苍凉”就是作者的“异情”。当“苦苦寻觅”不见的时候,“我”为“苍凉”而哭泣。这首诗最为精彩的恐怕就是把“苍凉”比作了江水,这一比喻轻而易举地把江水所包含的意象完全植入了“苍凉”之中,于是“我”的“苍凉”不再普通,而是具备了江水所有的特质,它无穷无尽、汹涌澎湃、滔滔不绝、一泻千里!试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苍凉呢?又有哪位读者不为这种苍凉所打动?

(四)

曾经的豪情万丈在现实的挫折面前都已燃烧殆尽,化为灰烬。面对破碎心灵内仅存的残垣断壁,“常情”是忏悔。但这有用吗?室生犀星的“异情”认为,忏悔毫无意义,即使耗尽所有的眼泪也是白费。在“异情”的视角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悔恨深深地埋葬,收拾心情,重整旗鼓,继续向前!

这首诗表现了“不屈不挠”精神的可贵,激励人们不要向失败、挫折低头,应愈挫愈勇,不言放弃。

(五)

“青梅”激发了诗人的创作激情,正当因身处“农舍”而“怡然”酝酿诗篇的时候,耳中传来了“母亲”的训斥,“怡然”之情被粗暴打断。无疑,这种经历的确“辛酸”。而能够容留“酸楚”的“我”的地方,竟然是更加酸楚的“梅树”!这番情景真可谓酸上加酸,雪上加霜了。

在室生犀星的人生中,“私生子”是永远的痛,未曾体验过真正母爱的他,遭受养母训斥恐怕是家常便饭。应该说,这首诗歌借用梅树表现被训的“酸楚”实在惟妙惟肖,恰到好处。

(六)

在一般日本人眼里,樱花的盛开才算春天,不起眼的杏花只能算作“小景”而已。但在室生犀星看来,尽管杏花不如樱花“艳丽”,但恰恰是这个“素”字成就了它淡雅、低调且华而有实的别样“异情”,并带给人间无尽的“香醉”。

这首诗体现了作者人生价值的取向,即淡雅、低调、华而有实,这种取向能给人以鼓舞和力量,无疑是积极向上的,值得充分肯定。

译者简介:

马永平,男,1963年生,教授,硕士生导师,西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院长,中国日语教学研究会民族院校分会副会长,四川省高校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主要研究日本文学,先后在国内外刊物发表学术研究论文数十篇,代表作有“现实的绝望与奋斗的希望”、“色彩词在《抜芽击仔》两个世界构建中的功用分析”等。主要译作有:《人间失格》、《血型人类科学论》、《健康术》、《当孩子出现过敏时》等。

译审专家简介:

刘金才,男,1951年生,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所长、人文学部委员、北京市中日文化交流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日语教学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