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文原缺席会议的情况下，余大纯通报了市委紧急常委会做的决定。
鉴于《欢乐之夜》晚会给全市的招商工作带来了不协调的声音，龙城市委市政府以及各个区县的领导同志要充分动员起来，开展一次史无前例地抢救投资商运动。
昨天晚上会议结束之前，市委周书记特别强调了三点：
一、要把前来参加招商会的投资商们服务好，招待好，让人家有真正的宾至如归感觉。
二、各单位要把招商会的各个细节部分检查得充分再充分，边边角角都不能漏掉，决不允许再出现摆VIP座位那样的乌龙。
三、宣传部及所属的龙城广播电视总台要把宣传龙城，报道招商会放在首位，大力报道我们龙城的优势投资环境，大力宣言我们龙城人爱客、待客、留客的诚心和诚意。
强调了以上几点之后，周书记最后还是加了一句：
“今晚《欢乐之夜》出现的问题，晚会组委会和广播电视总台有不可推卸地责任。在招商会结束之后，市委要会同市纪委，市委宣传部成立一个调查小组，对此事造成的损失进行评估，并对当事人要进行严厉查处！”
胡山峰听罢。脸白了一下，他心里暗暗思忖：
市纪委如果介入进来，会不会对那截留的三百万顺藤摸瓜呢？成文原，侯芳这回肯定会被处分，就是自己也少不要负有领导责任。撤职不会，不过做检查是免不了的，弄不好在履历上还记下一笔。
妈的！搞什么玩意？怎么啥事情都办不好。
胡山峰此时觉得自己要检查一下用人的标准了。
好在调查组在招商会之后才开始动作，还有时间进行布置。
因为昨晚在市委紧急常委会上周书记明确点出广播电视总台有不可推卸地责任，余大纯虽说在市委常委会上推卸了自己的主要责任，但在今天的紧急台长办公会上也要作出表现。
他也强调了三点：
一、坚决执行市委常委会的会议精神，各频道、各频率要把宣传龙城，报道招商会的工作放在首位，大力报道我们龙城的优势投资环境，大力宣传我们龙城人爱客、待客、留客的诚心和诚意。台总编室要马上制作新的宣传片，各电视频道和电台频率今天上午不仅要布置招商会的各路采访，还要重新拿出宣传方案，下午报台长办公会审批。
二、由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王向忠牵头，组织监察室和办公室的同志成立特别调查组，马上着手对昨晚《欢乐之夜》出现的问题进行调查，先期掌握情况，以免上面调查组到达之后抓瞎。
三、鉴于周书记一锤定音，一定要有人对此事件负责，那从今天起，晚会项目组的主要负责人停职检查，协助特别调查组的工作。
副书记王向忠有些为难了：“老成为此都累得住院了，他也停职？”
“老成住院就算了，王书记代表班子下午去医院看看他，顺便把今天的会议精神通报一下。”
余大纯回答了王向忠的提问，他明知道成文原此次处分是跑不了，但自己也没有权力宣布自己的班子成员停职。自己即使要推卸责任，面子上还是要大度，不然王向忠和徐光前这两个从宣传部下来的人一定会向上传小话。
王向忠不说话了，但马有路又说话了：
“余台长，综合频道和欢乐频道都归成台长分管，还有新闻中心，他们都是这次报道招商会的重点。还有，要是晚会的主要负责人都停职，那欢乐频道就没有主事人了。”
“这我已经考虑过了。综合频道我亲自代管，新闻中心由马台接管，闫主任会后通知综合频道总监到我这里来，还有，让武文斌立刻从党校回来。非常时期搞什么培训。”
看来余大纯早有考虑，一旁做会议记录的办公室主任闫喜班赶紧点头，把这几项写进了会议记录中。
忽然听到自己被停职的消息，侯芳傻了。
昨天晚上成文原忽然在电梯里昏倒，侯芳当时并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灌的晕晕乎乎，被扶到宾馆楼上的房间里睡觉去了。
直到今早在餐厅里面吃自助餐的时候，她才听制片组的人说成文原昨晚被救护车拉到医院的消息。
