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书直到二人相安无事,才放下一棵嗵嗵乱跳的心。想起适才之险,尚心有余悸,听萧良策怒问,也不由望向林润婼。
林润婼待气息平稳才嬉皮笑脸笑着道:“我是百花山庄的二庄主,没给你介绍吗?”
萧良策疾走而至,文玉书忙闪身挡在林润婼面前道:“萧前辈,小孩子为脱一时困,慌乱间乱讲,且不可当真。”
萧良策恨恨看他一眼,走过去将几个随从的穴道点开道:“你等先去与教主会合,说我随后就到。”
几人摸着木麻麻的嘴巴应了声,上马而去。
萧良策目光立如剑芒般阴冷,如深冬旷野里的孤狼,森森然,凶光逼人,虽烈日炎炎,直让人觉一股冷气从脊背乍然升起,透染全身:“你最好说清楚霹雳掌一事,否则,休怪我手辣。”
林润婼强作精神气鼓鼓道:“你言说打败你就不再找我们麻烦,言犹在耳,不认账了吗?”
萧良策满是皱纹的脸剧烈颤抖,一把疏朗的美髯也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波浪般的抖动。脖子上血管粗如指节,就欲似将爆裂。文玉书见状骇然,恐他暴怒下无力抵挡,忙拉过林润婼道:“润婼不可无礼,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告诉萧前辈。”
林润婼面有难色:“姐夫,如果我说出内情,会给百花山庄招致麻烦的。”
文玉书点头对萧良策道:“萧前辈,望您体谅她姐妹的难处,二女子支撑偌大的百花山庄,多一事就多一份险。”
萧良策痛苦的咆哮着:“可你为何偏要提起霹雳掌?”他无力的靠在树干上,眼神迷蒙而哀痛,泪花飞溅,悲戚下,恍惚间又苍老了许多。
文玉书知道他当年是霹雳宫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看此时神情,当年遭遇的打击非小,至今仍令他不能释怀,慰道:“萧前辈,往事不堪回首,不想也罢。”
萧良策傲人的气度已无存,现下就一迟暮衰微的老者,他用手指地:“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文玉书依言坐下,林润婼也走过坐在他身侧,搂着他的胳膊,圆睁着一双妙目望着萧良策,发现他也不是很可怕,反倒有些可怜。
萧良策望着文玉书问道:“你师父现在还好吗?”
文玉书心道:原来萧前辈早知道我的来历。“师父还好,常于我讲起您当年援手之恩。”
萧良策摆摆手:“当年,你师父为报仇,杀了周固,却也将一班教众害的好惨,十几年来,我常自后悔,没有听宫主的话,及早杀了令师。”
文玉书闻言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虽知师父安然无恙,但还是免不了后怕。转念想,当年周固一死,霹雳宫必然乱成一团,萧前辈是重要人物,受害自然会更深。:“前辈,恩师狙杀周固,故因杀我师祖、灭我门派,事情做绝所致,更因他平日多行不义,最终恶贯满盈。”
萧良策情绪激动,语声渐高:“事虽如此,其他人何其无辜,平白的也受祸殃?因你师父一己之利,却赔进八百人的性命,又如何说?”
文玉书呼道:“竟有此事?”
萧良策道:“周固骤死,霹雳宫群龙无首,阵脚大乱。正派中人趁机聚众攻打霹雳宫。只因平日里被欺压的惨,仇恨瞬间爆发,如洪水猛兽般涌来,无论老幼妇孺,见人就杀,鸡犬易屠之,曾震慑武林的霹雳宫顿时沦为人间地狱,血肉横飞,尸体堆积如山,血腥味可飘三里远。一日夜枉死八百人,偌大的建筑顷刻土崩瓦解,旦间烧成焦炭,岂不是令师之责?”他深陷的眼窝,被怒火炙烤的泛起红晕。
文玉书眼前似乎可见那惨绝人寰的厮杀场面,耳畔似闻临亡前的凄厉惨叫,手脚冰冷,心在收紧。而见萧良策胸口起伏,咬牙切齿,逼视自己,更觉心惊。
林润婼也自恼火:“正派人士也够毒辣,乱杀无辜,与霹雳宫又有何异?”
萧良策望着她喝道:“霹雳宫尚有严训,不杀病儒妇童,足见比他们要仁义千倍。”
林润婼道:“前辈现在安然无恙,可见毫发无伤。”
萧良策嘿嘿连声惨笑:“可在那场劫难中,我失去了我的水儿,令我生不如死。”
林润婼问道:“水儿是谁啊?”
