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宫无天行宫。
特地为牧野栖而建的笑风楼内大摆宴席,两列长席分列东西两侧,风宫“神风营”的大小头目就席而坐,北首主位上则是“神风营”统领牧野栖,十几名仆从有条不紊地上菜、斟酒,一切都井然有序。
在统领“神风营”这件事上,牧野栖显示出绝不亚于前任统领都陵的能力。风宫一度势压天下,而“神风营”又是风宫白流最精锐的力量,所以“神风营”中人无不是骄横自负。但此时席间十余名“神风营”大小头目无一不是危襟正坐。
牧野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东首与他毗邻的席位上,坐于此席的是一个年约五旬之人,容貌枯瘦,十指修长,脸色呈现一种略显病态的黄色。此人见牧野栖的目光扫向自己这边,眼中飞快闪过复杂难言的神色,未等他有所举措,牧野栖已先手执一杯酒,站起身向他走来,待走到他的席位前方道:“今日宴席是为朱兄接风洗尘而设的,从今往后,风宫再无玄、白之分,宫中弟兄都应齐心协力,共图战族霸业!”说到这里,他挽着那人的右臂,接道:“朱兄是今日的主客,当与我同席而坐,来!”
言罢与对方把臂而行,让那人也在北首上席坐下了。
牧野栖手中仍高举着那杯酒,朗声道:“朱兄虽曾为玄流主持天山莫寒行宫的大局,却是受容樱之蒙蔽。毕竟白流方是风宫正统,如今玄流已灰飞烟灭,朱兄能迷途知返,实是喜事一桩,来!我敬朱兄一杯!”
原来,与牧野栖同席而坐的竟是风宫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朱元名!席间除了朱元名之外,天山莫寒行宫几个地位较高者亦在其间,这几人的神色皆有些紧张。
朱元名惶然立起,道:“属下乃有罪之人,怎敢领受?”
牧野栖并未让他坐下,他正色道:“宫主既然已任你为‘神风营’副统领,就说明宫主已对你既往不咎,若是朱兄再提什么罪不罪的,倒显得朱兄似乎担心宫主不能容人了。”
牧野栖缓缓道来,朱元名神色却已大变,他强笑道:“少主言重了,属下怎敢有此念?”言罢双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侍立一旁的婢女立即上前为之斟满。
牧野栖哈哈一笑,道:“看来朱兄也是爽快之人。几个月前,朱兄在我前往天山的半途中与我等交手,朱兄的谋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啊!”
朱元名闻听牧野栖提及风宫白流先前攻袭天山莫寒行宫一事,不由心中“咯噔”一声,一时摸不透牧野栖此举的用意。
当下他小心谨慎地道:“那是属下糊涂之举,所幸少主智谋远胜属下,方未使属下铸成毕生大错!”
牧野栖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事至今不明,收复天山莫寒行宫之举本极为隐密,纵是白流弟子,亦是在逼近天山时,才得知他们将要做什么。朱兄又如何能神机妙算,在中途设伏?”
朱元名道:“这……”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牧野栖继续道:“若是当时朱兄倾天山莫寒行宫所有力量参与那次伏击,想必朱兄将有更为辉煌的战果,但事实上朱兄却没有那么做,难道这是因为朱兄还有所顾虑,不敢动用行宫中的所有力量?”
说完轻轻地摇荡着手中的酒杯,缓缓接道:“莫非,朱兄对那个向你透露我们行踪的人也不太信任?”说这话时,牧野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只酒杯上,并不曾看朱元名一眼。
朱元名身子微微一震,强笑道:“无论如何,最终属下仍是惊慑于宫主、少主神威,不敢再有叛逆之举。”他的辈分比牧野栖高,虽说归顺白流之后,他由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地位变成“神风营”副统领,比牧野栖统领的身分也只是略低一些,但他却自称“属下”,显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的几位旧属此时皆显得有些不自在。
牧野栖却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些,他自顾道:“天山地处偏远之地,可谓鞭长莫及,若是朱兄据险而守,奇袭不成,只怕无更好的办法可以逼迫你了。但后来事情却出现了转变,以庞纪为首的正盟忽然攻下了断归岛,而容樱却不知所踪。此事对天山莫寒行宫的触动似乎特别大,以至于之后不久,天山莫寒行宫改旗易帜,连宫主也感到大为意外。按理容樱只是失踪,却未闻其死讯,对玄流属众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而事实上为何反而让天山莫寒行宫不安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大概是因为进攻断归岛的人与向朱兄透露我那一次计划的都是同一个人,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朱元名脸上的面色却已褪尽,此时正值严冬,他的额角却有了细密的汗珠。
半晌,朱元名方显得有些吃力地道:“少主果然心智过人,洞悉一切。不错,向属下透露音讯的人正是庞纪,正因为如此,属下才不敢将所有行宫中的人马全部投入那一场伏击中,因为属下担心这是庞纪的一个圈套,在我等伏击时,他们会趁机袭击天山,没想到这一讯音却真实可靠,但属下很快又得知庞纪在向天山莫寒行宫透露风声的同时,又攻下了断归岛,而且宫……容樱下落不明,容樱对庞纪必然恨之入骨,她若知道属下曾与庞纪有所联络,必然会严加惩戒。她的手段人人皆知,虽然如今她仅是孤身一人,却更难防范,若属下再愚昧地与少主、宫主作对,只怕……只怕会四面楚歌,而这时少主又为属下在宫主面前说情,让属下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属下感念少主之恩,又岂敢再有愚昧之举?”
