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预言者
露露曾经有几天不高兴,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朋友们都离开了。他们有的去了遥远的另一座城市,有的回到家乡,还有的因为种种原因死去。只有贝尼还留在她的身边。
贝尼为了让她的脸重新充满笑容,就约她和朋友们去唱歌。在这里,贝尼还有几个能谈得来的人,他们无人知晓,每个人天天下班后的晚上和贝尼聊着不同的话题,他们关心什么就和贝尼谈什么。贝尼关心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事,这是他和露露的不同。
约好的日子到了。恰巧是个阴天,乌云布满天空,气压很低。
走在去往歌厅的街上,他们边走边说笑,身边人群嘈杂。大家都在谈论天气。他们打着赌,看走到歌厅之前会不会下雨。筹码是唱完歌的结账。贝尼时而凑在他们里面,时而放慢脚步,回头和露露聊上两句。她在他们面前还显得孤僻和陌生,被抛弃在圈子之外。
街上越来越暗,后来恍如黑夜。贝尼渐渐看不清周围的身影。只有露露的那张脸依然清晰,她的眼睛闪着光,那是贝尼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露露放慢了脚步,她的表情越来越奇怪。贝尼和她走在了一起,感觉闻到一种湿漉漉的气味,如同雨后的无花果蜷缩的叶子。到了歌厅门口时,大家都停住了脚步,抬头望着天空。因为这时,从遥远的云层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然后是一声惊雷,把无数人的梦惊醒。
她伸出右手,抬起指向天空。贝尼和他的朋友都被她的动作吸引,看着露露。她低头沉吟,然后抬起头,对着天空说:天晴了。
没有人相信她。贝尼看到朋友们的脸上露出嘲笑。
天空似乎没有变化,但其实它一直在变化着。四周的黑暗由深变浅,露出淡淡的光影。天上的云慢慢地随风朝东边散去。然后天空安静下来。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那天他们玩得很开心。所有人的话题焦点都转向了露露。朋友们对这位其貌不扬的新朋友刮目相看,他们把她叫做仙女,能预料自然的阴晴变幻。贝尼想,在西方,那被叫做巫婆。露露不会唱歌,她坐在沙发上笑。贝尼想,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在一群朋友里混迹。歌厅里响起无数的歌曲,总有一首适合她。
唱了一下午,走出歌厅时贝尼被外面的火辣阳光晃了眼睛。他们走在大路上,在岔路口分手,如同鸟兽般离去。走之前,他们都和露露说再见,对她说:等下次贝尼还要看仙女驱散乌云。其他人纷纷附和。
露露笑了笑。她的双手有些微小的不安,轻声说:好的。
平静的生活终会被一些东西搅起波澜,贝尼喝水时手容易发抖,弄湿衣服。露露也变的开心起来,她开始逛街,买衣服,还和贝尼的几个朋友互换了手机号。贝尼记得她还说过喜欢自己。可惜的是,贝尼认为那不过是她心情好的玩笑。
有些时候贝尼觉得自己快要忘记露露的容貌了。因为在某些时间里想,其实贝尼和她彼此并不熟悉。他俩不是从小长大的发小,也不是暧昧的情人,只不过是想起了便随便聊上几句的朋友。贝尼不能忘记的是她站在歌厅门口的那个姿态,高举双手,修长的食指指向乌云。贝尼记住的是她飘散的长发,难得的笑容,如同呼吸般的风。
半个月后,进入了南方的梅雨季节。他们又一次聚会,很多人都点名要贝尼喊上露露。
他们一路唱着歌,气氛欢快。露露也大声唱着,扯开嗓子。
风越来越大,他们聚在了某条马路的中间,没有车,只有很少的行人。有人对露露说:我们都要看。所有的人都望着她。露露开始时朝着他们笑,身体如同树木般僵硬。后来她转头看着贝尼,想从贝尼这里寻求援助。贝尼逃避了她的眼神。其实贝尼也想看看,奇迹会不会第二次发生。周围打着伞的行人,来看热闹。
大风吹起女人的裙摆,男人的毛发。露露低着头,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最初是淅淅沥沥地细雨,弄湿了他们的脸,不一会儿,雨渐渐大了起来。一场暴雨来临了。
街上的人们四散逃窜。世界阴霾,仿佛是世界末日。朋友们也纷纷跑向街边,寻找躲雨的地方。贝尼回忆起那时的露露是多么的高兴。她拉着贝尼在街上奔跑起来,如同一只出笼的兔子。
90.妃子
月圆之夜,宫里的何妃失踪了。皇宫中似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仿佛她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无缘无故蒸发了。那个夜晚,月光如往常般降临人间。