萧良策泪水又顺着错落的皱纹流淌:“我的女儿萧若水。”
林润婼惊道:“她死了?”文玉书忙拉住她,递眼色示意她说话慎重。
萧良策嘶吼道:“那些猪狗都不如的正派人士,将我那刚满四岁的水儿害死了。”他发青的手抓起一大把泥草,恶狠狠的道:“这些年来,我遇见道貌岸然的所为正派就杀,杀一个就能减轻我心里的一分痛苦,只有不断的杀死这些畜生,我才能减轻对水儿的思念。”他一跃而起,狠命的擂打树干,大喊:“杀、杀、杀死你,哈哈哈。。。。”他疯狂的凄惨笑声震落树叶纷飞,林内四处回响凄厉的笑声,更显诡异,林润婼吓的紧靠文玉书。
文玉书黯然摇头,也不知该如何来安慰这个痛失爱女的父亲。
萧良策发泄一通又瘫坐在地道:“周固猝死,教中大乱,知道平日作恶太多,正派会趁机围剿。俱各忙着分抢宫中财务,嘿嘿。。。”他连连讥笑:“真是人为才死,鸟为食亡。抢光了珠宝,又分细软,分派房产,如此耽搁了时间,正派三千多人一并杀到,其势猛不可挡,如入园地,杀人如切菜剁瓜。时正逢我与水儿在后院戏耍,听得喊杀声情知不妙,慌忙抱起往后山奔跑,可正派人士早以将霹雳宫围得铁桶一般,望到我,不由分说进招砍杀,我以一敌百,多处受伤,然拼命抱着水儿往外逃,终因流血已多,不支倒地,水儿便被抢去,扔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林润婼惊叫道:“他们将你女儿活活烧死了?”
文玉书怒道:“所为的名门正派,怎忍心对一个孩子下这种毒手?”
萧良策咬牙着:“人根本没有正邪之分,都是自私的,虚伪的,丑恶的。所谓正派,只不过是用一个光环隐藏起自己的本性,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还被冠以除魔卫道的好名声,冠冕堂皇的立于世间。我虽在霹雳宫,从未妄杀一人,竟受如此对待,哪里有公平?哪里有公道?哪里有天,纵然有,也是瞎了眼的天。”他大叫着一跃而起,冲出树林。
文玉书心酸加怜痛,怪正派人士做事心太狠,伤他太苦,才又造就了一个魔王。怕他有甚闪失,忙拉起林润婼追了出去:“萧前辈。”
萧良策充耳不闻,一路狂奔,文玉书轻功不如他,眼见他跑到远了,正暗暗着急,林润婼温柔的手掌竟传来炽热,带着他向前追赶。文玉书吃惊非小,润婼居然用内力助自己疾行,轻功显高于己甚多。暗暗佩服,妻家声明隆隆,果然都不是好惹的。
眼见得萧良策势如奔马,踏起一缕细烟,眼见前面来了几骑,见他如此,已避让一旁,岂料,萧良策竟欺身上前,倏然将一人拎起,扔了出去,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又将一人提足踢飞了出去。
文玉书见他悲极乱性,竟而乱杀无辜,惊悸下甩脱林润婼的手,飞一样的掠过去,因为又一人被摔倒在地,文玉书上前,接住一个被萧良策甩过来的汉子,眼见他的手伸向一青年的脖子,大叫:“不要杀人。”扑上去一把抓住萧良策的手臂道:“前辈,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万兀伤害他们。”
萧良策双目赤红:“他们杀了我的水儿,都该死。”手臂加力,将文玉书震了开去,手仍向表情已呆滞的青年脖子锁去。文玉书窜上去,抓起青年的腿扯下马来,抢出险地推至一旁。萧良策怒喝:“你要死吗?”一双瘦如鹰爪的手已抓向他的天灵盖。文玉书脚下一滑闪开,衣角“呲”的被撕下一角,脚未站稳,突觉后颈刺痛,忙就地一滚,后颈热乎乎液体流淌,知已被他的指甲将皮肉划开,萧良策不等他喘息,跃将攻来,林润婼燕子般过来挡住他切下的手掌,几下电光石火,文玉书数度死里逃生,见他被林润婼缠住,才站起来,心下由悸,眼见那一干人众抢过或伤或死的同伴,骑马飞奔而去。
文玉书见萧良策已近于疯狂,林润婼立呈难支之像。飘身近前,将林润婼逼离战团,对决萧良策。此一番情形,较先前自有不同,先前萧良策出手尚留余地,而此番全力出击,令文玉书堪堪应付。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使出空空门全部所学以对。萧良策每一招都有千斤之重,掌声呼啦啦带起衣袂声响,扫的肌肤丝丝疼痛。文玉书心惊,若被这般的拳脚击中,立时便会成为一堆烂肉。
骄阳当空,炽热难耐,四下里只闻嘈杂的虫鸣,令人更感心意烦乱。而林润婼却似乎已忘记酷热滕红了脸颊,紧张的望着场中。文玉书呼吸粗重,出招滞涩。萧良策脸如寒霜,出招迅如奔雷。林润婼在暗器囊中取出一枝袖箭,随时准备射杀萧良策,已侧姐夫安全。