这一番话非但让“神风营”的人大吃一惊,连朱元名的那几名旧部属下亦吃惊不小,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知此事细节。
牧野栖沉默了片刻,方沉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笛风轩。
朱元名刚自牧野栖那令人紧张的宴席中退席,即被牧野静风召至笛风轩。
朱元名方才在席间似乎已不胜酒力,但此刻站在牧野静风面前时,他却像是未曾沾过一滴酒,神情恭敬而冷静。
能成为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人物,就绝不会简单,朱元名也不例外!何况他是独自一人操纵天山莫寒行宫的大局,故他所拥有的应不仅仅是与幽蚀、申屠破伤一样卓绝的武功,更需有超人的智谋。
牧野静风道:“你是否办妥了本宫交代的事?”
朱元名道:“少主已完全相信庞纪曾向属下透露风声。而事实上,无须属下暗示,少主已先有了这种疑虑,所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牧野静风微微颔首,道:“他的推测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不会料到事实上让你在半途伏击他的人是我!即使是绝顶聪明的人,也绝对不会猜到这一点的。”
的确如此,有谁会想到让朱元名在半途伏击牧野栖及其部属的人会是牧野静风?朱元名又为何会对牧野静风言听计从?牧野静风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朱元名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宫主这么做是否想让少主对正盟深恶痛绝?”
牧野静风哈哈一笑,道:“他是我风宫宫主的儿子,与正盟本就势如水火,又何须此举?”
朱元名讪讪而笑。
他没有留意到牧野静风在朗声而笑的同时眼中所流露出来的一丝寒意!
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做出最傻的事,朱元名就是如此。其实无论他将此事办得多么出色,都绝非妙事,因为他此时处于牧野静风父子之间。
夜深人静。
笑风楼内牧野栖仍毫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到了朱元名在宴席上所说的那一番话,心中有种难以抑止的怨愤。
牧野栖忖道:“庞纪竟两次将我利用了,此人果然与痴愚禅师大不相同,无怪乎自他成为正盟盟主之后,正盟一改先前处处被动的局面。我奉师命进入风宫,师父虽曾令我设法削弱风宫的势力,而且我也成功地助正盟灭了玄流,但庞纪却如此待我!若非朱元名最终还是投靠了白流,我在攻袭天山莫寒行宫那一役必定会失败,岂非会使我在风宫中的地位削弱?在正道人眼中,我是风宫宫主之子,是邪魔中人,我以损害父亲的利益为代价,却成全了庞纪,让他在正盟中如日中天,受万众敬仰!”
他越想越烦躁不安,索性翻身坐起,大声道:“我要喝酒!”
