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将近九点,我的手机响了。我抄起一看,是朵朵。顿时,我心中涌起一阵强劲霹雳,血液加速流动。
这时候我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电视,脑子里想着我的新工作,想着明天可能会有些什么事干。我没想朵朵,我准备晚上睡觉前,躺在床上好好想想她。
“干吗呢?”她说。
“看书。”我没说看电视,我挑层次高的说。
“看书?不会吧。哎,出来玩吗?我和朋友在酒吧呢。”
“饭吃好啦?”
“是啊,正和朋友在酒吧,刚到。你来吗?”
“很多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朋友。怎么,你要人多啊?”
“人多了,都不认识,那……”
“你这人蛮烦的,人多还不好,多认识些人不是正好。好了,不要啰嗦,过来吧,等你。”
她不容置疑,嗓音里透着一种要命的东西,好像我们不是下午才认识的,好像我们小学里同桌,中学里又同桌,而每个阶段都是我受尽欺负。但不管怎么说,她这种温柔的飞扬跋扈倒使我挺高兴,心里美滋滋的。
“马上就到。”
拾掇自己的时候,我自然想到了我最好的朋友李非。我肯定要叫上他,不仅这类场合我们经常一起出现,更重要的是他自信牛逼,了解娱乐场所就像熟悉他所从事的行业一样,只会更过,因为他沉湎。
他有理由,也有实力。他搞金融,就是拿别人的钱为自己挣钱。众所周知,别人的钱不是钱,可想而知,他多牛逼了。
他已在另一个地方喝酒唱歌了,无所谓,对他来说,换一个地方正好,还是我叫他,更不用说还有漂亮的模特。但我跟他强调,我认识的人叫朵朵,他明白这一点。
我坐上他的SUV,穿过浮光掠影的夜色,向酒吧去。
“你们就今天下午认识的?”我最好的朋友李非问我。
“YES。”
“她晚上就打电话叫你去酒吧?”
“是啊,这女人爽啊。”
“可以啊你,长的怎样?”
“没得说,有味道,身材很灵。”
“她说她们两个人?”
“是啊。”
“那个人怎么样?”
“没见过。急啦?不要急。”
我朋友李非认识不少的女人,我估计要比我多出几条马路。他也跟我提起过几个,其中有一二个我见过,一起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但这些个女人都好像和他没有变得更加亲热。我经常听到在他刚开始认识某个人的时候对其的赞美之词,好像这个女人不搞定,不跟他长久厮守,他就痛不欲生,接下去的人生就毫无意义了。但每次,用不了多久,在他那里就再也听不到下文了。即使我好奇心强,向他打听一二,他也不隐瞒,结果不是散了,就是掰了,好一点的也是不了了之。所以,迄今为止,他与我一样,没有固定的女朋友,没有那种可以发展、将来某一天进入婚姻殿堂的对象。就他来说,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这家伙有钱,并期望着更加有钱,他如今的目标是进入某种财富排行榜中,最起码也得在财经栏目中时常被人提到,偶尔露露脸。所以,他对女人的期望就像他对钱的期望一样,不断地调整、升高。
有一点我不得不佩服,这家伙对女人特别有感觉,或者说女人常常对他有特别的感觉——我想这方面是双向的吧。他总能很快的与对方进入状态,一副煞有介事、情投意合的模样,但也并非谈情说爱、黏黏糊糊的那种。这一点真叫我纳闷,难道这因为是有钱有理想而演变成的一种模式?