“怎么回事啊？”
得知这个消息，侯芳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匆匆吃了几口，就来到1801号房间打听成文原的情况。
1801的房门大开，周天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沿上，嘴上叼着一支香烟，烟灰好长，烟头塞满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
侯芳自己有时候也抽烟，所以她并不烦这满屋的烟味，只是感到周天才有些不对劲。
“成台进医院，你知道不知道啊？”
“知道，我送的。”
周天才抬起头，他两眼布满了血丝，看来也是一夜没睡。
“到底是什么毛病？有危险没有啊？”侯芳没有注意周天才的眼睛。
“好像是累的，心脏病犯了。”
“心脏病？没听说成台心脏有问题啊？”
侯芳急了，好好人的怎么就去了医院了呢？昨晚也没喝多啊？平常成台的酒量也够大的。对了，好像他昨晚在饭桌上接了一个电话，还问了自己一句什么。然后就不见了。
“侯总，成台上来问了一下VIP票的事情，出去就倒下了。”
“VIP？”对了，成台长昨晚问自己的就是VIP：“VIP到底怎么啦？”
“侯总，我们昨天晚上的VIP票出问题了。”
周天才能当上制片主任，那脑子也不是白给的，从成文原进来的反常他就发现了端倪，堂堂一个大台长啥时候跑到乱成猪窝的制片组来，还盯着墙上的平面图问了这么多。
成文原被送上救护车，他把和明星助理们结账的事情交给了手下，自己跟着去了医院，虽然他跑前跑后忙着，可已经清醒的成文原愣是没有给他一句囫囵话。
成文原不仅不说话，看着他的眼光都带着凶狠，这让周天才心里越发发慌，过去他从不这样啊？自己虽然进不了成台长的核心圈子，那也是成台长圈子边上的人。
他一面服侍成台长，一面打听消息，终于在回来之前得到了确切消息。
回到酒店房里，他傻愣愣地对着墙上的图形细细一看，脑子里的一根筋忽然通了。他使劲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妈的！这坑爹的奥体中心啊！”
五六千张VIP的票，得罪的全是龙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啊，怪不得成文原看自己的眼神像要吃人。
这一通乱想，那周天才还会有睡觉的念想吗？
这些天被节目忙得头晕脑胀的侯芳一看墙上挂着的俯视座位图，立马就明白了错误所在，她恨不能脱下高跟鞋，用那钉子鞋跟把周天才那张可怜样的胖狗脸打成筛子。
忙前忙后一个多月，被几个座位把一切辛苦都给毁了。
侯芳还没来得及跟周天才算账，她的手机就响了。
办公室主任闫喜班打来的，通知她已被停职检查。
同时响手机的还有周天才，他级别低，是办公室副主任通知的。
没想到惩罚来得这么快。
侯芳二话没说，冲出了1801房门，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床上桌上以及满屋子都是废弃的晚会流程和主持人词，侯芳的心都要碎了。
“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这么捉弄人啊！”
她真是欲哭无泪。
侯芳今年三十六岁，属大龙的，2012，就是她的本命年。
屈指算来，侯芳进龙城电视台工作也有十二年了。
说来也巧，成文原的两个嫡系都来自一个学校。侯芳和胡部长的女婿曹尉官一样，也是京城传媒学院的毕业生，不过她比曹尉官晚两年，学历还低一等，她是电视文艺导演的专科学历，好在本世纪初的大学生还少，侯芳毕业时还拿到了本省的一个分配指标。也正因为她不是本科是专科，所以她没能进省台，被分到了龙城市台。
分进了龙城电视台之后她就被分到了文艺部。
