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有路的预料很准，他们聚会后的第二周周一上午，成文原就接到下午去宣传部开协调会的通知。
下午下班的之前，成文原回来了，他带回来龙城市委宣传部的一份文件，并把这份文件交到余大纯的手里。
余大纯翻看了一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文件名字是：“关于举办《欢乐之城》大型晚会的通知。”
余大纯生气不是因为晚会的内容，而是晚会组委会的成员名单。
组委会的主任自然是龙城市委的一把手周书记，副主任是陈市长和宣传部长胡山峰，一长排组委的名字中竟然没有余大纯。
组委会下还设有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的名字是胡山峰，而副主任的名字竟然是成文原。
余大纯心里一把火顿时就上来了，我当台长没进去，你副台长倒进去了。
“余台长，是这样一个情况，会上我报了你的名字，部领导说您和马台长都担任了招商会宣传组的重担，那边是大头，所以就让我为您分担一些。”
“这样啊，那就辛苦成台长了。晚会让文艺频道干？怎么还叫文艺频道？我们早就上报改为欢乐频道，部里也批准呼号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改过了，可是部里文艺处定项目的时候还没有改，他们也不知道，文件就没有改。我在会上说了，胡部长说没有关系，欢乐频道更加贴切，晚会也叫欢乐之城》吗。”
看来成文原是精心准备过的，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总导演你确定了吗？”
“会上我已经报了，让侯芳担任。她当过好几年的春节晚会总导演，组织大型晚会非常有经验。整个班子也用欢乐频道的人，部里让我们的综合频道和欢乐频道并机直播。”
“那武文斌干嘛呢？”
“您不是批准派武文斌去党校参加新干部轮训吗？这次可惜了，他不能参加了。”
“哦。”余大纯顿了一下，想起来真有这么回事：“那老成你就辛苦了，欢乐频道是你分管，你把工作和人员安排好，还有，举办这么大的晚会是大事，既然明确了我们台是承办单位，明天上午我们再开一个台长办公会，你在会上把这件工作向大家通报一下。”
“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成文原知道事实已经既成，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第二天上午的台长办公会时间很短，明确了成文原为晚会总指挥，侯芳为晚会的总导演，由他们两人组建晚会团队。
其他领导也有了分工，王书记分管的办公室给团队提供后勤支持；马有路和华清负责电视和广播对晚会的宣传工作；李德才负责电视直播的技术保障。
最后余大纯总结了：
“欢乐之城晚会是一件大事，各位都要尽心尽力，责任到人。老成啊，你现在可是这个项目的第一责任人了，肩上的担子很重，一定要保证干好，不能干坏！还有一点，这个项目是政府投资，一千万啊！我在政府部门工作多年，在我的记忆中，这也是我们龙城市第一次这么大手笔，花这么多钱弄这么大的晚会。要知道市里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也是不容易的，你们一定要把钱花在刀刃上，演员要顶级，舞台灯光等等等等都要顶级，我是外行，可老成你们是内行，你们干好了，也是我们龙城广播电视总台的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大露脸，我到时候给你们请功，一句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上午的台长办公会一结束，成文原就来到了欢乐频道，他要组织有关人员开一个动员会，频道的全体人员都要参加。
唯一没有参加会议的人只有频道总监武文斌。
因为下周他就要去党校培训，所以此次项目会成文原没有通知他参加，现在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刚刚来报道的胡虎贲聊天。
“武头，等你学习回来我再报到多好，你这时候让我来干啥啊？”
胡虎贲没想到上一周头子们都商量好了，今天上午就把他的调动手续给办好，下午就让他报到来了。
真是火箭速度。
“早来好啊，看看人家是怎么办晚会的，碰上这么大的项目不容易，好好学习一下。”武文斌笑着说。
“我刚来，会把我分到哪个组啊？”
