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唯早就该想到,二月份的匿名礼物会在情人节前送到。
刚过完年就淹没在HR发布的裁员通知中,P.L到处充满了窃窃私语,即便是在午饭时间的餐厅里,吃完自带便当的女白领们,叽叽喳喳用上海话八卦的也仍旧是谁被裁了、赔偿金多少的问题,和裁员相比,即将到来的情人节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前台打电话通知去取快递的时候,程唯正在往杯子里倒速溶咖啡。自从年初公司为节约成本取消了每一个楼层的前台,现在每每签收快递、取信件,都要下到会议室所在的的13楼。总前台那里只有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上海小姑娘,应付着没完没了的快递员、物业管理员、送外卖的、前来开会的客户和等待面试的应聘者,有时候,总前台前的两排长沙发上挤满了人,远远看去,就像是茶餐厅门口等位的长龙。
签过字后,程唯掂了掂手中蓝色的方盒子,正方体看着很大,但却不沉,盒子正中烫印了一排呈弧形的银色英文“Happily Ever After”,环绕着正中两个稍大的中文“星夜”。字母右下角的形状看着像是某种LOGO。
“花盒!是HEA花店的,快快,快打开让我们看看。”没等程唯转身,前台的两个小姑娘已经激动的把花盒接过来。
程唯摸索着找到花盒隐蔽的搭扣,缓缓抬起盒盖,精美的花色瞬间攫取了所有的视线。色调从浅蓝荡到深蓝,再变幻成薰衣草的紫色,乳白与明黄穿梭其中,除了风信子和薰衣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优美的相互簇拥着。
前台小姑娘拽着程唯的胳膊,用极为夸张的语调大声说:“哦,天哪,太美了。程唯,你男朋友好浪漫啊。”
“就是,就是。HEA花店家的每个花盒都是定制的,每个花盒都有名字,有故事,你这个叫星夜,为什么叫星夜呢?”另一个前台掩不住羡慕说道。
在打开花盒的时候,程唯就明白了为什么盖子上印有“星夜”,眼前这副景致,根本就是用花朵绘出的梵高的《星夜》。
由青色缎带连接的盒盖里面,还有一个便签大小的淡蓝色信封,程唯抽出其中的卡片,一句诗文袅袅而来:
除了更深的去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爱。
程唯不得不承认,这份礼物深深打动了自己,至少是一部分的自己。不知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比这更美的花簇,还是因为那句梭罗的诗。
更让程唯感到欣慰的是,花盒里没有一丝情人节红、粉的气息,只有和程唯的电脑屏幕上一样平和、深沉又带着生命韵律的蓝色。
捧着花盒返回15楼的路上,程唯一边低头欣赏盒盖上烫印的文字,一边思考该拿这个花盒怎么办。Darcy送的礼物全都被锁在办公桌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但花盒太大,根本放不进去,程唯又舍不得把这些美轮美奂的鲜花连同这精致的花盒一起丢进垃圾桶。
“走路不看路,公司的玻璃门招你惹你了。”郭睿高大的身影从前方会议室里走出,程唯眼看就要撞上突然被推开的玻璃门。
隔着玻璃,程唯看着打趣的郭睿,说:“明明是你威胁我的人身安全,还要给我安一个损坏公司财务的罪名。”
郭睿迅速扫了一眼程唯手中的花盒,说道:“倒打一耙,玻璃门都得替我喊冤。”说罢一手夹着电脑,一手关上玻璃门,示意程唯继续往前走。
“怎么会议室里就你一个人?来13楼偷懒的吧?”程唯边走边问。
郭睿“嘿”的笑了一声,说:“要真偷懒还能让你抓住?刚才和集团总部开视频会议,订单系统马上要升级,我得提前准备起来。你来取快递?”
程唯看了看手中的花盒,不知道让郭睿看到是好还是不好,应了一声:“嗯。”
郭睿没有再问,进电梯之后说道:“下个周末八一队来上海比赛,请你去看CBA吧?”