“看上去你这个新公司不错,经常会有这种事啊?”他说。
“不知道,我看是难得,每期也就一个人,跟我的工作也没关系。”
“什么杂志啊?哪天拿几本过来看看。”
“男性杂志。对你合适,看看正好。基本是有钱人的介绍,各行各业都有,国外的国内的,还有一些生活情趣、品牌什么的。哎,我看你上我们杂志倒不错,弄几幅照片,写几页文字,推广自己一下,搞点小影响。”
“可以啊,先弄几本来看看。”
“估计要钱的。”
“要多少啊,几万块钱差不多了吧。”
“不知道,我问问看。”
“没问题,跟你老板说,也算帮你搞点业绩。到时候叫你老板一起吃顿饭,不要忘记把当期的模特也叫上。”
他语气中透着一种自嘲式的得意。而我在想这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踏进酒吧,第一个感觉就是犹如面临一潭波光迷离深不可测的池水,真想一头扎下去。
这酒吧属于吵闹型的,但现在还算安静。进门直着一个吧台,六七米长,上方悬挂着晶莹闪亮的玻璃杯,里面柜子上的酒瓶五花八门,服务生穿着银色的小背心面容沉静,辉臂舞爪,仿佛那是一项探索神秘人生的工作。我对站在酒吧柜台后面干着这份营生的人总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估计这种感觉大多数人都有。也许他们可以接触各色各样的人——到这里来的人真的五花八门吗?——也许他们可以看到人生百态——其实在这里的人只有一种状态,就是卸下自己白天的重担和伪装,挑上另一个重担,换上另一副面具,以满足欲望与获取利益,很有可能不少人会觉得在这里藏有某种机会。而我觉得能坐在这里喝酒很酷,盼望着可以遇见不同寻常的人。我也蛮佩服在这里干活的人,能够天天沉浸在喧闹的氛围中不动声色。
我这样想着,看到左边最里面有一个小舞台,前面有一块舞池。现在上面空空荡荡。可能当时间和身体都到点的时候,会有人在上面起舞。我不由得想象和朵朵在那里翩翩扭动的情景。
此时,台上正有一位男歌手拨着吉他,吟唱着一首忧郁的歌曲,底下的宾客刚刚开始,处于热身的状态,情绪稳定,表情放松,浅酌漫谈。
这里大多是一些年轻的女子和看来神采飞扬踌躇满志刚过或已过年轻阶段的男子,还有不少的老外。
我看见了朵朵,她正坐在靠墙的位置,手里夹着烟,与一个背对门的女子说话。那女人估计是和朵朵干一个行当的,消瘦的身材,盘着头发,露出柔嫩的脖子和肩膀。
幽黄的灯光打在朵朵的一边脸上,她脸上挂着做作神秘的微笑与对面的人说话,她一定感到周围不少的男宾客正时不时的用眼光瞟她们,但她却一副丝毫不加理会全然没有意识到的表情。
我看用不了多时,如果还是她们两个坐在那里,我想就会有人自告奋勇的走上去,要求坐在他们的边上,与她们开始一场令人感觉奇异的追逐游戏。
我们走到桌边,她们才抬起眼来。
我瞥了一眼另一位姑娘,她长的比朵朵好看,稍稍丰满一点。如果说朵朵有一种野性不羁的美,那她就有一种素雅柔性的气质。她的笑容浅淡,但柔顺娇嗲。
我把李非向他们做了介绍,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一道过来认识认识。朵朵对着她的朋友介绍了我。她把我说成是下午认识的,广告公司的。她说她的朋友叫夏薇。留有余地的余,韵味的韵。
我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朵朵笑了,“叫我朵朵不可以啊。”
我说,“还是名字好,真实感强一点。”
“我的名字不好听,叫徐海花。”她说,“难听吧。也不知道我爸妈当时怎么给我起的,搞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李非道,“名字算什么,只是一个代号,见到真人就心服口服了。”
朵朵回他一笑,像是犒赏他的恭维。
我说,“海花,蛮好听的。你应该就叫海花,海水拍岸,溅起浪花,多好。”
“哎,真的啊,被你怎么一说,是不一样了。”朵朵嗲兮兮、一副惊喜的模样。
“什么朵朵啊,莉莉的,多俗啊。”我说。
“去你的。”朵朵用胳膊肘杵我。
