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我,献出你的骨头,刮去毒,刮去孽,换回轻松。
——题记
贺川看着走进来的刮痧师傅,愣了愣:“不是一直都是陈师傅帮我理疗的吗?”
“陈师傅按摩是好手,但是刮痧可比不得我,我刮痧的技术可是咱们这儿一流的呢!”新师傅很自信的拍拍胸脯:“听说您是第一次刮痧?”
贺川点点头:“最近总觉得身上酸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夏天的,吹空调伤风了吧?”新师傅一面准备东西一面道:“最近像你这样来刮痧的特别多,年轻人还是应该多出出汗好!”
这师傅有些罗嗦,贺川脱去衬衫的时候想,原先给他按摩的陈师傅多好,从不多说一句话,一场按摩下来,不仅身体放松,脑子也放空,像外出度了个假。贺川有时和店长开玩笑,说这里是他的度假山庄。
新师傅熟练的往他背上滴刮痧油,贺川有些不大喜欢这个味道,皱了皱眉。新师傅用的是水牛角的刮痧板,先轻轻刮了几下让他适应,慢慢再将手中力度加深,期间贺川忍不住闷哼,简直太疼。
新师傅见怪不怪:“第一次刮痧都这样,年轻人不爱运动,一身病。你看,我还没使力呢,这痧就已经出来了。”
果然,贺川背上起了暗紫红色的血点,密密麻麻。新师傅说:“这都是毒,刮出来以后身子舒坦。”
“那再使些力!”贺川吩咐。
新师傅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刮痧板仿佛穿透了贺川的皮肉,在他骨头上打磨,毒素都被逼出来,在表皮显现,看起来异常恐怖。
“看你这样子,是坐办公室的吧?”新师傅问。
“你怎么知道?”
“你颈椎和肩膀这里的毒最多,长期坐办公室的人都有颈椎病,这大夏天的,空调对着吹,凉气堆在那儿,能不难受么?”新师傅向他套近乎:“挣得不少吧?”
贺川含含糊糊嗯了声:“还行!”
新师傅嘿嘿一笑:“究竟是做什么的?”
贺川却没再回答,像是睡着了。一开始他是厌恶新师傅的话多索性装睡,可闻到满屋子的刮痧油的味道,好像能催眠一样,不知不觉倒真的睡着了。他梦里只觉得全身酸痛的无以复加,看到那把水牛角的刮痧板在身体里来回磨动,刮骨排毒。
贺川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残留的刮痧油的药香,已没初时那么令他作呕。
贺川站起来,一身清爽,从头到脚像被洗涤过,原先沉甸甸的负重感没有了,他简直立刻就能奔跑起来。
贺川没回家,而是立刻驱车去了公司,有个会议在等他召开,这一批订单若拿下,利润不少。他的公司经营纸制品,有自己的生产厂,设在郊区,临河,几年下来收益不少,这要得益于他精明的头脑。他善投机取巧,工厂生产最后一道工序是污水处理,但他却将这一环节省却,污水直接排放进河里,成本大大降低,所以钱也大把的赚进了手里。
一个会开到晚上七点,紧接着是饭局,贺川喝得昏天暗地,单子如愿到手,接下来便是投入生产,他只坐等钱到手便好。
工厂开始比往日更忙碌,污水排放量大幅上升,所幸地处偏远,还未被人发现,不过河里早已没有了鱼,所有的鱼不堪污染,成批死去,也再没了后代繁衍。
自订单拿下,贺川开始觉得累,每天昏昏沉沉,身体像背了重物,走路也直喘粗气。后颈处疼得厉害,也总有凉意,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如那刮痧师傅所说,是被空调吹的。想起刮痧师傅,贺川似乎又感觉到了刮痧之后的快意,略一思忖,又去了那里。
为他服务的依旧是那个话多的刮痧师傅,这回刮痧油刚抹上,刮痧板才一靠近贺川的皮肤他便觉得疼,身子明显一躲,师傅惊讶:“哟!几天不来,倒严重了!”他虽这么说,可手上的力道倒一点没减,饶是贺川坚强也忍不住这般疼痛,嗷的叫出了声:“你轻点!”