文玉书渐感胸口闷郁,心跳加速,四肢酸软无力,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暗暗叫苦,自己命在顷刻,可无端的害了润婼。撇眼见她脸色苍白,汗珠顺着小脸流淌,浑身却簌簌发抖。心底大痛,自己一时就死,她也难逃毒手。该想办法救她才是,想到此,振作精神,边打边退,不觉间已将萧良策引进树林,只躲闪,不发招,凭借树干,躲避他凌厉的招数。萧良策许久杀不了文玉书,更加狂怒,招数更加毒辣,刹那间,嘭嘭的拍击树干声震耳欲聋,树皮树叶漫天纷飞,刹那间,宁静清幽的大好林子内,杀气腾腾。
林润婼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万一姐夫有甚闪失,姐姐一生尽毁。她运力与臂上,玉指夹紧袖箭即发出,正这时,萧良策却大吼一声,从空中坠落于地,扭动一下即不动了。林润婼愣住,见袖箭明明还在手中,他却因何昏厥的。
文玉书跑上去,扶正萧良策,对着他背心大穴,直觉他体内真气翻滚,血脉激荡,知是悲苦恼怒下急火攻心,导致气血反逆,走火入魔,若不相救,立时即死。只得拼尽全身仅存内力帮他收服体内乱串的真气。不消一刻,汗水湿透衣衫,胸膛闷塞如要炸开来一般,却咬牙挺住,自己此时撤攻,真气反弹,萧良策必死无疑。
林润婼此时若伸手助他,他也不至身犯险地,奈何林润婼毫无疗伤经验。见文玉书的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只急得乱跳,束手无策,只哭道:“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文玉书叫得一声,鲜血狂喷,直挺挺的倒在地下。
林润婼花荣失色,大叫着上前,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看是不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萧良策昏昏沉沉听见哭声,睁眼望来,见林润婼哭的凄惨,侧目见文玉书躺在地下,胸前嘴角都是血迹。惊想,难不成我杀了文玉书?走近前来,见他呼吸也将要停止了,叹道:“我原也不想,但终究还是杀了你。”
林润婼抬眼望着他哭道:“明知道你要杀他,却反来救你,现今害死自己,姐夫是不是太傻了?”
萧良策懵懂,冷冷道:“哪个要他来救?”
林润婼抹了一把眼泪,叫道:“姐夫若不出手相救,你此时已是一具尸体了。如今他为救你,死多生少,你却说这等没良心的话。”抱膝嚎啕。
萧良策于适才之事已记不清,模糊间只忆起自己突感天旋地转,就失去了直觉,难道,真的是眼前这个少年以德报怨、救自己与难?快步走过去,摸他脉门,直觉气息极弱,显然是内气枯竭所致。习武之人,纵使斗到筋疲力尽,也不至耗损如此之重,分明是自己用力逼出。当下不再细想。抓起他手掌,将一股极轻极柔的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现在他虚弱不堪,催功过猛,必会震断他的经脉。
林润婼哭声歇,泪未收,瞪目观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会惊扰他误了医治姐夫。不久,只听文玉书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林润婼欢呼一声上前叫着:“姐夫,你醒了,太好了,你死不了了。”想起刚才他差点死掉,又不仅哭泣。
文玉书神智还未完全恢复,见她情形,头脑更晕:“润婼,你如此,可是受了伤吗?”
林润婼点头,又急摇头:“姐夫,我好怕。”
文玉书浑身虚软无力,呼吸都较为吃力,见她泪眼迷离,忙挣扎坐起,忽听有人道:“你最好躺着别动,小心伤了经脉。”循声见萧良策坐于树下运功。他面容冷峻,双目紧闭,一副满不在乎状,然话里却又有关切之意。
文玉书只得躺下,轻言抚慰林润婼兀怕,暗提真气以助体力快复。林润婼不敢惊扰,折了一个树枝为他驱赶蚊虫。
忽然林外一阵嘈杂,有人高叫:“就是这里,我等被一个疯子围袭,平白的丧了赵猛、孙羽的性命。”语声已哽咽。
又听一粗豪的声音叫:“四下里寻找,那疯子定不会去远,好歹要寻出来,给找、孙两位兄弟报仇。”
文玉书闻言大急,见萧良策神色不变,枉若未闻,但二人均已受伤,内力无法运行,如何能对付几个粗野大汉。此时已听大叫声:“这里有打斗的痕迹。”文玉书一跃坐起,胸口蓦然剧痛,只叫得一声又复躺下。萧良策冷冷道:“叫你不要动,偏是不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