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揽秋对佚魄爱慕且尊重,若能与佚魄并肩作战,纵是败亡,在她看来,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思过寨局势危急,佚魄却迟迟未曾出现,这说明进入剑簧阁的一干人必定遭受了某种阻力。
羊劫败了。
数十年前,羊劫与禹诗一战,羊劫败在了禹诗手下,但却成功地破坏了禹诗的计划。但今天,那一幕却未再重现,羊劫不但败了,而且败得极为彻底——激战两百余招,他终被禹诗所杀!
羊劫的死亡使思过寨锐气大挫,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思过寨的精锐力量皆不能在此直接抗拒风宫白流的进攻。
羊劫败亡,有若中流砥柱之倾倒,风宫弟子如潮水般向乱斩坡席卷而上。
禹诗傲然立于一块巨岩上,他相信攻下思过寨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其实此时思过寨弟子虽然伤亡很重,但仍有数百人之多,只是众人见进入剑簧阁的天师和尚、佚魄等人迟迟没有出现,而羊劫又为禹诗所杀,群龙无首之下,只能各自为阵,其斗志与战斗力自然大减,当又有几处瞭望塔被风宫属众攻下后,思过寨弟子少了塔上灯火传讯,阵脚更乱!
禹诗长长吁了口气,一向阴鸷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淡淡笑容,无论如何,攻陷思过寨,都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倏地,他目光一跳,隐隐觉得有异乎寻常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定了定神,禹诗终于明白是什么东西冲击了他的视野。
但见本是绞杀成一团,如狼牙交错般的双方人马,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出现了间隔,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刀,把交战的双方生生劈开,分作两列泾渭分明的阵营。
厮杀声渐小,而两大阵营之间却有一个人影傲然屹立!
禹诗的目光落在此人身上,瞳孔渐渐收缩。
乱斩坡下的厮杀出人意料地停止了——如同奔腾不息的大江突然停滞不前般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得让人感到诡异与神秘。
在思过寨弟子与风宫属众之间,一个高大的身躯伫立如山,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使他有着睥睨世间万事万物之势。
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咄咄逼人,甚至别人的印象中,此人更多的是一种气势存在,而不是以实实在在的肉体存在着。那人仅仅是默默站立于激斗的双方之间,却已给场中每个人以深深的震撼,一种难以言表的心理促使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惊愕之后,众人这才看清立于众人之间的那人。
他赫然是燕高照之子燕南北!
但此时除了容貌、衣着之外,他却再无一处像以前的燕南北!
燕南北怎会有如此清澈得近乎悲天悯人的眼神?
燕南北怎会有如此超凡脱俗的气度?
无论是思过寨弟子,还是风宫属众,都无法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这一幕!
燕南北右手所持的正是天下人所觊觎的血厄剑!
但此时众人所见到的血厄剑,丝毫没有世人想象中的暴戾杀气,但见血厄剑泛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银色光芒,使它仿若已可透视而过。
在以凶戾而闻名的血厄剑上,众人此时所领略到的却是静谧祥和的气息。
燕南北持剑而立,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场中任何人身上,而是投向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他的身躯、他的灵魂仿佛已与血厄剑融为一体。
禹诗一生之中不知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他的心便如同一口古井,已很少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之兴起波浪,但当他看清场中的燕南北时,仍是不由自主地为之深深震愕!
一时间,他竟无法识别出燕南北的来历,在燕南北身上,同时揉和了稚童般的无邪与老人的沧桑,揉和了痴愚者的朴质与智者的深邃,几种本是根本无法共融的东西在他身上不可思议地结合为一体,形成了一股极为独特的力量。
禹诗甚至无法判断出燕南北的年龄,此时燕南北虽年仅十三,却已异常高大,其容貌与成年人无异。
最让禹诗感到不安的是,在此之前,他所了解的在思过寨中可能遇到的对手中,根本没有燕南北。没有人会对一个年仅十三岁的痴愚不堪之人作太多的防备。
禹诗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让他不安的人就是被他忽略了的燕南北,更没有想到燕南北手中所持的就是血厄剑。对于血厄剑,禹诗亦是只曾耳闻,不曾目睹,他虽然看出燕南北所持兵器绝非凡物,但却没有料到它就是风宫白流费尽周折要得到的血厄剑!
