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一点也不细滑,满是老茧,掌心还有挑破的血泡。但很纤细,凉凉的,郁李感觉自己的耳朵都烫起来。
宝珠却满脸的疑惑,用另一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烧啊,比我还凉。怎么脸这么红……”
活了廿多年,郁李从来没这么窘迫过。此刻若是地上有缝,郁李真想一猛子钻进去。
“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没说完呢……”宝珠蹲在他跟前,看他。
男子再不说话,闭着眼睛索性装聋作哑。
宝珠愈加觉得他古怪,不禁道:“睡着啦?喂……郁校尉官?”
郁李“刷”的一下睁开眼睛。女子的面颊很近,盈盈笑靥,表情却显然是在研究他。而她的手还搁在他的额上。
郁李敛下眼,脸上退下去的热度又烘上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郁校尉官啊。”
她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仿佛一直隐瞒身份的不是她。
郁李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有种要发作的冲动,却更有深深的无力感。
算了。
好歹……是自己人。
“喂,你又不说话。”宝珠嘟着嘴唇。
“你为何不早说?”
“不说怎么了,就是让你着急,让你担心啊!”她用一根手指戳着他没伤的肩膀,理直气壮地道,“你知不知道,本姑娘好端端地回北平述职,要不是接到大镇抚的亲笔书函,根本不会离开官道走来这破地方!听到了没?走来,我是用两条腿走来的!你说你往哪儿躲不好,非要挑这深山老林,连记号都不留一个,让我吃了多少苦头!”
她说到此,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郁校尉还不知道我的编制吧……细作部,宝珠,外派之一。我还是第七卫哦!”
都是细作部的人。但论品阶,郁李比宝珠大。
可是谁说第七卫一向神秘又深沉的?从来不轻易暴露真实身份。而且,派哪个来不行,非选了这疯疯癫癫的姑娘来救他。
这时,又听她絮叨的声音:“大镇抚让我来支援你,我可不知道你伤得这样重,又被那么多人追杀……怎么办呢,这个样子是没法带你去镇上的。但不去镇上,你这身伤又拖不了太久……”
“你自己去吧,顺便带点伤药回来……”郁李无奈地道。
“那是一定啊。但你需要的不止是伤药,还需妥当地方静养。而且总待在山洞里不是办法,那些人迟早要找来。”
宝珠一脸的苦恼。
“你一个人来的?”他突然轻声问。
宝珠点点头。
郁李叹了口气,抬起眼看她:“要不你自己先走。”
被那双眼睛望着,专注的,沉郁的,很虚弱,但真挚。宝珠眨巴眨巴眼,像是有些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丢下你?”
“就算你带着我,走不了多远,也走不出去。万一再遇上搜林子的人,我这个重伤患还要成负担。与其共死,不如同生?你去搬救兵,再回来救我不迟。”
宝珠眼睛亮了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但是……”她很快又沮丧地垮下脸。
“我不会告状的,”他宽慰道,“我等着你。”
如果他死了,也没机会告状。
“不是,我是说,到哪里搬救兵呢?我们都没有外派人员的名单啊!”
郁李的眼睫垂下来,“那就当你没找到我吧……你也说了,深山老林,找一个人多不容易。”
他以为,说得这样明白,这姑娘会本能地拒绝。那样只要他再劝劝,她也就松手了——虽为同僚,也不过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没必要平白搭上性命。
谁知宝珠很实在地道:“你说的是啊,我还真差点没找到你呢。”
宝珠果真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翌日郁李睁开眼睛的时候,空荡荡的山洞里,就剩下他一个。
啾啾的鸟叫声,还有山洞外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随着投射进来的阳光,一起飘到了郁李的耳畔。
他探手摸了摸地面,还是温温的。看来篝火才刚熄灭,她也才离去不久。
郁李闭上眼睛。
昨晚只吃了几颗野果子,又当水又当饭,撑不住多久。要是身上这些伤口不包扎就好了,血流失得快些,死得就更快,比现在这么生挺着等死要强。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阳光逐渐改变角度,倾斜着洒满了半个山洞,投射到男子的身上。有点刺眼,很晒,很暖。但洞内有流动的风,又是凉的。这样一凉一热,宛若冰火两重天,郁李的呼吸越发不顺畅,浑身也热起来,越来越煎熬难受。
这时,忽有脚步声。
郁李躺在草席上,稍稍侧耳,听到从地面传来的一拨人铿锵的脚步震动。有些凌乱,但为数不少。
还是找来了……郁李睁了睁眼皮,眼前模模糊糊的。来吧,快来吧,一刀给他个痛快。
也不知宝珠把他藏到什么样的山洞,外面的人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再靠近……搜索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找到地方。
“在这儿呢!”
“快来人!找着这个叛贼了!”
两声吆喝,在洞口荡起回音。眼前有无数身影乱晃,不等郁李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他就被一个力道拽着脚踝,一股劲儿地拖出了山洞。
拖着他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像抓一条干扁咸鱼,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直直拖到山洞外的土道上。郁李连挣扎都不能,磕磕绊绊,浑身上下都疼起来。
刚停下来,眼前骤然被大片阴翳笼罩,一顿殴打就狠狠地揍下来。
拳头像雨点似的落在身上,地上的男子像是个死人,躲都不躲。也没处躲。好半晌,这些人打痛快了,也打累了,有人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呦呵,这小子挺能扛啊,还没死呢!”
“哪那么容易死,况且我还收着力气!”
那人说罢,哈哈大笑。
“别说他可真能藏。从外面看,我以为就是个小凹坑。”
“再能藏,不还是被抓到了。他也就是等死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十天半月都没人来。再说他也撑不到十天半月,饿也要饿死啦!”
一众人又轰然而笑。
“甭废话了,”一个矮冬瓜样子的男人站出来,“既然抓到人,麻利儿解决了。”
“现在就杀他?他出卖帮里,害死我们那么多弟兄,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那你说怎么办?带回去?”
“当然带回去。带回去交给铁头,他在衙门里当过狱卒,最有办法!”
“对!带回去!让铁头好好伺候他!”
矮冬瓜的正要说什么,一个壮汉直接把郁李拎了起来,扛在肩上,“就这么定了。先交给铁头,再给红九娘!这小子模样不赖,细皮嫩肉,最合红九娘的口味!”
众人正待发笑,这时,突然一道娇脆的女音响起:
“我看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太突兀的嗓音,尤其是在这荒寂无人的深山老林里。一干人猛地朝着声音源头看过去。
郁李也听到了。他缓慢地睁开眼,眼睛眯成一条缝,努力地抬起头。
但见隔着大概几十丈距离远的密林之中,一朵娇花似的俏丽女子,掐着腰,昂首挺胸地站在最前面。而她的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群山匪!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这里过,留下买路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