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王卯昌趁机追阿彦追得正紧。王卯昌据说是某副局的儿子,上学的时候就觊觎阿彦的容姿。他徒手赤脚奔跑,而王卯昌则开着车拿着鲜花,目的都是为了获取阿彦那颗心的绿卡。廖一凡注定总是迟到,好在阿彦偏向他。可是,在最后一次,他仍然迟到了。
廖一凡清楚记得那一天,他在校庆日上陪校长、主任之类的王八蛋吃饭,主任拉上他只是为了挡酒罢了。其间手机响了许多次,他没去看,后来索性关机了,以为阿彦又是小女生的脾气犯了,缠着他陪她,他想等吃完饭再给她打电话好了。但那天他喝得实在太多了,等他摇摇晃晃把自己搬回出租屋的床上睡到半夜时才猛然想起阿彦的电话,打开手机,是23个未接电话,还有两条短信,一条是:我阑尾炎要手术了。另一条是隔了两个小时后发的:大木头,傻丫头不等你了……两条短信没有因果,但组合在一起,他就都明白了,明白了他就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向合租的同事借了钱打的往火车站赶,买了最近一班的站票一路几个小时站了回来。其间阿彦的电话打不通,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廖一凡不知道,王卯昌同样接到阿彦的电话后,人正在外地玩儿,开车,一路高速超速,3小时跑了500多公里,把阿彦送到医院,支付了所有医药费。
廖一凡赶到后,已经什么也做不上了,王卯昌已经抢在前面。
阿彦病好后,把身上所有剩余的钱,都夹在电脑包里给了廖一凡,还有她们所有的共同财产——一台笔记本、一个双插孔的情侣随身听、一起淘来的小物件——都送给他,借钱给他买了去深圳的机票,让他去更有发展机会的城市。
然后接受了王卯昌,舒适的新工作、汽车、房子,立刻就都有了。
临走时廖一凡在医院问她,阿彦,你都想好了?
阿彦看着他,迟迟一会儿,还是点了头……这一个点头,成了廖一凡心底一生暗藏的痛。虽然后来阿彦托同学向他解释,妈妈病了,需要钱,她没有办法。廖一凡还是不能释怀,一想起来,心里就韧韧地,他疼。
……
故事讲完了,廖一凡反而放松了。陈蕊盯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可怜的孩子,她说,要是我,就选择你。
廖一凡不置可否地说,是吗?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电话响了,她看了一下,眼神里有了躲闪,挂断,过了一会儿,又响了,陈蕊光着身子起身仓皇说了声,不好意思,公司部门经理打来的,真烦人!就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廖一凡不想戳穿,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傻看、抽烟。过了一会儿,陈蕊出来了,想解释什么,他没留给她时间,就进了卫生间冲洗。冲洗完了,他出来,对她说,你也冲冲睡吧。
陈蕊笑笑,就去冲洗了。水声隔着门哗啦啦地传来,把房间都充满了。她冲洗的时候,被她设置成震动的电话又响了,嗡嗡嗡,嗡嗡嗡,很顽固的样子,廖一凡不该好奇去看那一眼的,但他还是看了,来电的号码前面备注的姓名是:阿方明。前面加个“阿”,当然是为了在电话簿上显示在第一格,看来对她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人了。电话又响一会儿,廖一凡的唇角诡谲地动了一下,看着洗浴室里模糊的身影,手指跳动着滑了一下,电话接通了,廖一凡把它羽毛一样贴在耳边,是一个男声:
喂?喂!怎么不出声?搞什么呢?喂,你是不是和其他人在一起?喂!喂……
[五]
廖一凡记得当时他有一两分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嘴里吐出来的只是呼呼作响的气流。他没想到她是这么大胆而又不检点,显然,她和上一场感情尚未纠缠清,甚至连备注姓名都未曾更改,就投入到他这一段里来。
廖一凡抽着烟,烟雾遮住他的脸。他觉得自己很失败,是悲哀的那种失败。他回想起送她走的时候,她临上车走过来拥抱他,他的心里都是深深的厌恶。仿佛那种厌恶根植在心里了,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胃口吃饭。
许多天,他都没有再联系她。陈蕊打来电话他直接挂了,打一次挂一次。后来就拉到黑名单里去了。拖了将近一个月,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有网上这一段对话:
陈蕊:怎么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廖一凡:没什么。我觉得咱俩不合适。廖一凡觉得自己还是太软弱了,弄不出来鱼死网破。
不合适?笑话!上床之前也没见你说不合适啊?
