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第二层中央的席间,有两名女子相对而坐,两人皆头戴竹笠,竹笠压得极低。
其中一名女子忽然开口道:“你真的相信孤绝无相会守信?依我之见,他定会出尔反尔,幽求、幽蚀二人难以幸免!”
此人的声音显得很是虚弱,却不失柔和,正是被容樱挟持的小草。
与她相对而坐的容樱以低沉的声音道:“住口!”显然对小草的这一番话甚是不悦。
小草竟毫无畏惧之意,淡淡地道:“其实你只是不敢正视这一点而已。”
容樱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道:“你对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什么?”
“与其被孤绝无相利用却不能救出幽求、幽蚀,而且还与丐帮结仇,倒不如先将我送回丐帮,再与白大哥联手对付孤绝无相。那时,也许你还会得到所谓的战魔盔,何乐而不为?”小草道。
容樱嘴角处浮现出一抹冷冷的笑意:“这一路上,你费尽心计想劝说我背弃孤绝无相,其实毫无用处,因为我早已知道白辰手中根本没有战魔盔!孤绝无相若知道这一点,那么白辰早已性命不保,同样的,对我、对幽求他们也是极为不利!至于你能活到今天,更是因为孤绝无相坚信战魔盔在白辰手中!”
她的话中饱含了怨恨:“我早已知道以孤绝无相的性情,绝不可能会真的放过幽求、幽蚀,一旦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就会毫不顾惜地设法杀了我们。我之所以一直不违抗他的命令,只是要让他误以为我已完全屈服!
“我当然希望能救出幽求、幽蚀,但在知晓这绝不可能实现之后,我只有选择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在他们被杀后,向孤绝无相复仇!
“我的武功并不如孤绝无相,但如今我已有机会利用你换得白辰手中的战魔甲,然后取得惟有我一人知道下落的战魔盔,若两件战族神物同时被我所拥有,那孤绝无相将必死无疑!”
小草静静地听着,其实她的心中却极不平静。
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无论是孤绝无相,还是容樱,他们的心计谋略都是深沉如海,即使是在看似举步维艰的困境中,他们仍是犹如冬眠的毒蛇,随时可能突然飞噬而出。
想到这一点,小草不由暗暗为白辰担忧、焦虑。
她不敢相信,同时面对孤绝无相、容樱两人的算计,白辰能否全身而退?
她却不知,此时此刻,在“观松楼”的柴房里,有一个人比她更为焦虑不安。
此人是与她同为墨门弟子的师一格。
原来,师一格与巢三相遇后,继续赶赴信州,他欲找到白辰,自然格外留意信州城内的叫化子。
凑巧容樱为了约见白辰,亦在进入信州城后,跟踪过几位叫化子,以探明丐帮动静。
师一格无意中发现了容樱和小草,其惊愕可想而知。
他断定小草的处境极为危险,但以他自身的修为显然无法救出小草,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与师叔祖巢三的约定。巢三在与他分道而行时,曾交与他一只巴掌大的小木盒,声称若有急事,只要打开小木盒,便可以找到他。
师一格早已领教过师叔祖种种不可思议之举,对其所言将信将疑,但为了救出小草,他惟有把死马当作活马医,悄悄跟踪容樱的同时,取出了那只小木盒。
当师一格小心翼翼地打开小木盒时,忽见一只金黄的飞虫突然自木盒中飞出,绕着师一格“嗡嗡”振翅飞了两圈后,远远飞离而去。
师一格目瞪口呆!
一时间他实在无法判断这只金黄色的飞虫,究竟是师叔祖的戏谑之举,还是真的另有妙用。
师一格隐于柴房之中,焦虑万分,如今小草已是墨门南支硕果仅存者,他绝不能坐视她身陷危难而不理。
不知不觉中,师一格全身竟冷汗涔涔。
就在他即将绝望之时,忽听得柴房那小小的窗口外响起了振翅之声。
师一格猛地扭头望去,赫然发现那只曾将他戏弄一番的苍鹰落在了窗户上。
那一刹间,师一格忽然感到世间再也没有比这只苍鹰更让人感到亲切的了。
容樱压了压笠沿,似欲起身时,但她只是欠了欠身子,竟依旧端坐不动。
因为在她即将起身前的那一刹那,突然发现小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安之色。
尽管是一闪而逝,再看小草时,她已若无其事地低垂着头,用纤美的玉指轻轻拨弄着桌上的碟盘,但容樱凭着惊人的直觉,仍是清晰地捕捉到异乎寻常之处。
她的右手悄然按在了桌面上,全身看似完全放松,事实上她的全部精气元神都已蓄势而发,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已将自身修为提及无以复加之境,周遭的一切都能被她迅速而准确地捕捉。
借着视线余光,她发现了一个伙计模样的中年人正向她走来。
但她知道此人绝不会是真正的伙计,因为她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杀机。
来者的武功绝对不弱!