一个人,若是对敌人有太多的不了解,那岂非预示着局势将对他有太多的不利?
在燕南北身上,禹诗并未感觉到绝世高手的气息,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神秘莫测的人,纵然不是绝世高手,也需他亲自出手应付。
身影略闪,禹诗已落于燕南北对面一丈开外。
一丈之距,对于绝世高手来说,已是剑拔弩张的距离,也是生死之距。
但燕南北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他收回了目光,转而投向了一丈开外的禹诗,但他收回目光时缓慢而从容,绝无一个绝世高手在强敌近身时所应有的迅如惊电的反应。
甚至于他落在禹诗身上的目光也是那般从容不迫,平静如一汪秋水。
禹诗心中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震惊。
对武林中人而言,“风宫四老”四字是极具震慑力的,因为它代表所向披靡,代表死亡与血腥。
而禹诗无论心智还是武功,在“风宫四老”中皆首屈一指,更兼其性情阴鸷,“禹诗”二字对江湖中人而言,几乎如一道“咒念”般可怕。
惟有燕南北能在面对禹诗时如此平静坦然。
燕南北望着禹诗,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攻袭思过寨的人,是你引来的?”
禹诗没有回答。
因为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质问别人,而不为他人询问。
燕南北沉声道:“你不该如此。”
话语简单朴质到让人吃惊的地步,谁会想到让武林中人闻之丧胆的禹诗,有一天会面对如此直接的斥责?
燕南北的神色十分平静——正因为平静,更显其义正严辞。
禹诗忽然哑然失笑。
禹诗是一个很少会笑的人,他的笑容就如同他亲自出手对敌一般罕见,但此刻,在最不该笑的时候,他失声笑了。
他不能不笑,因为他从未亲耳听到有人当面指责他的不是,且没有一丝一毫的迂回婉转。
禹诗忽然有所醒悟:据说燕高照十三弟子都极为自傲,如果眼前这人是燕高照的一名弟子,那么他如此举止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禹诗道:“你是燕高照的弟子?”
燕南北道:“我燕南北更是思过寨的儿子!”
禹诗一怔,失声道:“你是燕高照的……儿子燕南北?”禹诗并不是一个容易受惊的人,但今日却有太多的意外。
燕南北道:“你们在思过寨犯下了太多的杀戮,望你们能速速退出寨外,否则必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无论是思过寨弟子,还是禹诗及其属下,都对燕南北的言行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燕南北因其身分特殊,他的痴愚在武林中可谓知者甚众。而思过寨的弟子对这一点更是十分熟知,他们已习惯了燕南北的胡言乱语与悖于常理的举止。此刻面对燕南北的有条不紊之言,他们反倒有了无所适从之感。
“莫非你的痴愚是燕高照有意布下的疑阵?”禹诗道。
事实上,思过寨弟子心中也同样充满了疑惑。
“清时自清,浊时自浊,如此而已。”燕南北淡然道,他没有正面回答禹诗的问话,而以禹诗的身分,自然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与对方纠缠不清。
这时,思过寨弟子中有人亦惊亦喜地道:“原来……少寨主一直深藏不露,苍天有眼,思过寨后继有人,终可拨云见日了!”
内部纷争一直困扰着思过寨,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本可顺理成章成为寨主继承人的燕南北,却偏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痴愚之人,否则又怎会有那么多的争端?
思过寨众弟子血战后疲倦至极的神情中,又有了兴奋激动之色,不由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燕南北的“横空出世”极可能会结束思过寨内部纷争,这对于思过寨的势力与声望无疑会大振。
他们却不知道思过寨几大弟子中,又折损侠异、文规二人,而真正的舞阳也下落不明,思过寨弟子之间已无争执的可能。
燕南北向后挥了挥手,沉声道:“家父已亡,我燕南北全力解救思过寨之危难责无旁贷!”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思过寨弟子犹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