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屋中竟然还有人等着我。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枝。心中涌起诧异,缓缓走向她。
无事不登三宝殿,南枝绝非是那种吃饱了撑的没事做闲得慌的人。
顿时脸上的笑容就没了,清冷着一张脸,慢步越过她。
南枝不愿跟我独处,开门见山的说了出来,“你得离开。”
“嗯。”发出一个鼻音,下一步却纹丝不动的坐在床沿上。我的确应该离开,但不是被南枝给请出去。
见我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南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眉头皱起,语气刻薄道:“你留在这里,会妨碍大人的。如果你真的对大人有那么一丝真情,那就快点离开,别把我们陷入险境之中。”话语中的嫌恶,比我如瘟神一般。不得不说,这一次我带来的还真是个麻烦。
“玉锵让你说的,还是你这么认为呢。”其实,我心知肚明,玉锵刚跟我分开,怎么会这么快派南枝过来呢。
南枝的眉头拧得很紧,看来我对她而言已经不是看不起之类的问题了。可能也就是没有想到,就是我这样让她看不上的人,变成了一种威胁。“你是个祸害,别以为白爷让给你了,你觉得我没办法收拾你了。奉劝你,做好识相的快点走,否则别忘了你是在哪里!”
我笑了,重复的问道:“是玉锵让你这么说的,还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我。”
“我还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你管辖的地方了。”
话音落下,火药味腾腾升起。
南枝瞪了我许久,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也不着急,翘着二郎腿,玩着指甲。
见我这么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南枝刚刚平息的怒火,瞬间熊熊燃烧。她甚至开始怀疑玉锵,他真的变了,不再为大局考虑了。眼神迸发出指责,毫无保留的投向我。
我虽然还没抬头去看她的目光,但是能够感觉到她眼中的炙热,如果可以,她真的会灭了我。暗自腹诽道,我什么时候成了祸国妖姬了,这南枝真的太夸张了吧。
最终,南枝只说出来了一句话,“你马上离开。”口中的含着命令口味,听着实在令人不舒服。
我不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甚至很是偷懒,懒到了一些琐事都不愿意去争。可偏偏不喜欢南枝,就是所谓的两看生厌。霍然站了起来,脸色冷了下来,步步走近南枝。“我会离开,但是不是因为你。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凭着自己这张脸的优势,连脑子都不愿带上了。”
“我哪样不如你,你认为我只是长得比你好吗?”
我的目光打量了她浑身上下,跨出一大步,走到她面前。指尖恍若无意之举从她胸前擦过,俯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着:“啊,这里也不错。”
南枝难以置信的望着我,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反映了过来。恼羞成怒的想要挥着手掌落在我脸上,我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在她举手的那一刻,已经退开了一大步。她快步上前,想要收拾我。
我冷笑了一声,“你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有你这样的客人吗?”
“当然有了,青楼不就是吗?而且你应该还要说,有空常来。”心高气傲的南枝经过我这么羞辱,是彻彻底底的结下梁子了。我又怕什么,迟早都是这样的。
南枝气得胸口起伏,“你居然敢骂我是婊子?!”
“嗳,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说青楼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啊。唉,你喜欢对号入座,我也不拦着你。”
南枝知道嘴上功夫说不过我,直截了当的掏出长剑指向我。“你要为你的话付出代价。”
“当然乐意,如果你有这个能力的话。”我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今非昔比,南枝还认为能够轻而易举的杀了我吗?