但容樱却有绝对的自信能击败此人。
她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她意料之中的袭击。
酒楼中的一切似乎并无变化,楼下酒客的喧哗声、交杯碰击声仍是清晰可闻,但此时此刻,这一切仿佛都已悄然退入了另一个世界,容樱的听觉竟穿透了重重喧杂声,准确地洞察着那中年伙计向这边走近的脚步声。
小草本是拨弄着碟盘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僵在那儿,她只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而吸入的空气似乎又越来越稀薄。
——她已识出那中年伙计是师一格!
她当然明白师一格要做什么,同时,她更明白此刻师一格的出现绝非是她的幸运,而极可能将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但她更不能示意师一格退却,那无疑会加速师一格的暴露。
容樱的嘴角处浮现出了一缕让人望而心惊的冷冷笑意。
这些日子以来,她事事不顺,早已郁积了无限怨毒,此刻,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渲泄仇恨的机会。
小草的心弦越绷越紧。
就在她感到心弦即将绷断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兵器出鞘的声音。
绝对是同一时刻,容樱的身躯凭空倒掠,向师一格疾射而去。
小草极度的紧张不安在这一瞬间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呼。
与她的惊呼声同时响起的赫然还有“轰轰”爆裂之声!
她脚下的木楼板突然暴碎,小草猝不及防之下,立即向下急坠!
同一时间,容樱已与师一格拼了一招。
一招之下,师一格立时被震得倒跌而出,气血翻涌。
但容樱却毫无喜色,因为她知道自己已中了对方声东击西之计。
没有任何的停滞,容樱足下一划,无形真力透足而发,顿时犹如一把锐不可挡的巨刀,楼板断裂,容樱直取小草坠落的方位。
眼前人影倏闪,一股惊世骇俗的气劲向她席卷而至,犹如排山倒海。
容樱心中一惊,忖道:“难道是白辰?”
但同时她又感到出手者的功力甚至尚在白辰之上!
没有丝毫思忖余地,容樱惟有全力相迎。
两股灭天绝地的气劲悍然接实,立时迸发出石破天惊般的巨响。
酒楼立时被猛烈四溢的气劲冲击得摇摇欲坠。
众酒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一时间反倒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剩下断木砰然坠地之声,以及梁柱扭曲变形时发出的惊人的“吱咯”声。
尘埃未定,容樱已看清了对手!
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嘻笑而立,神情滑稽,身上的衣衫显然太小,以至于露出了双肘双膝。
容樱的心倏然一沉。
因为她已认出此人乃是墨门巢三!虽然巢三一向行踪不定,半痴半癫,但他的武功却足可跻身界外高手之列!
何况,这儿是信州,丐帮弟子众多,白辰极可能会闻讯而至。
她的瞳孔渐渐收缩,收缩如可以穿破一切的利剑!
——隐含无限杀机的利剑!
四大隐世武门与蚩尤战族之间的争战犹如水底暗流,纵然凶险诡谧,但整个表面上并无太大的波澜,依旧有人在争名夺利,有人在行侠仗义,却不知当四大隐世武门与蚩尤战族决战之日一至,整个武林都将身不由己地席卷其中,更无人知晓血腥之后,会是什么……
二月初三,本是个极为平常的日子。
但四大隐世武门中人却知道今年的二十初三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二月初三,将是四大隐世武门的掌门人及其谪传弟子相聚太湖马迹岛,共商应付蚩尤战族大计。
二月初一,夜。
思过寨金戈楼。
阿雪、段眉、范离憎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摆满了精美的菜肴,这是阿雪亲手准备的。
范离憎即将随悟空老人前往太湖马迹岛,却只告诉阿雪、段眉他即将远行,不曾透露将去的地方是马迹岛,因为这是隐世武门的秘密,稍有差错,也许就会给蚩尤战族可乘之机,后患无穷。
若是隐世武门的弟子,即使是父母双亲,也不可以实相告,这本就是四大隐世武门千百年来一直严加恪守的门规,正因为如此,四大隐世武门方能历经数千年仍不曾为世人所知。
段眉将脸转向范离憎,道:“如今你已是思过寨寨主,又被悟空老人收为弟子,从此不再无依无靠,同时你又是范家惟一的男人,要肩负的着实不轻!”