一年之后,世人都已渐渐把何妃淡忘了,如果那天早晨贝尼没有走进那间房间,可能再没有人会知道何妃的下落。但命运掌握在上天的手中,他无法预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那天早晨,贝尼从睡梦中醒来,似乎被冥冥中指引,从床上起身,穿过曲折的回廊,穿过美丽的花园,穿过一座又一座华丽的宫殿,推开一扇满是尘土的木门。那是一间已被废弃多年的偏房,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窗上结满了蜘蛛网,所有的物品都显得陈旧而败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水缸静静地靠在墙角,痛苦的呻吟从缸中发出。它仿佛已经在那里等待了许久,等待着他尼的出现。贝尼缓缓地走近它,站在了它面前,小心翼翼地搬开了水缸上的木板。忽然,一个女人的头从里面伸了出来,伴随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贝尼被吓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跌倒在地。那女人的头肮脏污秽,脸上长满了疮斑,头发黑白夹杂,象一堆乱树根一样纠缠在头顶。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大声唱着,象是一首曲子,但贝尼完全听不懂她到底唱的是什么。一股恶臭从缸中升腾,窜入贝尼的鼻子让他几乎窒息,贝尼开始大声咳嗽然后呕吐起来,吐出来的都是苦涩的液体。女人听到贝尼的咳嗽声,忽然停止了疯狂的喊叫,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贝尼,愣了一会,眼睛里忽然闪耀出欣喜的光芒。
何妃在那个月圆之夜在梳妆台前打扮好自己,起身打开门,站在那里准备迎接皇上。忽然五个黑以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强行劫走了。他们轻松地通过了重重审查,把何妃带入了深宫中一间偏僻的屋子。在里面,何妃被绑在木柱上,一个男人手持一把大刀,站在她面前。何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面色惨白,她惶恐地看着眼前的那人,用一种几乎哀求的声音说:“不要杀我。”
男人不说话,取出两块白色的麻布,一块把何妃的眼睛遮住,一块塞进她嘴里,挥起大刀,四次刀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干净利落,地上多出了两个完整的手臂和腿。
何妃开始什么也没感觉到,忽然觉得耳边一阵风声,一种莫名的快感传遍全身,接着这种快感忽然转变成撕心裂肺的剧痛。她的头猛地向后敲击,正好重重的撞在木柱上,她本想伴着剧痛呼喊,但就在撞击的那一霎那她感觉头“轰”的一声,她昏死过去。
她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事实上自从她进宫之后便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对她来说世界只有白天与黑夜之分。她发现自己在一个水缸里。何妃想从水缸中出来,于是她抬起手,用腿蹬着缸底,努力的向上。刚刚失去手脚的人总是很奇怪,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自己的手脚还是存在的,于是他们总是下意识的想使用自己的手脚,但其实什么也没有了。何妃发现自己并没有从缸中出来,这时她往缸中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不见了,或者说它被人砍去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先于悲痛来临,何妃痛哭起来,她想用手擦眼泪,但结果依然失望的发现自己的手并不存在。贝尼想在那漫长的一年中何妃肯定千百次地想过自杀,但她不知道怎样自杀,她无法动弹,甚至连头都碰不到水缸边沿,她的身子卡在水缸中,慢慢腐烂变质,何妃什么也不能做,只有一动不动的等待,一个死亡的机会。
贝尼永远记得那个时候,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着:“杀了我。”
91.头颅
残缺的城墙,风起,尘土飞扬。****的长安城,朝西的城门下,守门的卫兵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城门大开着,四周空空荡荡,荒无人烟。
抬头仰望,天空中有一轮古铜色的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往西运行。城门的高处左右两边,赫然挂着两颗被风吹干了的头颅。它们随风摇晃,无声的寂静,仿佛已经在那里被悬挂了千年。
忽然,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骑着骏马从长安城内急奔而来,马蹄声越来越近。白衣男子到城门前停了下来。他仰起头,凝视着高处的那两颗人头,长啸一声,从背后拿出弓箭,取箭上弦,朝着左边的那颗头颅满弓射去。只听“吱”的一声,悬着头颅的麻绳断了,那颗头颅便如流星一般坠了下来。白衣男子伸出右手,一下接住了它。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微笑。
白衣男子低头亲吻了头颅的额头,然后抓住它的头发,带着它策马出了城门。马儿跑得越来越快,白衣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只有残阳依旧,也要渐入黑暗了。白衣男子拎着那颗人头,骑马驰骋在无边的荒原中,躲进了硕大的夕阳的阴影中,在他的身后,长安城里升起了一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