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栖神情颓丧地道:“我已成了正盟人士眼中的大邪大恶者,而今又武功尽废,形同废人,卜爷爷又何必将我领来黑白苑?师父对我的恩情与厚望,我今生已无以回报,如今身在黑白苑,心中颇感不是滋味,倒不如让我淹没世尘之中,做一个平庸的市井之徒,总强过既为正盟所不耻,又被风宫排挤的处境!”
牧野栖已再无昔日神采,显得憔悴不堪,卜贡子细细打量着他,心中不由有些恻然,他慈声道:“少主切莫自暴自弃,主人有通天彻地之修为,他既吩咐我将你带至黑白苑,想必定有方法可以助你摆脱目标厄境。”
“师父又怎会再相信我?连我自己都难以分清往昔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是正是邪了……”
卜贡子好言劝道:“主人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会让你再踏足黑白苑?”
牧野栖缓声道:“但愿如此。”言罢,轻叹一声,神情萧瑟。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雄魁的四旬汉子进入屋内,向牧野栖、卜贡子施礼道:“请少主和师父前去白道高字堂总堂。”
进入者乃卜贡子的惟一弟子衣四方,如今他已是白道“高山流水”四堂中的“高”字堂堂主。“高”字堂堂主的地位比其他三位堂主更高一些,故衣四方在白道的地位已在总领之下。
牧野栖道:“衣大哥,师父他……他因何事见我?”
衣四方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主人这一次显得极为慎重,他已吩咐下来,让我‘高’字堂的所有弟子严守于总堂四周。”
牧野栖皱了皱眉头,惑然不解。
以黑白苑今日的势力,在黑白苑内部,怎需如此兴师动众,严加防范?
天儒老人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上,专心致志地品着茶,当牧野栖步入白道“高”字堂总堂时,天儒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缓地道:“栖儿,你回来了。”
仿若牧野栖只是很寻常的外出而归,天儒老人对他这期间的风风雨雨、诸多磨难完全淡忘漠视了。
卜贡子在一侧忖道:“主人定是不愿让少主自咎,如此看来,主人似乎真的并未对少主太失望。”他追随天儒老人数十年,十分了解主人的秉性。天儒老人乃界外高人,心气极高,对属下黑白两道亦要求甚严,牧野栖在武林中惹下了诸多祸端,却终被天儒老人所宽恕,实是难得一见。
牧野栖恭然施礼后,愧然不安地道:“栖儿让师父失望了……”
天儒老人以洞悉万事的目光静静地注视了牧野栖片刻,他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的睿智,已可看透世间的生死荣辱。
随即他向卜贡子挥了挥手,道:“你与四方一道对高字堂总堂严加看守,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包括黑白道的总领。”
卜贡子领命出去了。黑白道总领的地位犹在衣四方之上,若是他们执意要见天儒老人,只怕衣四方也无法阻拦。而卜贡子虽无权位,但他追随天儒老人数十年,连黑白道的总领亦要对他礼让三分,天儒老人作此安排,极可能就是针对黑白道二位总领。
难道天儒老人身为黑白苑至高无上的主人,竟仍然有顾忌之处?
卜贡子、衣四方依照天儒老人的吩咐,在高字堂总堂外布下了严密的防守力量。高字堂三百余弟子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将总堂守护得严密如铁桶。
待卜贡子、衣四方离去后,天儒老人这才道:“栖儿,听说留义庄是你率人所灭,此事是真是假?”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清淡悠远,让人难以辨出他是喜是怒。
牧野栖道:“是真,但弟子亦有不得已之处。”
天儒老人缓声道:“你不妨说说。”
“是。”牧野栖应道。当下他便将攻袭留义庄的事对天儒老人简略地说了一遍。
听罢,天儒老人道:“与为师所推测的相去不远。”
牧野栖声音低哑地道:“也许世人永远也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所以即使世人憎恨我,我亦不怪他们。”说完轻轻吁了一口气,接着道:“如今我武功被废,若从此与正盟,以及整个武林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那我也知足了,只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之恩。”
天儒老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看牧野栖,道:“若是从此你就留在风宫,也许不失为摆脱两难之境的一条出路。”
牧野栖有些惊讶地望着天儒老人,有些不安地道:“师父是责备栖儿不该为风宫出力对付留义庄么?”
天儒老人缓缓摇摇头,道:“那是你父亲布下的一个局,一个很难识破的局,即使识破,以你的身分、处境,亦会身不由己。也许世间惟有为师方能真正地理解你进退两难的困境。”
牧野栖声音有些哽咽地道:“有师父此言,栖儿纵是被万人鄙视误解,亦无憾了——纵是不顾师父多年来的教诲,栖儿亦难以苟同风宫的举止,甚至包括我的父亲。当我武功被废后,父亲很快便另择一人为‘神风营’统领,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本不会如此的。想必风宫就是一个巨大的染缸,可以让每一个进入风宫的人染成黑色!”
天儒老人的目光投向了窗外一个遥远而不可知的地方,神情专注,像是正在沉思之中。良久过后,他方收回目光,望向牧野栖,道:“栖儿,你可知为师不惜代价让你进入风宫,目的何在?”
牧野栖诧异地道:“师父不是说是为了让栖儿最终有一日控制风宫,从而结束风宫与武林正道的争端?”