范离憎随口应付着,心中想的却是悟空老人收他为弟子时所说的那一番话。
悟空老人之所以要收他为弟子,是因为马迹岛之约迫在眉睫,而悟空老人与孤绝无相一战已耗尽功力,天师和尚又性情质朴而不擅谋略,玄门再无可在五星逆行之际力挽狂澜者。而范离憎的剑道修为在悟空老人的指引下,一日千里,加上他性格冷静多智,颇被悟空老人所欣赏。
范离憎在思过寨的这些日子,是他一生中真正享受到温情的日子。潜意识中,他已将思过寨当作了自己的家,佚魄、元揽秋等人也从未将他视作外人。
佚魄心胸磊落,燕南北性情纯真朴质,范离憎对佚魄甚为尊重,同时视燕南北为兄弟。佚魄与燕南北被杀之仇,已如一枚尖锐的钉子,深深地锥入了范离憎的心中,一日不报,他便一日寝食难安。
但他知道三藏宗的实力,即使与风宫相比,也只高不低,若凭他一人之力,或是凭借思过寨的力量,显然绝无胜算,惟有以四大隐世武门的势力,方能与之抗衡。
何况悟空老人对范离憎已有教诲之实,范离憎尊其为师实乃顺理成章的事。
范离憎并不指望自己能成为万众瞩目的大英雄,他只是要世人明白:虽然他是范书之子,但这并不能决定他的性情,决定他所走的路。尽管他对剑有着非凡的悟性,且亦热衷于剑道,但对江湖却有了深深的与他年龄不符的厌倦。
四大隐世武门千百年来,与蚩尤战族的斗争,可谓是轰轰烈烈,可歌可泣,但他们最终都会依照千百年来不改的规矩,悄然退出江湖,这与范离憎淡泊的心境正好相符。
段眉接着又道:“正所谓世道无常,当年牧野静风乃世人眼中之大侠,而我范大哥则被世人视为邪者,谁会料到今日牧野静风会成了风宫宫主,而范大哥的后人却成了十大名门的掌门人之一?除了悟空前辈这般超凡脱尘的高人外,又有谁敢立范大哥的后人为十大名门之一的掌门人?”
听到这儿,阿雪不由看了范离憎一眼,范离憎向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为段眉所言介怀。
段眉双目失明,无法看见他们的表情,她自顾接着絮絮叨叨道:“思过寨归属正盟,而正盟与风宫一向针锋相对,如此一来,你于公于私,都与牧野静风势不两立了。”
阿雪向段眉的碗中挟了些菜,道:“娘,这些事大哥自有主张的。”
段眉道:“你是嫌娘啰嗦么?唉,娘已看出来了,你大哥比你爹厚道,他没有嫌弃我们母女二人,更没有记仇,娘也把他当作小辈,无论如何,我也是你们惟一的长辈了,只不过我是个瞎眼老婆子,除了牵累你们外,恐怕无法为你们做什么了。”顿了顿,她又接道:“小青姑娘的事,我一直放心不下,好端端的怎会性情大变?听说佚魄他们本已打算为你大哥和小青姑娘操办亲事……”
阿雪忙道:“娘……”
范离憎默默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深人静。
对于双目失明的人而言,黑夜与白天并无太多区别。
段眉久久难以入睡,但她却只是静静地躺于床上,似是不愿惊醒阿雪。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阿雪均匀的鼻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段眉小心翼翼地起身,正准备下床,忽听得阿雪低声道:“娘,你还不曾入睡?”
听其声音,显得很是清醒——难道,她也一直未曾入睡?
段眉淡淡地应道:“嗯。”又重新躺下。
阿雪在黑夜中睁着美丽的双眼,默默地想着她的心事……
妙门大师为了顾全大局,开始过问墨门中事,墨门南北纷争后,从此再无被南北两支共同尊奉的掌门人,马迹岛之会将至,车小戎、葛覃皆力推由妙门大师前去,妙门大师略作推辞,便应允了。大概他也明白墨门人才凋零,除他之外,再无人能担此重任。
妙门大师应允此事之后,又道:“依照四大隐世武门的规矩,除我前去之外,还需有一年少弟子随我同去。四大隐世武门与蚩尤战族数千年来势力相去无几,每一次角逐,双方无不是损伤惨重,四大隐世武门的掌门人凶险更多,常遭不测。肩负维世之责,自应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四大武门却不应因此而群龙无首,而该前仆后继,世代辅佐明君,护佑神州,这便是要求诸掌门人携年轻弟子同行的初衷。
“墨门已有数十年无掌门人,此事就显得尤为重要。环顾墨门,能担此任者,惟有一格师侄一人了。不知师弟、师妹意下如何?”
车小戎、葛覃心知此人选无异于为继任掌门人定下人选,如今南支衰亡,墨门一统之时也应相距不远。师一格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最为出色的,加上他生性宽容,与众同门皆甚为融洽,于是车小戎与葛覃相继点头赞同。
妙门大师道:“一格师侄说有事待办,会及时返回,相信他会言出必信!”
二月初一清晨,妙门大师修完早课,便回到了僧舍,与车小戎、葛覃一起等候师一格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