“到底做广告的,马上就让你的名字听起来不一样了。”夏薇姑娘说。
我自然的坐在了朵朵一边,李非坐在我们对面,与那位姑娘一边。
我注意到桌子宽大厚实,看起来是那种实木的样子,估计不是,应该是用什么工艺人工模仿的,但感觉不错,深棕色,摸上去条纹清晰舒滑。椅子是同一材料风格,坐着舒服,但移动起来不方便,过重。
大家互相打量,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但音乐、灯光、还有人们高声的谈话、恣意的笑声使我们之间原本会有的冷场消踪遁迹了。我有些许的窘迫,扭脸看朵朵,她对我露齿一笑,说,“蛮快的吗。”
我说,“坐他车来的。”
李非拿出香烟,先问两位女士抽吗?朵朵说我们抽自己的。李非给我一支,朵朵抽出自己细细长长的香烟给她的女伴,自己也来了一支,李非给她们点烟。
她们在喝饮料。李非说,“弄点喝的?”随即他招呼服务生。
他也不询问几句,就叫服务生来一瓶洋酒,名字顺口就来,随后再问两位姑娘可以吗,可以喝一点吗?他那种熟门熟路、挥霍无度的劲头没有丝毫的夸张,语调亲切随和,却相当镇人。
朵朵说,行,喝点。再给我们来两个刚才的饮料。
我又加了两瓶啤酒,我还是喝啤酒吧。
我们开始聊了起来,倒也相当正经严肃,以职业开始。我和朵朵先谈起白天的工作,我说她的照片拍得真棒,我问她刊出以后会不会有人给她写信,想办法打听她的电话号码。朵朵去问她的朋友,“有吗?”
看起来她朋友已经干过这样的活。她说,“没有,什么也没有。这种杂志发行量很少的,摊上都没有买的。”
“我说,我们这本摊上有买,发行量有一万本呢。”
“一万本算多吗?”李非问。
“应该算是不少了。”我说。“现在还有多少人看杂志啊,畅销一点的也就是女人看的杂志。我估计一万本也是虚的。”
接着我们聊到了李非的职业,他说他是做投资的,开了好几个公司,他提到了几个颇能唬人的数字,几个人名,几个大名鼎鼎的公司,他也说到了这行业不可想象的赚钱机会。但他没有忘记描述其背后隐藏着的巨大风险,他说有一天就可能身无分文了。看起来他所言非虚,对自己正处于何样的境地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他的表情平稳,语气自然,看不到一点虚夸、卖弄、故作姿态的意思。
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我暗中又是钦佩又是嫉妒。他跟我同岁,挣钱多少暂且不说,他能这样冷静成熟的表现,在如此漂亮的姑娘面前既不显摆卖弄,也没有假装低调,要是轮上我,也不知道会有怎样不能目睹的表现,想到这些我不禁自惭形秽。要加油啊,要像他一样,时时反省自己,注意自己在众人面前的表现,我想他一定是这样的,每日三省吾身。
酒来了。李非举着酒瓶等我们每人给自己杯子里加上冰块,依次给我们倒上美酒。橙黄的酒漫过奇异的冰块,在晶莹的杯子里闪亮。我举起杯子,“来。”他们都举了起来。李非说,“为认识两位小姐。”
玻璃杯碰在一起,间断的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各自抿了一口。
说也奇怪,一口酒下肚,气氛就来了,大家明显的变得熟络起来,好像我们曾经这样相聚过好几回了。
于是我们开始神侃。
我们先聊起了这个酒吧,接着说起这条街上的另外几家,他们的不同啦、各自的特色啦、酒水的价格啦、歌手的好坏啦。还有谁经常去这家,谁又经常去那家。
我们聊起工作,挣钱的快慢以及它的前景,我们谈到各自认识的一些有钱人,他们的脾气,他们的牛逼,他们幸运的机会,他们其实实质上的无聊与可笑。我们说起手机、电脑、3G、服装、化妆品,历数自己喜欢的款式和品牌。我们聊起爱好,喜欢的明星,唱歌、旅游、网络上的照片与视频,我们讲到了外星人、卡梅隆,我们提到过去的恋爱,大谈初恋和过去与情人的种种糗事。我们个个都好像无所顾忌,兴奋异常,一个人还没说完,另一个人就着急插入,我们不断地抽烟、喝酒,我们手舞足蹈,表情各样,我们有时大笑、有时嘲笑、有时惊叹、有时愤恨、有时又后悔不迭,我们有时不让人家说,只顾自己说,有时又认真仔细地听,注视着讲得洋洋得意的人。我们就这样神侃胡聊,我们好像不愿意让谈话有中断的时间,不愿意看到有沉默无言的间隙,哪怕是片刻瞬间。