伺侍牧野栖的婢女小意被惊醒后,赶紧匆匆穿戴后点起一支蜡烛进屋,睡意犹存地道:“少主,你晚上刚喝了不少酒,再喝恐怕会伤了身体……”
“我让你拿酒你便拿!”牧野栖不耐烦地道。
平时牧野栖对待婢女、下人一向不错,故他身边的仆从都暗自庆幸伺侍的是一个地位尊崇却颇为和蔼的少主,比及风宫四老身边的婢奴幸运多了。小意从未见牧野栖如此喝斥下人,心中一惊,烛火一倾,几滴浊油滴在了她的手上,她连哼也不敢哼出一声,立即道:“是,小婢这就去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意就端来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热好的酒。
当她将酒菜送来时,牧野栖脸上的怒意已退去,只是仍显得有些阴郁,与平时小意见到的那个笑意盎然的牧野栖截然不同。
小意摆好菜,又为牧野栖倒上满满一杯酒,正待退下,却听得牧野栖淡淡地道:“你留下。”
小意看了牧野栖一眼,目光立即低垂,低声道:“是,少主。”
牧野栖让小意再添一只杯,要她相陪。
小意低垂着头,小声道:“小婢只是一个下人,怎配与少主饮酒?少主能让小婢在一旁伺侍着,已使小婢感激不尽了。”
她那恭顺得近乎楚楚可怜的神情让牧野栖心情略略好转,他道:“这儿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太拘礼,坐吧。”
小意道了一声:“多谢少主。”
牧野栖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意心中微微有些凉意,因为她已伺侍牧野栖半年多了,牧野栖却还不知她的称呼,无论主子对下人是宽厚还是苛刻,下人永远是下人。
她揉捏着自己的衣角,道:“婢女贱名小意,实不足少主挂齿。”
牧野栖见她言语文雅,神情娇羞中又略显拘束,模样清丽可人,不由对她有了些好感,忖道:“她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倒不曾有丝毫留意。”当下道:“小意?此名倒有些意思。”
言罢他再未多说什么,只顾饮酒,神情若有所思。他本是满怀心思,这时似乎已完全忘了还有一人与他同坐,偶尔举杯向小意示意同饮,目光却很少投向小意这边。
但牧野栖每一次向小意举杯示意,小意都不折不扣地陪他喝一口。在她看来,她只是一个婢女,而牧野栖却是尊崇无比的风宫少主,而且牧野栖举手投足间自有超凡脱俗、飘然出尘的风度,更让人心生一种可望而不可及之感。此刻即使牧野栖让小意喝的是毒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喝下。
牧野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望着小意,道:“你在风宫已有几年了?”
因为酒的作用,小意的双颊已浮现少女所特有的健康晕红,如秋水般的眸子亦有了水气,这使她显得格外水灵。同样是因为酒的作用,小意已没有了最初的紧张不安。
她答道:“有三年多了。”
牧野栖继续问道:“你觉得风宫最终会胜还是会败?”
若是平时,小意听到牧野栖向她问起这一点,足以将她惊出一身冷汗,而此时在酒意的作用下,她却抛弃了重重顾虑,道:“这些年来,风宫有胜有负,有成有败,胜败皆在人为而已。”
牧野栖饶有兴趣地望着小意,道:“但你有没有听过‘邪不胜正’这一说法?”
小意显然颇有些醉意了,她吃吃一笑,道:“难道少主竟自认风宫为邪?我娘生前是一个名门正派的伺侍人,可最终……我娘一生坎坷,早早离世,我在风宫中伺侍少主,却没有受什么委屈。照我看来,所谓的正邪,就如一张纸的正反两面,以这一面为正,另一面则为邪,反之亦无不可。”显然她娘曾有过不少坎坷,以至于小意只能以一言带过而不愿提及。
牧野栖怔怔地坐着,竟久久无语。
良久,他方缓缓长吁了一口气,一连灌了三大杯酒。这时,他与小意一样,亦有了醉意,小意忘了替他斟酒,而牧野栖也忘了小意是伺侍她的婢女,他只顾自斟自饮起来。
当烛火即将燃尽时,牧野栖已醉了。他强自站起身形,却因动作太大,一下子震动了桌子,将蜡烛震翻,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小意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她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了,两人踉跄着摸到床边,小意扶着牧野栖让他躺下,没想到牧野栖的身子倒下的同时,将她的手也压住了,小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与牧野栖紧贴着,一股男人的气息扑鼻而至,小意的心跳倏然加快,似乎随时都会跳出心腔。她的声音轻颤道:“少主,小意的手……让我替你脱了衣靴……”
牧野栖“嗯”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非但未使小意的手臂可以抽出,反而将大半个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小意脑中“嗡嗡”乱响,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底干涩,浑身一阵燥热。她一动也不敢动地躺着,想要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惟剩娇喘之声。她尚可活动的那只手死命地抓住被子的一角,似乎在竭力坚持着什么。
牧野栖的气息吹在她的耳后、颈上,她的身子越来越软,眼前清晰地浮现出牧野栖那张俊朗不凡的脸,高大挺拔的身躯,以及如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她的晕眩之感越来越明显,此时已不仅仅因为酒的作用……
当牧野栖动了动身躯,唇部触及她娇嫩的耳垂时,小意“啊”地一声呻吟,猛然拥住牧野栖,整个身躯向他缠上、贴紧……
在那一刻,她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她只知道自己的****已饱涨到无以复加之境,她的心中已有火焰熊熊燃起,而她却愿意让烈焰炽烤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莫可名状的异样感觉让牧野栖略略清醒了一些,他感觉到了怀中的火热、柔软与幽香,他忍不住道:“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被一片滚烫的香唇封住……
牧野栖睡着了,在渲泄过后的疲倦中,他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