……
怎么不说话?
……
我哪里惹你了,你不会想上了床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吧?!
认账。你要什么赔偿?
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和我结婚?就是玩玩,对吗?
不对。
那你喜欢我吗?
廖一凡觉得没必要再装什么,也不想像个负心汉一样被审问下去了,他回复道:喜欢,但也许有人更喜欢你,你应该储备了不止一个喜欢你的吧。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那就再想想好了。
……
这些天他一直做梦,梦里阿彦的身影那么清晰,她依旧在美丽地哭泣,她说王卯昌玩腻了,不要她了,她问他,你呢,还要我吗……廖一凡醒了,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罢了,反手擦擦眼角,却湿湿的一片。无数次在脑海里他曾想过这个场景,他也无数次咬牙切齿地问自己,会吗?但,每一次恨过之后,满脑子都是她当初回头笑的样子,心里有一种空空的忧伤,他还是愿意不争气地说,会。
隔了几天,陈蕊在网上给他留言:现在问你一句,要是我怀宝宝了,你会怎么办?
廖一凡心里一惊,那天是太仓促了,什么措施也没有,不会真怀了吧?廖一凡回:你怀孕了吗?
陈蕊:嗯哼。
是我的吗?那我会负责到底。你和上一场的男人掰扯清了,我可以接受你。
过了很久,陈蕊打出一行字:我很想恶毒地骂你,可是,突然又有点心疼你……你是一个优柔寡断却不算坏的大傻叉。
廖一凡自始至终对她都没有恨意,呵呵笑了,对她说,你总结得好。
陈蕊说,你先别着急,我想了想,觉得你初恋的故事还没完,你想过没,也许你爱着的那个女的当时所谓的阑尾炎是假的,就为了骗你这个大傻瓜的呢?
廖一凡呆呆地坐在原地,心里五雷轰顶一样,他的眼泪几乎要缤纷落下,似乎陈蕊正在对面恶狠狠地看他的笑话,在世界崩塌之前,他颤抖地回了一句话:那,你所谓的怀孕是不是也是假的呢?
时光少女
寒郁
她拂了拂衣襟,端正了身段,抿了抿嘴唇,敲门。敲得轻而凝重,心如鼓点布阵,好像敲的不是907客房,而是一扇时间之门,他即将打开门走出来,十余年的光阴从门后一下子铺开,宛如那夜,她向他走来,皎洁的脸颊在月色下盛开……她恍惚了,有些眩晕,又敲了两声,门后应声一阵窸窣。她再一次正正衣襟,站在他的心门之外,等着往事被打开。
三天之前,作为一个小领班,颜月芳知道将要有一个艺术家论坛在酒店会议厅召开,她要负责提前布置会场和会议中间的联络安排。其实酒店行政部早都做好了接洽,她也无非就是作为后勤部对接一下,现场督促着把事项落实就好了。这些年,从小小的文员一路做到后勤部众多领班中的一员,在这个江滨五星级酒店接待的各种团体多了去了,业务流程上熟稔得就像是清点自己眼角的鱼尾纹。那天,在做会议座位水牌的时候,从绯红色的纸张上看到了那个姓名,她记得当时她应该是眨了几下眼睛的,没错,殷翰墨。她看了看底下的简介,更加没错了,是他……她愣了足有半分钟,会议室富丽空旷,同事正在调试灯光、音响,巨大的中央空调发出性能稳定的轻微嗡嗡声,时光好像漂浮了起来,殷翰墨,殷翰墨,她在心里念叨着,一次又一次,抬起脸,酒店的灯光温柔而煽情,她却被忽地硌疼了眼睛。
是怎么回的休息室她记不清了,同事问她布置得怎么样,她愣过神来随便回答了一句,走出会议室,脚底下像踩了一团棉花,虚飘飘的,如喝了酒。一颗心,忽然被这个名字击中,往事便纷至沓来……
那时候,是什么光景,总得有十来年了吧,确切的年份她记不清了,也没打算记住,这些年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乱糟糟的,哪能都记住呢。但是她结结实实记得那一天,她作为雪湖一中高一的学生,一个普通到湮灭于众人的女生,坐在不受待见的边角靠墙的位子,上课铃响了之后,班主任进来,指着身后跟着的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人说,这是你们这学期的美术老师,哦,小殷,你上来给同学们介绍一下吧,大家欢迎。然后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这位名为殷翰墨的年轻人上台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初次上讲台,还很拘谨,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放不开。介绍完了,班主任附加一句,你们殷老师是某某师范的高材生。班主任这么说的时候,嘴角却有一丝笑意,在她看来,类似于嘲讽,三流大学的艺术生,来这偏僻的小地方谋一碗饭吃,而且还是没人待见的美术课老师。