胡虎贲问武文斌。因为武文斌前一段和他谈过，想把他调到欢乐频道来，正好到欢乐频道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也想多学一点，最好能向导演的岗位上转行。
“先别挑肥拣瘦的，让你干啥就干啥，眼勤腿勤耳朵勤，嘴吧别勤，懂吗？”
武文斌说话的声调有些变化，胡虎贲不是傻子，他马上就听懂了：
“得令，我知道了。”
……
成文原在欢乐频道开完动员会之后，和侯芳单独出来了，他没让司机开车，而是上了侯芳的汽车，两人在市区找了一个茶楼，面对面地坐下，这才谈到了实质问题。
“晚会的预算你是怎么做的？”成文原问。
得知市委宣传部的办公会上已经确定了自己是晚会的总导演，侯芳的黑黄脸终于泛起了红晕，能拿到如此一个大项目，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没有竞争上频道总监的郁闷。何况成台长已经说了，只要她把这件事情做好了，有了政绩，胡部长就可以帮她拿下总编室副主任的位子。
“晚会的预算主要是三块，一块是演员，一块是舞美，还有就是吃喝拉撒一块……”
侯芳每年都要做龙城的春晚，她都担任总导演，也是总负责，所以对晚会里的窍门太有数了。
成文原一面听，一面满意地点头，侯芳和曹尉官一样，都是他精心培养多年的骨干力量，而且别看侯芳是女人，她的能力绝对在曹尉官之上。
“这么大的晚会，演员的阵容一定要很强大，一线明星至少要五名，我已经和北京的经纪公司沟通了，虽然价钱有些高，但是能保证明星到场，二线明星再准备五个，他们可以和一些正在发片的歌手打包，花费小一些。这一块大约五百万左右。”
“这么多？”成文原皱眉头了。“扣一点。”
“那就一线和二线的明星都各去掉一个。”侯芳带有一种询问的口气。
“我不管你怎么算，说是给你一千万的预算，实际上你只能用七百万。”成文原摊牌了。
“扣这么多？”这回该侯芳皱眉头了：“那只能在舞美上省大头了，还有体育场的各种费用。”
“体育场，电费，保安什么都不用你担心，晚会是政治任务，市里面已经下文了，各单位都要无条件支持。”
“行，那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即使是七百万，那也是侯芳从事电视这个行业十多年来操作的最大一笔项目资金了，最早她办一个晚会只用十几二十万，后来到五六十万，这两年龙城台的春晚也是侯芳总导演，请两个过气明星捧场，投入也没有超过一百万，那都属于自娱自乐。她操作最大的晚会就是前年《龙城之星》的总决赛，那也是刚过一百万的盘子。这次招商晚会的投入猛然增加十倍，侯芳的心也是兴奋地蹦蹦跳，不能不佩服政府有钱，一弄就是大手笔。
“这笔钱在宣传部的账号上，胡部长会亲自签批，我给你两个账号，你看怎么把预算做进去。”
成文原和侯芳每年搞春晚的时候都会如此操作，熟门熟路地转些经费出来，不过龙城春晚都是小晚会，侯芳明白程序都一样，只是转出来多少而已。
想到能赚三百万，那成台长也一定不能亏了自己，侯芳心里就暗暗激动。
干晚会比做专题片可钻的空子要多多了，特别是那些大歌大舞的大晚会，项目中的舞美灯光，服装道具都有水分可以挤出来，我预算报五百块租一盏灯，你能说不是？我说一件演出服一千，你能说八百？那些搞灯光和舞美的租赁公司都靠晚会吃饭，开发票的数量随你说，其实一盏平光灯最多五十，电脑灯不会超过二百，一件颜色鲜艳的演出服交给熟悉的小公司也就三百五百的，这里的水分太大了。
还有一个大头花费就是舞台，侯芳曾经接过一个私活，是一个明星的演唱会，本来人家给了五万元的舞台费用，她找了一家小舞美公司，只给了两万元搭台子，谁料到小公司更过分，八千元就搭起来一个台子，好在那个明星带来的伴舞只有两人，就这样还蹦的台子直摇晃，摄像机都定不准镜头。侯芳一气之下，最后只给了那个小公司五千元。
近墨者黑，成文原和侯芳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其实胡山峰也知道。
不怕干活受累，只怕没项目挣钱，何况是政府投资的上千万预算的大肥肉，那有多少人眼瞪着吞口水啊！晚会的项目定下来之后，胡山峰的手机电话都被打爆了，吃请的不断，市里的文化集团，演出公司也纷纷上门，都想在里面分一瓢羹，还有省里和京城有门路的公司，都拿着上面领导的条子上门。
胡山峰把他们统统拒之门外。
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我胡山峰只相信自己人。
他相信的自己人就是成文原。
在市委常委会上，常委们为晚会的预算和使用也有议论，而主管宣传的胡山峰此时义正词严：
