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口看进去,那一尊尊方碑就像是隐没在幽暗之中的怪兽,大树零乱的枝丫交织着,就像是一张大网一样把它们死死地压住。
这时候,天上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阴阴的,感觉真的有点冷了。因为不知道那个营长的墓所在的具体所在位置,所以我们只能够一个个地找过去。但墓园里的杂树乱草太茂密,原来的小路几乎无从辨认,只能够凭感觉在当中穿行,那种感觉就像是盗墓者劳拉穿行在吴哥废墟中一样,处处都充满了神秘感。
吸引住我的是那些墓碑上的铭文,尽管因为年久失修,许多墓冢都坍塌颓毁,那些曾经深刻的碑文现在都变得残缺不全、模糊难辨。
“头可断,血可流,XX思想不可丢。”
“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用公字统帅生命,用忠字铸造灵魂。”
……
这些曾经豪迈的标语与碑石的残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如果墓里的人泉下有知的话,不知道会作什么感想?
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机不停地拍摄着,这些带着强烈历史真实感的照片如果发到网上去,肯定又能吸引不少点击。
“有什么好拍的?”莫言厌恶地大声说,“相信这些话的人现在都已经躺在这里了。当年他们为了所谓的崇高理想把命都丢在这里,现在谁还会记得他们?”
我愣了一下,很少见到温驯的他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要拍下来的,”我解释说,“我们必须要让小南的父亲看到我们发掘墓地的全过程,否则就算找到骨骇他也未必会相信的。”
“这家伙在哪里呢?”莫言咬着牙说。这个墓园听说只有不到两百座墓,但是我们转来转去就是没有找到那个营长的墓地。天色却是越来越黑了,墓碑上的字迹越加难以辨认。
“你找到了吗?”莫然在问我。
“没有。”我随口回答说。
“那你趴在那里干什么?”
我没趴在哪里啊。我愕然地向莫然看去,却看到他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在说话。
“莫然!”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莫然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我像是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啊!”
“不可能,那他是谁?”莫然伸手向刚才的方向一指,随即手指就凝固在那里了。
“谁?你看到什么了?”
“他……是……简真,”莫然突然恐慌地大叫起来,“我又看到那些东西了!”
“在哪里?”我的目光四处乱扫,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不见了,”莫然茫然地一回头,却又突然尖叫起来,“在这里、这里、这里,天哪,到处都是,他们都爬出来了!”
我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难道这四周的阴暗中都布满了那些东西吗?
“你见过狼群吗?”周子弱那诅咒一般声音的又在我的耳边响起。这是一个墓园,自然就是那些东西聚集的地方,我和莫然就像是闯进狼群里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别怕!”我一手抓住他,他的手臂像冰一样冷。周子弱说过,鬼是怕人的“阳气”的,既然我还没能够看鬼,这就说明我身上还是有足够的“阳气”。
“只要我们不怕,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我安慰莫然说。
“不行了,”莫然摇着头,声嘶力竭地说,“他们已经过来了,我们要跑,马上跑!”
“不要怕!相信我,我罩你!”我大声说,这时候绝对不可以慌张,如果连我也怕了,那可能就完了。
莫然的身体一阵抽搐,然后就像失去了电力的机器人一样,头一低,定住了。
我抓住他的手,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抓着的不是别人的手,而是一段没有生命的枯木一般。
莫然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是吗?”
我的心就像是被一勺冷水泼在了烧红的铁块上一样,几乎就能够听到”嗞”的一声了。这声音、这眼神,我已经是第三次遇上了。
莫然的手上还拿着锐利的铁铲,我看到他的手指正在用力收紧,突然举起铁铲……
怎么办?两军相逢,勇者胜!我一咬牙,手掌已经快人一步地切在莫然的颈侧上。我仿佛看到一股黑气从他身上瞬间消散,然后他就软软地倒下了。
“没错!我罩他!”我咬牙切齿地说。看来周子弱说得没错,只要我不怕,他们就没有办法来对付我。
我俯身想把莫然扛起来,这个鬼地方看来不能够再待下去了,只好暂时撤退,等明天再来了。但是一弯腰,就看到地下一块半埋着的石碑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烈”字。
难道是……我连忙把墓碑上的浮土和树叶抹开,没错,上面刻的是“革命烈士齐XX之墓”,我们要找的墓地就在脚下!