这个高中里,和所有的学校一样,为了高考,重点班是没有美术课音乐课之类的玩意儿,只有她所在的普通班有,而且只有高一这一年。后来她想,如果不差那几分而被分到重点班,或者说学校一视同仁都不开设什么副课,再或者说他顺利考研考上他的美院,她还会不会遇上他呢?她不知道。所以说,她想想,只能是命。
她是班级里很普通的学生。刚一开始分班的时候,颜月芳的成绩还是班里的前几名,但很快随着物理化学的介入,她的成绩就不起眼了,她不擅长那些数理的推理证明。要命的是,他们的班主任就是教物理的。她发育得晚,因为贫寒和自卑,整天佝偻着瘦小的身子试图把自己包裹在虚幻的外壳里,皱苹果一样的身体呈现出一种紧张兮兮的单薄和脆弱。她一方面自怨自艾模考的时候因为一两分之差没进到重点班里,一方面蜷缩在内心敏感的核里悄悄地自卑着。她的自卑有依据的,且不说她跟着离了婚的母亲租住在城中村的老楼房里,同班女生的青春活泼就足以把她比下去,她们正旺盛抽穗的少女身体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特别是那些开朗得体的女孩子,脸上带着在优渥家庭里成长的晴朗表情,似乎笑声都叮铃铃地散发着香气。在她们面前,她不自觉地就低矮起来,想蜷伏在黑暗的壳里,把自己包裹起来。还有一些隐秘的东西,让她自卑得更加厉害,比如,在公共浴室里,其他的女孩胸脯都如蓓蕾一样绽开,有了日渐丰饶的美好曲线,她呢,还是一副平板;比如,上体育课的时候,其他女孩都被男生众星捧月一般打闹着玩,她站在角落里,看着天上的云,云很远。
说来好笑,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几乎是她人生中一道天堑,正如刚学车的人独自面对一场肇事案,鲜血淋淋,完全懵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躺在床上盖住被子以为自己要慢慢失血死了。母亲只顾着摆地摊卖衣服挣点生活费,顾不上她,她完全是自己在夜里摸索……隔了好多年,想起来都好笑,但笑着笑着,颜月芳却哭了,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太寂寥了,太孤独了,那时候。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那一段时间,也许是因为开始发育,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一到课上就容易发困,特别是她很吃力的物理课,班主任正讲着呢,她摇摇晃晃地打一个哈欠,完全是不由自主,然后就看见班主任的目光在她身上射了一箭。她惊吓和慌乱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以抵挡接连不断的困意。腿都掐紫了。但随后不久,有一件小事,完全摧毁了她的努力心。期中考试,经过几个月的拼命熬夜,她不惜荒废了其他的课程,只想把物理分数考上去,好在班主任跟前争一口气。她做到了,考的虽然不是前几名,但82分,还说得过去。但是总成绩名单上,她的物理成绩显示的是22分,显然是年级里的誊分人员在制表计算的时候弄错了,课班主任在班里依然按成绩单公布,一一念了期中总成绩和在班上的排名,五十个学生,她是排三十多名。班主任念到她的时候,还追加了一句,某人考这点分,一上课还犯困,老师讲得就这么催眠吗?同学们都附和着浅笑。她垂下头,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中间,她抬起脸,眼睛里都是委屈的泪水,她嗫嚅了几次嘴唇,很想举起手告诉老师,她卷子上的分数是82的,但班主任只是迎着她抬起的脸瞪了一下。她垂下头,攥着拳头,心里对自己说,颜月芳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争气!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摊开手,松弛了肩头,猛地捂着嘴趴在桌子上,哇一下哭了出来……她知道,即便她考一百分,她也是个陪衬的笨小孩,不入老师的眼。哭完了,想明白了,她就轻松了,去******吧,再也不学了,爱咋咋的。
有一段时间,她彻底放松了自己,趴在桌子上像报复一样看大部头的言情小说,头也不抬。
这时候,他,殷翰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