酒吧的客人越来越多,服务生来来去去的,忙得不得了。歌手暂时停止了歌唱,人也不见了。空间中嘈杂的人声甚嚣尘上。
我们聊得越来越欢,进入了热烈嬉闹的阶段。
“这人真能喝。”朵朵一手握杯,一手夹烟。她与夏薇刚刚说完一次曾今有个老板请他们喝酒的聚会,又说起一个在酒吧里请他们喝酒的男人。
“是吧。”朵朵转向她的朋友,求得她的赞同,接着又转回来。“第一次认得我们,自己跑上来说请我们喝酒,要跟我们好好聊聊,他说今天晚上他要解脱自己,要一醉方休,也不知道他白天碰到什么事情了。没多少时间就差不多喝了一瓶洋酒。也不叫我们喝,只管自己喝,后来又叫了一瓶。”
“还喝了好几罐啤酒。”夏薇插道。“叽里咕噜不断地讲话,不停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会工作怎么好,怎么挣钱,一会又没劲,被人家骗。一会又讲那个明星好看,那个明星不好看,开始我们两个有点吓丝丝的,后来笑得,笑不动。”
“他多大年纪?”我问。
“四十岁左右吧。”朵朵回答。“他就这样跟我们喝酒说话,到十二点多。后来醉了,就趴在桌子上,就这样趴着,弄得我们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人家都看着我们,好像是我们要存心灌醉他一样。”
“他人趴着,嘴里还大喊大叫。服务员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说不认识他,自己上来和我们喝酒,喝到这样了。服务员问买单怎么办。我们去推他,叫他买单,他不睬我们,只管自己讲话,已经听不清楚他讲什么了,舌头好像发大了。”
“到后来发觉他口袋里没钱。”李非猜道。
“这倒没。”夏薇说。“我们从他口袋里拿出皮夹子,钱倒不少,买了单,服务员也不管了,说就让他在这里趴一会吧。”
“你们走了,也不管?”我说。
“没,我们很好心的。把他架起来,拖到外面去。他是开车子来的,我们拖着他,在马路上找他的车子。”朵朵满脸自嘲、开心的笑容,“我们两个人戆兮兮的拖着他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到这里。”
“这人不要太重哟,两只脚发软,还绞来绞去。”
“后来找到他的汽车了。怎么办?总不见得让他自己开汽车回去,他也没办法开了。我们想开了车门让他躺在后座上算了,我们自己走人。他硬是不让我们开门。我们手一松,他就往地上掉,我们把他往汽车旁边拉,他不肯。后来你们知道他做什么了?”朵朵故意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猜不到吧。”
夏薇掩住嘴,窃笑。
我们望着朵朵。
朵朵要说,却笑出声来。“撒尿。他就这样子拿出来,对这自己的汽车,就这样,就这样撒起来。”
我和李非大笑起来。她们两个人更甚,笑得花枝乱颤。
“他,他还,这水溅到我们两个人的脚上。”
“我们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了,还扶着他。”
她们两人银铃般的笑声交叉在一起,在空气中震颤。
“后来我们两个像说好了一样,一起松了手,他就像个麻袋一样,摔在地上,但是,这水哟,还在往外面飚。”
朵朵的语气、表情,还有夏薇的,使得我和李非实在忍不住,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笑过一通后,李非问,“你们就把他扔在那里跑了?”
“没,我们心不要太好啊。夏薇打电话给110,让他们来想办法解决。”
“后来你们碰到过他吗?”我问。
“没有,一直没碰到过。那个酒吧,后来我们还去过好几次,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可能这人那天不知道碰上什么事了,实在是想发泄一下。”
“你们有过这样的时候吗?是不是男人碰到不顺的事就要想喝醉啊?”