“我们晚会的消息一出来，找我的人像马蜂一样，我给他们说了，这不是商业演出！这是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正规活动，这个项目我会严格把关，谁都不给，尤其不能给社会上的那些个演出公司，谁写条子都没用。就交给我们龙城广播电视总台的欢乐频道。《欢乐之城》的名字也很贴切。让他们进行现场直播。我们的预算和请的大牌明星名单我都会报各个常委，大家都可以监督，我保证把这场招商晚会办成我们龙城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胡山峰的发言获得常委们一致的掌声。
就连和他一直不对付的老宣传部长，现在的市委程副书记也频频点头。
这位老部长也听说了，现在的龙城广播电视总台欢乐频道总监是武文斌，那是他当年推动《直播龙城》的得力干将，有这样的人在，他自然很放心。
谁知道胡山峰和成文原早已略施小计，把武文斌排除在外。
市委常委会批准了胡山峰的晚会计划和预算。
实际的经费到账之后，侯芳的眉头反而皱起来了。
明星的价格这几年飞涨，已经超过两年前房价上涨的速度了，去年两个上了国视春晚的农民工，今年的出场费竟然都上到两位数，从《阳光大道》栏目中冲出来的一对鸿雁组合，要价也上到了三十万，那些身穿军装唱民歌的明星，参加政府项目竟然也开到了五十万只唱两首歌的价格。
这是要抢钱啊？
“什么鸿雁组合农民工？抢钱抢红眼了。”成文原也发愁了：“怎么会这样？”
市台毕竟没钱搞这种大晚会，对市场行情不甚了解，要都是这种晚会价格，那我们还拽个屁啊。
“你去年不也请过明星吗？没有这么贵啊？”成文原不相信。
“电视台请明星做节目要便宜一些。”侯芳解释：“可他们只要上大晚会就当是商演，商演的价格就高出一倍。”
“我们这就是电视台做节目啊，告诉他们，我们不卖票。”
“可他们不管啊，你要说在电视台演播厅做节目，他们才认定是电视节目，只要你一说在体育场，在剧院，他们就认为是商演。”
“那怎么办？钱都给他们挣了，胡部长的交待怎么完成？”成文原发愁了。
“有两个办法。”侯芳说：“我让京城的合作公司找一些正在发新歌的歌手，这些人都在推广期，收费少一些，只是这些不一定是一线明星。”
“那没关系，这样的人多来一些。要价高的少来几个，名单报给胡部长看。”
“那要是一定完成三百万的指标，还有就从舞台和大屏上想办法了。”
侯芳所说的大屏其实就是近年来舞美上时兴的LED大屏幕。LED现在已经是电视晚会舞台布景的主力军，不仅可以平面展示，而且可以360°布置，像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演员脚下的画轴其实就是一个变化的LED显示屏。
LED和手机电脑一样，是当今发展最快的科技产品，几年就已经推出了好几代了，现今用的LED显示屏比两年前的产品无论是画质、亮度和清晰度来说，都上了很高的档次。
其实用什么档次的LED，一般观众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因为用人眼看晚会的辨识度不强，还不如摄像机里面的反差，因为摄像机的镜头能推向近景。
新一代LED显示屏展现的背景画面画质细腻，观感舒服，而老LED的画面颗粒很粗，看着刺眼，大晚会的后背景很大，如果歌手身后的LED画质不好，也就影响了电视观众观看的效果。
侯芳的提议一出，成文原也就动上脑筋了。
对LED显示屏的知识他也了解一些，他想了一下，既然是这么大场面的招商晚会，市委常委和领导们一定都会来到现场，而并不是坐在家里看电视直播，坐在现场吗，那人眼就分不出大屏幕的优劣了。
不是电视同行，谁会知道背景画面的差异。而不同的LED屏幕，价格的差距是很大的，何况此次晚会要用的LED至少有几百平方米，那花钱的差距可不小。
“就这样吧，什么样的大屏都是放背景的，你不用搞最好的。你首先要保证明星的到场，毕竟明星的名单要交给常委们审核的，也是造气氛的根本。”
“我知道了。”得到了成文原的同意，侯芳知道该怎么做了。
……
招商晚会的时间定在了四月十八号，要在龙城市造成了一番轰动。
侯芳还是下了一些功夫，请来了三十多个大陆、台湾、香港的明星来到龙城，其中数得出来的有七八个算是一线和二线的明星人物。
从四月初开始，龙城广播电视台的各个频道和频率都拿出了大量的时段，宣传《欢乐之城》晚会盛况，这让当天的演出已经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武文斌在党校的处干轮训班里结识了一帮新友，听说他的身份是欢乐频道总监，自然就成为索票的对象。就连党校的校长也给武文斌打来电话。