南枝稍稍愣了一下,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还是考虑了一会儿,就举起长剑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微微侧身,剑锋与我擦身而过,落到了木床上。不知是床太不结实,还是南枝是决心要灭了我,用力极大,竟然将木床给劈成了两半。这一剑要是落在我身上,恐怕现在被劈散的就是我魂魄了。
这个女人,果然是恐怖极了。
不等我回击,南枝继续攻了过来。完全不给我歇脚的机会,逼我的上串下串。没过多少工夫,屋子里满室的狼藉,简直惨不忍睹。
可是她见我每一次都不费余力的躲开了,感觉到了奇耻大辱,手中的剑越挥越狠,姣好面容因为愤怒狰狞了起来。
望着面目全非的屋子,感觉也差不多了。看着还在发狂中的南枝,嘴角一抽,这个女人越战越疯了,难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看出来吗?我只是在利用她,找个冠冕堂皇离开的借口啊。
不过,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一点也不是假的,还是很有料的。
言归正传,任凭南枝发疯下去,可能这座大殿,都要废了。
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五道符纸从怀中飞了出去,将南枝圈了起来。口中默念咒语,符纸把南枝裹成了一粒黄金色的丸子。
将地上的丸子捡了起来,我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万一我走了,玉锵因为这件事情迁怒了南枝,认为是南枝把我赶走的。依照玉锵发怒时的恐怖模样,我感觉南枝就算没有灰飞烟灭,也要被折磨得够呛了。
与其这样,不如我带南枝离开。没有谁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过一会儿,只会说我和南枝突然消失了,玉锵也不会怀疑是我自己走了。
当然,还是有点小私心的,这样分离他们夫妻,我心里痛快。
得意的笑了笑,把黄金丸子给收好了。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鬼界,开始履行白爷的责任。飘荡了很久,所见到的鬼魂,不论是好是坏,都让我给打入轮回道了。我不怪他们是好是坏,是不是愿意去投胎,下一世会是怎样,投胎的成了什么东西。我跟白爷不一样,他很有责任感,而我只想着眼前快点干净起来。
现在连数量都控制不住了,还要什么质量啊。谁能保证,投胎之后,就不会办变质呢。
飘在人潮之中,我四面环顾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小情侣挽着手,说这些今后将来的话。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等着公交车。两三个女孩逛着街,讨论哪一家的衣服比较好看。人们若无其事的生活着,没有看见我眼中的世界。
环视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目标。
拍了拍白裙少女的肩膀,裂开嘴笑了笑,“怎么,看不惯男朋友交新女友了?”
白裙少女僵硬的转过头,眼圈很黑,皮肤很白,白的吓人。“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你跟着他干嘛,难道是仇杀?”想了想,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小吧,这又不是恩恩怨怨的江湖。
那白裙少女幽幽地说着:“我死的时候,他还是五岁。”
五岁,情杀仇杀都不可能成立。我忽然想起萍萍了,萍萍不就是为了报复小三,所以才死的嘛。难不成这个男孩子,就是几年前的萍萍吗?
他害死了破坏自己家庭的小三之后,这个女人就心生怨恨,缠上这个男孩了。
不无可能。
白裙少女不知道我想了什么东西,微微皱眉,开口讲诉道:“那一年,我才二十岁,那是花一样的年纪。他的妈妈,跟我发生了一些口角,我们两就争辩了起来。他妈妈是个彪悍的女人,她说不过我,就动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气不过,正要打回去,却被他一把推开,撞到了桌子上。是啊,我就这么死了。死得很可笑吧,凶手还是个孩子,不能被绳之以法。什么杀人偿命,最后抵不过一句小儿无知。”
“后来我才知道,他爸爸在外面养了女人,对他妈妈已经是厌烦得很了,恨不得这个女人消失在他眼前。他妈妈对老公忍气吞声,可是积蓄的情绪越多,脾气渐长,把别人当成了撒气桶。”
“我气不过啊,我放不下啊。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在了别人的情绪之下。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母子好过呢,这是他们欠我的,他们却当成了没事人,一点也不为我的死感觉到半分的愧疚。难不成,我就死的理所应当吗?”