自运动会搭档主持之后,程唯几乎以为郭睿已经忘记了要邀请自己一起看比赛的约定,只听自己带着些许兴奋说道:“好啊,具体什么时间?”
郭睿绅士的用手挡着电梯门,让程唯先出电梯后说:“下周六晚上七点半,到时候我们吃完晚饭一起去。”
程唯点头表示应允。
前台向来都是八卦消息的广播站,程唯收到HEA花店花盒的事情不胫而走。下班之前,程唯已经向四拨女同事展示了花盒,与寻常的玫瑰捧花大不相同的花盒迅速征服了每一个观者。本来想把花盒放在办公桌下,下班后低调带回家的计划也无从实施。大家对花盒不吝溢美之词的同时,更艳羡的调侃浪漫的送花者,程唯敷衍的默认了对男朋友的假设,因为不想用一个神秘的追求者吸引更多的八卦。
把花盒带回家后,程唯愈加不忍心破坏星夜的艺术感,放弃了把花朵从盒中一一移出的打算,同时找到了HEA花店的主页。前台小姑娘说的没错,HEA花店售出的花都是定制的,主页上每一张花品的照片旁边,都写有关于送花者的故事、花品设计的灵感等。关于星夜的只有一句:以梵高的《星夜》为主题制作的花盒,希望大家可以喜欢——原来这不是定制花盒,而是花店比较经典的作品之一。
从店主人自己的摘要中,程唯得以认识花盒中其他的花卉——一串串白色的小花是铃兰,介乎青色与蓝色之间五个花瓣的是桔梗,蓝色的菊苣,淡紫色的丁香还有黄中带黑的蝴蝶花。
八个月以来的第一次,程唯没有咒骂一直神秘尾随的Darcy,甚至有点感动于他在搜寻这份礼物时的用心。
虽然花盒是HEA花店的杰作,但能想到送以星夜为主题的花盒,而不是送来一捧硕大、张扬的玫瑰,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肤浅的人。
抚摸着饱满的葡萄风信子,程唯再次确信Darcy也是P.L的一员。因为尽管大爱印象派,但自己最喜欢的印象派画家不是梵高,而是莫奈,之所以选择《星夜》作为电脑桌面,只是因为找不到《罂粟花小径》的宽屏高清图片。
第一次和郭睿一起吃饭,气氛拘谨的有些尴尬。
尽管郭睿选择的西餐厅环境优雅,菜品美味,但一点一点用刀叉切牛排的进食方式,显然对改善两人之间的拘谨没有帮助。
程唯不得不努力回忆在电视上看到的西方式进餐礼仪,不断的提醒自己切牛排时不能用刀子在盘子里弄出声响,搅拌完咖啡后,要把勺子从咖啡杯里拿出之后再端起来喝。郭睿的餐桌礼仪同样得体,只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心翼翼的应对刀叉上,两人说起话来就少了很多趣味。
低头一口口喝汤的时候,程唯不禁希望对面坐着的是周扬,如果是和周扬一起吃饭,自己根本不会去管用汤勺舀汤的时候有没有碰到碗壁,吃的再狼狈也顶多被周扬嘲笑两句,可惜面对郭睿那双会发光的眼睛,出丑是不被允许的。
好不容易吃完了折磨人的西餐,两人似乎都很庆幸能立刻前往体育馆。这场比赛的上座率不高,两人很轻易就找到了比票根上更好的座位。坐在郭睿身边,程唯心中不可避免的涌起了上学时对爱情的憧憬——和高大威猛的篮球帅哥一起坐在篮球场边,什么时候能看看郭睿穿篮球服时的样子就好了。
“晚饭不好吃吗?看你吃的那么沉默。”郭睿问道。
程唯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挺好吃的,就是刀叉没有筷子用的顺,怕你笑话。”
郭睿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说:“我还怕你笑话呢。选餐厅之前光想着你喜欢吃西餐,吃起来我就后悔了,恨不得直接上手算了。”
程唯想起刚才在餐厅里的样儿,也笑了出来,说:“难为您请吃请喝还要克制摔盘子砸碗的冲动,不过您太谦虚了,吃饭的时候可看不出你对刀叉那么嫌弃。”
郭睿双手撑在腿上,说:“彼此彼此。”
八一队的小前锋越过防守,在后场底线投篮成功,程唯和郭睿同时起身拍手叫好。郭睿坐下来之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篮球的?”