挖不挖?我心里忐忑着,天色马上就要全黑了。莫然已经出事了,我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可以等明天再来挖,但是小南呢,她等得及吗?而且我知道自己一旦动了害怕逃跑的念头,恐惧就会像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勇敢是我唯一自保的武器,如果不想像莫然一样,就只能够大胆大胆再大胆!
“不跑!”我坚定地对自己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结果找出来!
我打开两人携带的强光手电筒,把它们挂在树梢上,让灯光直接照射在墓地上。
“现在的时间是2008年4月3日晚上……”我对着手机镜头开始进行全程录影,“我们现在在云南原建设兵团的革命墓园,在我们面前的是某营长的墓地。为了查证他是否与三十年前柳红月、林云涛的杀人案有关,我现在要挖开他的墓穴检查他的骇骨。”
我把手机放在旁边的墓碑上,让镜头对着墓地,然后就拿起铁锹用力地挖起来。
以前看那些盗墓派的小说,感觉盗墓真的很刺激过瘾。但是真的让你在这个迷离雨夜,明知道周围全部都是“那些东西”的情况下,去挖开一个埋葬死人的墓穴,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我已经尽量把脑子“清空”,不去想别的事情,但是陈年的腐土被挖出来后,挥发出来的怪味仍然在时刻提醒着我,你是在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洞口。
因为当地长年多雨潮湿,所以泥土也很松软,用不了多久就已经挖出一个两尺多深的大坑来了。随着坑底不断深入,上面的灯光已经照不到坑底,我弯腰挖土的时候身体就完全没入了地面之下。
这一刹那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挖坑埋自己一样。我的心一寒,再挖下去的勇气顿时消失了。幸好这时候铲子“噗”的一声,碰到了一些脆弱的东西。
我把铲子一收回来,立刻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我想刚才那一下肯定是挖穿了棺材板,把里面的秽气给放出来了。那气体冲得我两眼刺痛,泪水直流,不知道有没有毒,赶紧就屏住呼吸,往坑外爬。
“你想干什么?”上面突然有人在说话。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我愕然地抬起头,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那个人居然是我!
“齐营长,坑挖好了,你可以睡进去了。”“我”笑着说。
我怎么成了齐营长了呢?那个“我”又是谁?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想起了小南和莫然被鬼上身时的情形,难道在不知不觉中,我的身体就被“夺”走了?
“把身体还给我!”我怒吼一声,就从坑里冲了上去,一把就掐着“我”的脖子。“我”微笑着毫无反抗,但是我的呼吸却越来越困难。我明明掐的是他,但是结果却像是掐着自己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一切都乱套了,根本没有办法分辨清楚。
“简真!”混乱中有人从后面抱住我,用力地扯开我的手。我就像是溺水者浮上了水面一样,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你在这干什么?”莫然惊惶不定地问我,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我……怎么啦?”我的脑子开始有点恢复清醒了。
“你干吗要掐自己的脖子!”
“我掐自己的脖子?”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保持着向自己的脖子抓过去的姿态,如果不是莫然死死地拉着,这双手应该在我的脖子上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让双手放松下来。
“毒气!”我明白了,“是棺材里的毒气让我产生了幻觉。”
“棺材?”莫然还是不太明白。
“我找到齐营长的墓地了,其实就在我们脚下。”我高兴地说。
“但你刚才为什么要打我?”莫然疑惑地问。
“你刚才不是鬼上身吗?”这下轮到我疑惑了。
“我什么时候鬼上身了?”莫然诧异地看着我,“我正在和你好好地说着话,你就突然一巴掌打过来了。”
我突然觉得身上很冷,雨水湿透了我的衣服,紧贴着我的皮肤,那种寒冷的感觉直沁到心里去。
“你不是莫然!”我冷冷地说,虽然他的面容确实是莫然,但是表情、语气都不是他。
“你很聪明!”他竟然承认了。
“你为什么要让小南死?”很奇怪,当这些东西我看不到、摸不着的时候,我对他们极度畏惧。但当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反而不怕了,干脆就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现在我们还没打算让她死,因为她还没有触及我们的底线。”
“你们的底线是什么?”
“泄露你们不应该知道的秘密,就是我们的底线!”