她的语气很淡,好像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我没有回答她,自从死后,千奇百怪的原因都有。已经不想去感慨了,这种司空见惯,才是最悲哀的。
她见我没有接话,又开始讲了起来。“我怨恨啊,所以我一直缠着他们,让他们不好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亲眼看见了他们家破人散,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凄惨了起来。”
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可是没从她眼中看见一丝的波动,想必这些年的纠缠,也让她心如麻木了。莫名的放下手,不想直接送她去轮回。本身就是苦命的人,要是再直接打入轮回道,这种痛苦,还不知道延绵多久。
“现在他们都变成这样了,你也该去投胎了吧。”
眼看着那个男孩苦苦哀求着,想要身边的女孩别走,可是那个女孩皱着眉头,满不在意的甩开了他的手。
他坐在地上,泪如雨下,抬头朝着天空怒吼道:“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多的挫折痛苦。”
路人回头望了好几眼,习以为常的收回了目光。不过又是个受挫人,偏不巧,这种人有很多。
“投胎啊,可是杀人偿命啊,不看见他死了,我怎么安心呢。”白裙少女转过头,冲着我笑了笑。
“有种痛苦,叫做生不如死,你好像已经做到了。”
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吐出这几个字:“远远不够。”
我不以为意的笑着,“你认为什么是够了。”
“我要让他,对生活失望透顶,绝望的自杀,就跟他的妈妈一样。”她忽然笑了,却没有鬼界的鬼笑得那么恐怖惊悚,反而像个木偶一样,所有的表情都是那么僵硬。
那个曾经的小凶手,他的家庭已经碎了,唯一相依为命的妈妈都死了,可这些好像远远不够。她的怨气很浓厚,我身上的怨气跟她的比起来,简直不足为题。
她好像把这场报复,当成了一场游戏。不到自己满意的结局,就不会放手离开。
“你本来挺可怜的,但是我忽然觉得,你好像很难释怀他对你做的事情。”
“当然,我怎么会释怀呢。”
我点着头,继续说道:“如果等你释怀了,那绝对是人被折磨死了,让你痛快了。可是呢,很不巧,我生前是个道士,你这么做,我会收了你的。”
闻言,僵硬的脸上终于裂开了,愤愤的望着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同类何苦为难同类呢。你也是怨鬼,你应该理解我的。”
“我是有怨气,可我真的没有想过害人。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走,你要么老老实实的投胎去,要么我把你打入轮回道。”完全可以动手,可是还是没狠得下心。人家都这么惨了,我要是直接动手,实在有些不厚道了。而且这么做,只会增长她的怨气,届时还不知道捅出多大篓子来。
白裙少女幽怨的望着我,责怪我突然到来,阻碍了她的复仇大计。
正是这个时候,空中飞来了一颗圆润的黑珠子,就是白阁挂着的珠帘所用的黑珠子。这是上一任白爷留给我的唯一一笔丰富的遗产了,还能有这么得心应手的小玩意儿。
不同以往的是,它这一次没有唉声唉气,而是兴奋的上跳下跳,似乎很是享受外界的自由。
“可有消息了?”
那黑珠子听见了,急忙滚了过来。
那白裙少女趁机一闪,竟然逃走了。这个女孩可真会挑时间,趁着我一别开眼的功夫,鬼影就不见了。
黑珠子委屈的滚了滚,表示这不是他的错。
叹了一口气,“算了,她逃不掉的。倒是你,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了吗?”
黑珠子滚了滚,表示自己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你回来干嘛?”
黑珠子:正好遇见你了。
这样义正言辞的借口,我都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了。弓着手指,弹飞了这颗黑珠子。我交代的事情那么重要,否则也不会满世界的去找,这家伙倒好,跟被放出来的囚犯似的,满世界的看风景了。
这些小家伙,真的不靠谱啊。
叹了一口气,想到除了他们会听我使唤,只能认命了。
“现在你给我去找到刚才那个女人,我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要不是刚才分了神,也不至于让她给逃走了。让他们去找点消息,也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了。不过,我想,她现在知道我再找她,迫切的想要毁掉那个男孩子吧。
所以,眼下这件事情更加着急了。
黑珠子一言不发,立即转身去飞了出去。
我忍不住扶着额头,白爷到底养了一群逗比,还是养了一群傻逼呢。亏我之前还傻傻的以为,他们都是白爷的得力干将了,现在看来,我终于明白了白爷为什么把他们串成了珠帘。
黑暗潮湿的地下公寓,散发着一种腐臭的味道。