武文斌没辙，只好给侯芳挂了电话，电话里的侯芳说票务分配她没有办法，都是市委宣传部操作，好说歹说，答应给他两张VIP票，其他的票还给了五张，都是边边角角。
十七号下午，他要的票送到了。
给武文斌送票的人是胡虎贲，武文斌问他现在干啥，他说在剧组当剧务，干一些杂事，比如送盒饭，联系车辆什么的。
“这次晚会场面搞得不小，式子很正，明星都来了，现在都在陆续在走台，今晚上还有一次连排。”胡虎贲说。
“会场的票是宣传部统一分配的？”武文斌问。
“什么呀，是成台长统管，我们制片组分的。有一天分票没人，制片主任周天才还把我叫去干了一夜，到那里我才知道，管分票的人竟然是成冠宁。”
“成冠宁？”武文斌对这个名字即熟悉又陌生。
“去年在我们《直播龙城》当副制片人，在网上把程万霖名字搞错，摆乌龙的那个。”
武文斌知道了，这个成冠宁是成文原的侄子，他还在城市频道当副总监的时候，成文原找了马有路，把他塞到《直播龙城》栏目组的，后来干不下去自己溜号了，去年他还在挂职的时候听说这个成冠宁又回到《直播龙城》，还当上了副制片人，最后出了一件事，网上出现了一个帖子加视频，说是《直播龙城》的记者程万霖****，谁知道最后露脸的倒是成冠宁的图像，这不是张冠李戴是什么？最后成冠宁被撤职处理，谁料想成文原把他“处理”到了文艺频道，现在竟然又成了自己的手下。
“那小子见我去了，还使唤我干这干那的，说他是制片，我是剧务，正好归他管。”从胡虎贲的语气能听出来，他挺不服气的。
“你们怎么分票的？”
“我没分，成冠宁把票位画好后，把票找出来让我分装信封。像这种VIP票要分三拨，大头给市政府招商组，他们来人一把拿走的，还有一部分送给了宣传部胡部长，是成冠宁自己送的，成台长手里也掌握了一小部分，侯芳手里也有一些。”
“没有多的了？”武文斌看着他送来的几张票，心想这根本不够，自己都看不成。
“武头你一个人进去没关系，就是没有位子了。”胡虎贲说着拿出一张工作证交给他：“我给你留了一张这个，提早进去就行。”
“那就谢谢你了。”武文斌还真想到现场看看，这么大的晚会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频道操作，倒是把自己这个频道总监给排除在外，他心里真是有些不甘心。
胡虎贲走了之后，武文斌把两张VIP票都给了党校校长，其他的票给了同班的几个好友。
从胡虎贲口中得知现场已经开始走台，武文斌有了一张工作证，晚饭之后没事，他就开车去现场看看。
晚会的现场就在文化新区的龙城新体育场，也称龙城奥体中心，是一个扇贝型的大型建筑。
龙城奥体中心的中心体育场是东西朝向的椭圆形，可以容纳六万人。
武文斌进场的时候，只见体育场的东头已经建好了一座巨大的舞台，舞台上灯火通明，不少舞蹈演员正分列站在台上，随着音乐的现场环声跳舞，这期间还不断传出侯芳叫停的声音。
内场的草坪地上，已经放满了一排排的塑料椅子。上面贴着牌号。因为东面有舞台，所以东面的一圈看台就被废了，但是把内场的座位补了进来，应该还能容纳六万人。
“好大的气势。六万人参加的晚会，省电视台也没有干过啊。”
“武文斌自言自语，他知道省电视台2008年在老体育馆搞过一次为汶川地震举办的赈灾义演晚会，那一次他也到了现场，现场也就两万多人。”
想到了自己给党校校长的那两张VIP票，武文斌想看看位子好不好，可他在内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VIP区。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不得不打电话找胡虎贲：
“虎贲，你给我的VIP票，我在内场怎么找不到位子啊？”
听了胡虎贲的回话，武文斌继续找了起来，转了大半个体育场，他终于找到地方，左看右看，他又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给马有路：
“马头，我，武文斌。给你发晚会票了吗？是不是VIP的？给你的是多少排多少号？”
“怎么啦？我的票还没看牌号呢，反正我要去当监播，去不了现场，你是不是打我票的主意了？等等啊，我的牌号是……”
听到马有路嘟嘟囔囔地回话，武文斌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位置，他的嘴角现出一丝阴笑：
“马头，我有一个感觉，明晚的演出可能会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