天儒老人道:“其实这仅仅是第一步。若是仅仅要操纵风宫,进而消灭风宫,那么为师根本无须费这么多的周折,因为以黑白苑今日的力量,已可凭实力与风宫一较高下,若加上正盟,那么胜算就颇大了。为师命你进入风宫的最终目的,其实是想让你在逐步控制风宫之后,利用风宫的势力,成为战族血盟的新一任盟主,也即战皇!”
“战——皇?”牧野栖愕然道。
“蚩尤战族的后人亦知黄帝四士的传人结成了四大隐世武门,以求在蚩尤战族籍五星逆行趁机作乱之时,能有与之抗衡的力量。战族中人为了使他们的力量能够更为强大,他们相约在五星逆行将临之时,召开战族血盟,并推出战族血盟盟主,由血盟盟主统领整个战族!
“为了使战族血盟盟主之位不落入与战族意愿相悖的人手中,他们规定只许当年蚩尤身边四大战将的子孙方可角逐血盟盟主的位置。如此一来,即使中原武林正道能将势力打入风宫等战族所创门派,也绝对没有机会成为战族血盟的盟主!”
牧野栖忍不住插话道:“蚩尤、黄帝乃数千年前的事,相隔如此遥远,一时又如何能分清谁是蚩尤战族四大战将的真正子孙?”
天儒老人道:“这其中隐藏着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战族四大战将无不是战意如狂,身怀霸绝之心,这般绝世战意甚至深入了他们的血液之中,使他们躯体内的血液也俱有一股强悍无匹的霸气。当四大战将及其后人的血液与寻常人的血液滴入同一个盛了清水的碗中时,那么四大战将及其后人的血就会将周遭所有的寻常血液排斥开去,凭借这一方式,就足以把战族四大战将及其后人与外人区分开来。
“如此一来,若想以先控制战族血盟的方式最终瓦解战族,惟有战族四大战将的后人方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但既然他们的身分是四大战将的后人,体内流着的是战族的血液,那他们又怎会轻易答应对战族反戈一击?为师环顾天下,感到若要寻找既可为武林安宁出力,又有成为战族血盟盟主的可能的人,也许惟有你与令尊二人。因为你们二人自幼并非生活在蚩尤战族的四大门派中,令尊更是曾被世人视为大侠大义者。同时在五年前,除了风宫之外,尚无更多的人知道他还有这一奇特的身世。若是由他进入风宫进而控制战族血盟,也许会成功,但没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之后,令尊心性大变,成了真正的风宫宫主。因此目前能办成此事的人,惟剩你一人了。”
牧野栖静静听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道:“师父,栖儿有一事不明:这些秘密休说是外人,即使是风宫的普通弟子也毫不知情,为何师父了解得如此详细?”
天儒老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是牧野栖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笑容——天儒老人沉声道:“在你看来,黑白苑与武林中其他帮派相比,最独特之处是什么?”
牧野栖沉吟片刻,道:“请师父明示。”
“除了黑白苑外,世间再无任何帮派会有黑白两道的人物共存。以黑道总领敖中正的武功,再加上他所领的黑道势力,若是在武林中自行开宗立派,足以成为武林一大帮派,其势力应可与十大名门相提并论。但事实上敖中正所领的黑道属众却与白道弟子共处于黑白苑之中,这其中自有玄奥,否则仅仅凭借武功,是无法控制敖中正那种人物的。”
也许牧野栖感觉到师父即将揭开一个极为惊人的秘密,不由显得有些紧张了。
天儒老人长长地叹息一声,接道:“蚩尤战族四大战将自各传下一个门派,传至今日,除了风宫之外,还有三个门派,这三个门派有两大门派已在思过寨中出现过,即神秘莫测的水族与来自漠北势力惊人的三藏宗。”略略一顿,续道:“先前你在思过寨附近救下的女子,其实就是水族中人,水族以女子为尊,常年出没于水域附近,族中弟子皆有出神入化的水性。而三藏宗的人除了在思过寨中出现外,日前在洛阳剑会中劫走幽求的人,亦应是三藏宗之人。”
天儒老人曾与悟空老人面晤数次,对水族及三藏宗的人在思过寨出现的事自然知晓。但他又如何能断定在洛阳剑会中掳走幽求的人是三藏宗之人?
天儒老人似乎看出了牧野栖心中的疑问,他接着道:“战族四大分支中,三藏宗最擅于铸造兵器,为师根据你在洛阳剑会中所见到的情形判断,那些人马应是三藏宗的人。”
牧野栖道:“那么,除此之外,战族最后一支力量呢?”
天儒老人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背后,缓缓踱至南侧窗前。
透过南侧的窗子,可以看见远处的小湖,以及湖上的莲叶。
时值严冬,莲叶已枯黄残败,一根根残梗孤零零地耸立着。
天儒老人默默地注视着窗外,良久他才以很轻的声音道:“战族最后一支势力就是黑白苑黑道中的力量!”
说到这儿,他便缄口不语了,不曾转过身来,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他能想象得出在听到这件事时,牧野栖脸上惊愕欲绝的表情。
果然,过了半晌,牧野栖才以略有些轻颤的声音道:“师父是与栖儿……说笑吧?……”
天儒老人这才转过身来,他看到牧野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中满是惊愕与不信。
天儒老人神情肃穆地道:“这是事实,而统领这些人的乃是蚩尤四战将之三阴雾的后人,为师即为蚩尤第三将阴雾的第五十九代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