“什么是我们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是前生的真相吗?”我追问说。
“不是,”“莫然”摇头说,“这虽然这也违反了我们的禁忌,但还没有触及最后的底线。你想继续挖下去,我们不会阻止你,在你没有触及底线之前,做任何事情我们都不会阻止你。但我要提醒你,你这样做是没用的,就算你发现了些什么,我们也有办法让你公开不了。如果你要硬来,就只会让他们离底线的距离越来越近。不要以为你的阳气可以保护他们,你的力量没有你期望中那么强大。就像刚才,如果我不救你的话,你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是一直在威胁着我吗?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虽然你自己并不知道,将来你可能会明白,除非你触及了底线,否则我们也不想你死。所以我们才几次三番地向你提出警告,但这会是最后一次了。再见!”
莫然的身体僵立在那里,过了半天,他才突然张口结舌地说:“刚才……是我在说话吗?
“算是吧!”我苦笑着说,从这句话我就知道,真的莫然回来了。
“我们还是走吧!这地方真的不能够再待下去了。”莫然紧张地拉扯着我说。
“不行!”我咬着牙说,“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真相面前,怎么可以轻易放弃!而且刚才那个人也说,他不会阻止我继续挖墓的,这就说明,墓里的真相还没有触及他们的底线。既然如此,看一下又何妨?”
我把强光手电和手机一起塞到莫然手里,“要么我就再给你一拳,要么你就帮我对准下面,你自己选择吧!”
“我怀疑你和魔鬼是同类。”莫然无奈之下,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到了坟坑边上,给我打灯录影。
坑里的秽气经过这段时间的消散,已经减淡了很多,估计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了。我咬咬牙,再次跳进坑里。那副棺材的盖子早已霉烂不堪,我几铲就把它整个撬开了。
原以为棺材里就是一副白骨而已,但没想到却是一堆黏糊糊的黑色烂泥——大概是在雨水的泡浸下,尸体的血肉和泥土已经混为了一体。
我强忍着恶心,用铲子在那堆烂泥中搅拌着,只听到“丁”的一声清响,碰到一件硬物了。我把那件硬物挑起来,莫然立刻就手电筒的灯光对准了它。
这是一把砍刀!虽然外表沾满了污泥,但是形状上看这是一把砍刀无疑。
这个发现立刻让就我鼓舞起来,一般情况下,军人怎么会拿一把砍刀来陪葬?这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把杀人凶器放进棺材里,让证据永远消失。
但只有一把砍刀还不够,我还需要最关键的证据。我继续在烂泥里使劲地搅着,终于挑起了一个像椰子般的东西。
“找到了!”我用铁铲把这两件重要证物铲出坑外,然后就跳了上来。
“拿水来!”我对莫然说。
莫然立刻拿出一瓶饮用的纯净水,拧开盖子浇在那个“椰子”上面,黑色的污泥被冲走了,头骨本身的白色露了出来。
“没错,是他杀!”我和莫然都同时发出了惊呼,只见骷髅头骨的天灵盖上有一道“穿透性”的刀痕。在面颊上还有第二刀,这一刀把颊骨击碎了,所以头骨是残缺不全的。
这两道刀痕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齐营长是被刀砍死的,而官方的“伐木摔死”纯属谎言。
“小南有救了!”我激动地捧起头骨,如果不是它很臭,可能我会忍不住在它“脸上”吻一口。
“我们快走吧!”莫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激动。
既然“盗墓成功”了,自然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我把这两件证物用袋子装好,就和莫然一起溜之大吉了。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我们两人都很疲累,虽然我们可以在农场的招待所里过夜。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决定,连夜开车回到城,总之离开那个墓园越远越好。
看到城市繁华的灯光,终于让我们有了一种“安全着陆”的感觉。
我们找了一家生意最好的酒店开了一间双人房,倒不是想省钱,而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后,莫然再也不敢自己独居一室了。
在房间一坐下,我就想立刻打电话给小南,同时让莫言打电话给景将军,告诉他们我们的发现。但是莫然却顾虑重重地说:“如果我们打电话回去,会有什么后果呢?”
十一、小南失踪了
一听到“后果”这两个字,我也立刻冷静下来。那股力量很明显是想阻挡我们调查真相,他们之所以没让小南死,是因为她还没有“触及底线”。但底线在哪里,我们并不知道,把头骨的事情告诉景将军,也许可以说服他让小南离开医院。但万一事情的真相,就是底线呢?那岂不是把小南推到了最危险的边沿?
这样一想,我也踌躇了,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要不先回去再说吧?”莫然提议说,因为按照刚才那个“附身者”所说的,他们似乎还没有打算要小南的命,我们没有必要去“挑战”他们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