程唯说:“高中,看灌篮高手看的。可惜没有运动细胞,只能当个球迷。大学时候有冲动要去学个篮球裁判,但一看报名的全是男生,就吓回来了。”
郭睿侧过脸来看着程唯,说:“你这样的女孩很少见。”
程唯被郭睿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把视线移向赛场,说:“那是你太孤陋寡闻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在学生会的体育部,喜欢篮球的女生一抓一大把,还都是美女。”
郭睿调侃道:“要是知道像你这样的美女都在学生会,我肯定要去报名的,不过好在现在也不算晚。”
程唯没想到郭睿也会说这样的话,斜睨了他一眼,说:“帅哥不许油嘴滑舌。”
郭睿立刻笑着回道:“美女不允许搞歧视。”
没等程唯回话,郭睿又补了一句:“你脸红的样子更好看。”
程唯用双手捂住脸颊,瞪着郭睿,说:“花钱来看比赛还是看我。”郭睿笑眯眯的不再答话,将注意力转回赛场。
上海队今天的状态很不好,第三节还没打完,双方比分已相当悬殊。裁判又判了上海队一个犯规之后,离赛场最近也是人数最多的一个观众区内,上海队的球迷展开横幅,开始大骂裁判黑哨,另一区人数很少的八一队球迷很快也加入骂战,双方你来我往,骂的比赛场上的比赛还激烈。
程唯饶有兴致的说:“我这辈子听过最脏最有创意的骂人话都是在球场上。球迷真厉害,反反复复都是国骂,但每次都有新版本。”
郭睿表示同意:“球场上的骂战充分说明了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要是公司把我裁了,我能编点花样儿指着老板鼻子骂吗?”程唯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郭睿小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可以啊,我帮着你骂都成。不过你放心吧,裁员裁不到你头上。”
程唯皱着眉说:“因为我级别太低?周扬也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
郭睿拍了拍程唯的肩膀,说:“不用担心,裁员也有裁员的规矩,HR又不是吃干饭的,知道怎样裁人才是效率最大化。”
程唯还是不能释然,说:“希望如此吧。要是哪天在公司见不到我了,记得帮我在背后多骂骂总裁。”
郭睿用右手揉着下巴,揉搓中隐约可见皮肤上细腻的胡渣,随后咧嘴一笑,说:“要是哪天在P.L看不见你了,我估计都失落的忘记怎么骂人了。”
程唯顺手捶了郭睿的腿一下,嗔道:“说正事呢,别胡扯。”
郭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也是说真的,不能再和你搭档主持今年的运动会,我会很失落的。”
程唯感觉自己又开始不好意思了,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球赛结束后,郭睿打车送程唯回家。临下车时,程唯对郭睿说:“晚饭很好吃,也很久没看过正式的球赛了,今天多谢啦。”
郭睿拉了拉大衣的衣领,说道:“不客气,欢迎下次回请我表示感谢。我等着。”
程唯笑着说:“只要我没有被裁,一定请。”
车开到程唯楼下的时候,郭睿跟司机招呼了一声“师傅,等我一下”,也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车边,郭睿说:“周扬说你怕黑,我在楼下等你进了门再走。”
程唯没有拒绝,说了声再见,转身上楼。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手机上有郭睿刚刚发来的短信:“我到家了。不用担心裁员的事,早点睡觉,晚安。”
程唯回复了晚安加一个笑脸,看着床头柜上蓝的耀眼的花朵,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