师傅嘿嘿直笑:“怪不得我,你体内的毒太多了。啧啧,看看这一身的血点子,多漂亮!”
漂亮?这人心理变态吧?贺川在心里咒骂着他。
“小伙子,你可当真中毒不浅,就像那污水里的鱼,一时半会儿怕是治不好,得常来!”师傅又道:“若不来,伤及肺腑,可就难治了。”
他这话说得人心里着实不爽,贺川已然暴躁了,刚要表达自己的不满,身子一震,疼得呲牙咧嘴。那小小的刮痧板又像是刺进了他的皮肉里,一下一下狠狠刮着骨头。疼,但效果极好,半个小时后,贺川一身爽利。
虽然讨厌这个刮痧师傅,可贺川不得不承认,他爱上了刮痧。
每天不管忙到多晚,贺川一定要去刮痧,他渐渐喜欢上了刮痧油的味道,恨不得随身携带一瓶,闻着舒爽。
和刮痧师傅接触的多了,贺川的话也多了起来,可以和他聊上几句。刮痧师傅大大咧咧,说话肆无忌惮,有次竟跟他聊起了鱼,说是有不少工厂排污,河里都是毒,鱼都被毒死,若要让人到那水中感受感受鱼的痛苦,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做这些亏心事。
贺川听了,没有吭声,他那时已然陶醉在刮痧的乐趣里,舒服得有些困倦,朦胧中看到地上有水渍,刮痧油的香气里透出些腥气。
他觉得疑惑,却来不及细想,人已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时房间仍如从前一样只剩他一人,刮痧师傅干完活就离去,从不叫醒他。
贺川觉得身子便轻了,他的体重也在持续下降,原先挺壮实的一个人变得极瘦,他的朋友和家人都异常惊讶,以为他减了肥。他不以为意,因为一身的毒都在刮痧被排掉了,他应该健康得很。
有个词叫事与愿违,贺川去医院例行体检,却出了一件事情,他拍的片子里看不到骨头!医生从未见过这种病例,上手去摸他,皮肉倒结实,只是摸不到硬邦邦的骨头。医生啧啧称奇,按理说贺川早该死了。
贺川看着自己的片子,如同看一个怪物。他一身冷汗,闻到口袋里刮痧药油的味道,想起那块小小的水牛角的刮痧板,一下又一下,刺进皮肉里,刮在骨头上,原来一切感觉都是真的!
他跑去按摩店,要找那位刮痧师傅,他从未问过那人的名姓,店长只得将所有刮痧师傅叫出来让他一一辨认,却没有那个人,那个大大咧咧笑嘻嘻的胖男人。
贺川不信,跑进他常去的包间,里面只一张床,铺着洁净床单,只是地板却有许多水渍,上面漂浮着些许鳞片。
贺川忽然感觉到强烈的窒息感,他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无法呼吸。地上的水渍渐渐变得浑浊,可他依然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满身满脸,都是紫红色的血点,那是刮痧后的痕迹。
刮痧师傅说,那是毒,如被污水染黑的河,都是毒素,没有一只鱼能存活。
贺川倒在地上抽搐,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刮痧师傅怀抱工具进来,笑嘻嘻的跟他招呼:“今儿来得挺早呵!哟!你身体里可都是毒啊!”
都是毒,所以必须刮干净,水牛角的刮痧板,深入皮肤,刮骨排毒。
贺川舒服地哼了哼,闭上了眼睛。他陷入沉眠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刮痧师傅笑嘻嘻的脸上,生出许多鱼鳞来。
这家小小的按摩店发生了怪事,一常客被发现暴毙于废弃不用的包间里,死时一身血点,当人们把他的尸体抬起时,惊讶的发现,他竟然没有骨头,一根都没有。房间的地板上都是鱼鳞,没人知道这些鱼鳞从哪儿来,有人推测是这男人有怪癖,爱吃生鱼,这些鳞片就是他吃剩下的证据,可究竟事实如何,再无人得知。
其实,这男人只不过是来找熟悉的师傅为他刮一刮痧,那小小的水牛角的刮痧板能刺入他的身体里,刮掉骨头上的毒,刮掉他一身的孽。他终于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