被白裙少女纠缠的那个男孩失魂落魄的倒在啤酒瓶堆里,用酒精麻醉自己,忘记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伤心事。
若是我在场,就能看见那白裙少女眼神中,明明流露的怜爱的目光。可她的眼神是哀伤的,好像长期的陪伴,让她改变了对这个男孩的感情。从原始的怨恨,到了现在的微妙,滋生猛涨,不可收拾了。
他打了嗝,口中发出呛人的酒味,“你们都走好了,快走,不要我了。你们走啊,我不会再求你们留下了。”踢开了脚边的酒瓶,想要站起来,却使不上力,猛地坐到了地上,头撞到了墙上。吃痛的摸着后脑勺,转过身猛击墙面。“连你看不起我是吧,你们都去死好了。”
白裙少女提着裙子,坐在他的身边。想要把他嘴边的酒瓶夺下,可总是徒劳的。喃喃自语的说着:“我是要害你的,怎么初衷慢慢就变了呢。”
她好像是在问眼前的男孩,又好像是再问自己。初衷已改,如今又该怎么办。
“云乐,我想我应该离开你了。不然以我身上的怨气,会一直影响你的生活。今天有个鬼问我投胎的事情,我没有立刻答应。明明是想要害死你的,可是每当下手,却又狠不下心。只能找个借口,说我是想要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自己啊。”不管云乐能不能听见,她都在自顾自得说着。她想要把更多的事情说给云乐听,可不管说再多,他都听不见。
云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对身边的白裙少女还是没有看见。无论她倾吐了多少的心事,他都是一无所知。
泰戈尔的诗,有这么一句。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黑暗的角落里,一身漆黑的黑珠子完全隐藏了自己的身影。别扭的扭动着身子,嫌弃角落里的脏乱。
发现白裙少女跟那个孩子的踪迹,马上就滚了出去。重重的跳了好几下,想要摆脱身上的污垢。
等到它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见到我,那颗黑珠子亲昵的凑了上来,被我一掌拍落。
“浑身臭气,离我远一点。”
黑珠子委屈极了,老老实实的呆在地上。通神散发着怨气,埋怨我对它这么无情。
我想要可怜一下它,但是扑鼻而来的臭味,还是打消了我的同情心。
“带路吧。”
好不容易可靠了一次,带来了确定的消息。其他那么多颗黑珠子,到现在还没音讯。知道鬼王不是那么好找的,对他们抱有的希望就没那么大。要是今天连个鬼都找不出来,我应该考虑把他们收回来了。好在没有辜负所望,真的带我去找她了。
没走多久,到了地下公寓,不舒服的皱了皱鼻子。潮湿的空气中,伴着一股子的酸臭味。灯光忽暗忽明,有些接触不良。
角落里,成群的耗子在垃圾中翻动着,听到了风吹草动,就迅速的钻回了洞里。
蟑螂从垃圾的缝隙中探出来脑袋,偷偷地瞄了一眼,就缩了回去。
“你确定在这里吗?”光看见一些没人住的房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里恐怕已经不能住人了,走到了深处,才能见到零散的住户。
以前听说过,还是没亲眼看见过。想到那个男孩就住在这里,可见那妹子的怨气不是一般大啊。人都这么惨了,还要他的性命。
一听我的怀疑,黑珠子来了脾气,没有搭理我,不停的朝前滚着。
摊上这种小弟,我的心是很累的。只得跟着黑珠子的痕迹,摸索了很久,才找到了他们。不过眼前的一幕让我有些震惊,白裙少女挨着那个男孩坐着,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这一幕,让我膛目结舌,摸不清什么状况了。
他们两不是有仇有恨吗?现在怎么成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如此美好的场景,竟然萌生了不想去破坏的念头。可是,这也太不对劲了吧。难道长期相处,真的改变了这个女鬼了吗。
黑珠子撞了撞我的脚,示意我找到了,好像等着被夸奖的孩子。而我还在诧异中,没理会它。最后总结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报仇的同时,竟然会喜欢上了杀自己的凶手。
不免让我唏嘘不已,但也是仅此而已。
白裙少女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微微睁开眼,神色很淡,早就知道了一样。
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你来了。”
给我一种错觉,认为她一直在等我。这种淡然,反而叫我无从接受了。“你??????”
说出了一个字,反而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之前跟我说起的怨恨的那个女人,仿佛不是我眼前的怨鬼。
故事的转折之大,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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