进了文艺部她才知道，这里其实就是一个演员的杂烩部。
和电视台的新闻部，专题部，技术部不一样，文艺部的员工学历最低，大都是中专毕业。
那时电视台学历最高的是技术部，绝大部分是大学理科毕业生，还有一些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那时也有一句时髦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全球都不怕。而且能分到电视台来的人几乎都是学无线电的，那微波，发射都是硬碰硬的活，没有专业知识那是玩不转的。
其次就是新闻和专题部，除了马有路，成文原这样一批文革后的文科大学生之外，还有一些部队转业和工厂上调转行当记者的，他们无一例外都上了京城传媒学院的成人专科函授，拿到了新闻专科或本科文凭。
只有文艺部的人学历最低，他们的来源不是市里的京剧团，就是话剧团，还有歌舞团，群艺馆，十个人中有八个都是龙城艺校毕业。
像侯芳这样有电视文艺科班专科学历的还就她一人，所以她就鼻子翘翘看不起人。
剧团混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人精，不久就把侯芳给孤立起来了，加上原来的老主任也是剧团出身，对侯芳也不待见，名义上她是导演，其实就干点场记的杂活，那几年侯芳真是郁闷之极。
好在有了一次龙城电视台和龙城有线电视台合并，两台合并之后成立了大文艺部，台里开始讲文凭讲能力了，成文原当了分管副台长，他力排众议，让侯芳当了《龙城之星》大赛的总导演，结果一炮打响，大赛选出了许纯纯吴家家等一批主持人和播音员，侯芳稳坐龙城电视台第一导的位子。
两年一次的《龙城之星》大赛，让侯芳有了成绩，先提拔文艺部副主任，2006年文艺部转为频道，她先当频道副总监，2008年又当上了频道总监。
成文原是她的引路人，而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成文原圈内的核心力量。
可惜了，此次机构改革，成文原的如意算盘一次次被打破，曹尉官的上位失利，侯芳的上位也失利，成文原精心策划，本想这次让侯芳出一大政绩，以争取到总编室副主任兼购买中心主任的肥差，谁料想阴差阳错，想位子盼位子，结果自己屁股下的原有位子也被人拉出来，而自己被推下了深渊。
要知道为了此次晚会，侯芳的付出那也是从未有过的。
一个多月了，她除了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几乎没在家里住过一天，她那当文化公司小老板的老公天天不知道在哪里昏天黑地，而她那上小学的儿子也只能交给父母带着，据说这一段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电视人，也是没有家的人。
一场晚会看起来简单，好像就是一些人在台上唱唱跳跳，哄台下人开心，实际上一场晚会的工作量也非常吓人，尤其是负责整个晚会的总导演。
首先是要选定主题，既然是龙城招商会的晚会，那就要把龙城招商的主题吃透，这些精神不仅要融入晚会主持人的主持词中，也要体现在晚会的歌舞中。
一个主题晚会都要有一首响亮的主题歌，特别是要有一首显现龙城风貌的歌曲，曲风不说超过《希望的田野》，那也要相比《走进新时代》。
这样的作品侯芳是完成不了，就要请名人写词写曲，词首先要给领导审查，通过了要录制小样，自己听不行，要让成台长听，最后要让胡部长听。
即使词曲都过关了，还要请人演唱，外请的明星不会唱你一个市及晚会的主题歌，那就要安排一个家里人。
所谓家里人要么祖籍是龙城的明星，要么就是龙城的本土明星，因为此歌的歌名就叫《我的家乡，腾飞的龙城》。
终于定下来了，此歌由一个中央级的文艺单位的歌星演唱，此星是民歌歌手，龙城本地人，年轻人不太知道，但在领导中小有名气，因为她在国家的庆典晚会上也经常露面。
定下人，还要在京城找人正式配器和录音，录音拿回来之后，还要找人给这位歌星排舞。
虽然这些活不需要总导演侯芳亲历亲为，但她的脑细胞不知道死多少，要策划，要找人，要联络，要沟通。
一个主题晚会还要有一个表现龙城风貌的舞蹈，现在市里的歌舞团不景气，舞蹈演员连二十人都凑不起来，侯芳在省歌舞团又找了二十人，四十人勉强撑起台面，因为舞蹈也比较大，名字叫《沸腾的龙城》。
还有，这些舞蹈演员除了创作舞蹈，还要承担开场舞蹈和结束舞蹈，这还不够，他们还要负责给其他的演唱歌星伴舞。
当然排舞的事情也不要侯芳这位总导演亲历亲为，但她也是要策划，要找人，要沟通，要审查。
一个主题晚会还要上一个小品，这都是侯芳每年搞春晚的本土特色菜，这种本土小品不能找京城来的那些大牌演员，他们不稀罕演，其实他们也也演不了。
地方文化都是找本地演员凑数，这些演员常常上文艺频道的节目，本地观众也很熟悉。
当然，侯芳总导演对排小品的工作也不要亲历亲为，但是她要找导演，要找编剧，要沟通，要定稿，还要严格审查。
因为小品不像歌舞，不能太俗，省里市里的大领导都在现场，太俗了掉价，领导不喜；也还不能太雅，太雅了老百姓不稀罕看，真是难死人了。
一首歌，一支舞，一个小品，这都是创作节目，有了它们，就有了创新的真谛，侯芳真正头疼的就是这些创作节目。
创作的节目有着落了，然后就是编排这些请来的歌手明星，内容不用担心，担心的是这些人能不能请到，多少钱请到，请到后怎么宣传。
以上是节目的部分，还有舞美灯光服化道等一系列杂七拉八的事情。
第一是舞台。
好在这次晚会是政府行为，场地定下了奥体中心的主体育场，政治任务的大帽子压上去，奥体中心的人也只能放手任你在他的地盘上折腾。
舞台要大气，首先要有高度，离地三米高。还要有宽度，定下了三十六米宽。要有层次，阶梯和平台都要建。后面要放大屏幕，一块一百六十平方米的主屏，两块五十平米的次屏，层次感也就体现出来了。当然设计方还设计了一些柱子一样的装饰屏，但因为价钱太高，侯芳最终也就舍弃了。
然后是灯光，要把节目的内容和形式都和灯光师沟通好，需要多少灯位，电脑灯需要多少，那都是有讲究的。
干冰也是必需的，舞台上那云雾感的效果全靠它了。
喷火器和冷焰火要备上，特别是开场和结尾都要挂上“瀑布”，就是那种向下流淌的冷焰火。需要多少要心里有数，因为这些玩意一上去，立马就把成千上万的钞票给烧没了。
大明星自己的服装可以自带，但舞蹈演员的服装要新做，上报的预算中，服装也是不小的一笔开支。
但是成台长说了，能省就省，反正这批服装宣传部也不会要。侯芳有了尚方宝剑，就要动脑筋了。
过去台里的春晚也做过服装，大多是用一次就压箱底了。
衣服有，但问题也有，因为过去用的舞蹈演员少，演播厅里用个十件二十件就算多了，像这样一下要一样的四十件还真没有，那服装就需要搭配了，为此她和服装师和排舞老师争执了两天。
一切定下来之后，就是编排，连排，彩排，成台长审查，胡部长审查。
一个月啊，干了多少事情啊！最后就为了几张破位子，把一切功劳都抹杀了吗，还落个停职检查的结果，我何苦来啊！
侯芳不吃不喝，整整在宾馆的房间里闷了半天一夜，几次她都打开了窗子，想从这宾馆的十八层高楼上飞跃下去，来他个一了百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是成文原，让她一早就赶到医院去见他。
侯芳洗了脸，梳了头发，开着车去了医院。
成文原此时已经离开了观察室，住进了高干病房，是单间。
他是正处级，能住进高干病房，是胡山峰给医院下了指示。
侯芳进去的时候，高干病区里还没开早饭，成文原也是两眼血丝，见到侯芳，他马上就问了一句话：“挪出来的那三百万，周天才知道多少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