我说,“我喝醉了就是想睡觉,什么话也没有。我好像有什么不顺的事,从来没想过要一个人喝闷酒,要喝酒也找朋友一起喝。”
“我们好像只有开心的时候喝酒,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谈生意的时候喝酒,那有心情不好了,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喝酒的。”
“说明你们还没有长大,还没有经历过人生最困难的时候。”夏薇姑娘说。
李非扭脸转向她,“看样子你是喜欢年龄偏大的、成熟型的男人。”
夏薇姑娘抿嘴一笑,不置是否。
“你呢?”我问朵朵。
“我啊,都喜欢,只要我看得中的。”
“懂了吗?”李非问我,故意下套。
我说,“懂了。就是说我这种人也是有机会的。”
她们两个人相视一笑,不作回应。这倒使我和李非有点不自在,只得讪讪对笑。
“男人喝醉了很难看的,丑态百出,最好不要在女人面前喝醉。”夏薇说。
“稍微喝醉一点应该还可以吧。”我说。
“喝一点,然后装醉,最好。”李非说。
“有经验,老手。”夏薇说。
他们俩对视。
我转向朵朵,“我这辈子一定不再你面前喝醉。”
“这辈子?哇,你想得还蛮远的。”
我脸发热,想自己被她说到了。幸好这里的灯光使他们看不出我的脸色。
前方舞台上的灯光忽地亮起。走出一位眼睛明亮神色沉静的女人。她在一张凳子上坐好,望着前面围着桌子喝酒谈笑的男女,就这样有一会,她拨响吉他,开唱了。
她的歌声圆润干净,像金属般闪亮,在吉他简洁轻盈的伴奏下,她的声音仿佛湖水深处一支漂亮并不伤人的箭向前穿梭。
酒吧里倏忽间安静了下来,我们四个人也都扭脸看歌手。半只歌功夫,客人们又回到常态,嗡嗡声再起,与歌声交相缠绕。歌手不为所动,深情演唱,双眸闪出动人的光芒。她一定是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旋律和歌声在她的心里环绕。
李非和夏薇倾身低语,刚才的嬉笑已经过去,但使得桌上的人更加亲近。他们说着一般般的话题,桌上的人也能听见,但已像两个时时相见的老朋友,诉说着各自的遭遇与心情。我看着舞台上的歌手,朵朵抽烟,听他们两个人说话,又不在听。
一首歌完。我与朵朵说,“唱的可以,听听有点味道。”
“动情了?”朵朵说。
“呵呵,是感觉。”
“喜欢唱歌吗?”
“我自己,不,不唱,自己很少唱,难听。你呢?经常去唱歌吧。”
“嗯。我唱歌还可以的,听听还可以的。什么时候唱给你听。”
“好啊。那天我们去唱歌,就我们两个人。”
她瞄我一眼,吐出烟,“两个人对唱啊。”
“你独唱。”
台上的女子此时唱着一首节奏跳跃的爵士歌曲。酒吧里的人心情好像也随之更加活跃起来,人们的笑声更高,劝酒的声浪一波一波的。这时候,只有人进来,没有人出去,进来的人很快就被里面的气氛感染,油然生出忘我的姿态。大声的叫唤服务员要酒,一副副今天不喝倒决不罢休的样子。
朵朵给我一支烟,她已经连着抽第三根了。我给她点上,她向我举杯,我和她碰杯。我已经改喝啤酒了,他们还在喝洋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好像只为了要有什么东西喝,与周围的那些人格格不入。但我感觉极好,不亚于周围这些给自己灌了不少的人。我与朋友有两位漂亮修长的姑娘陪伴,我们喷云吐雾,喝酒嬉闹,我们亲密交谈,情状私密。还有不会不让我注意到的,她们——朵朵和夏薇在这里,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酒吧里,在周围的男人中引起的掩饰不了的骚动。这都叫我心中满足,虽不无装腔作势,但虚荣感得到安抚,心中畅快。
“怎么会想到今天叫我来酒吧的?”我问起傻问题。
朵朵睃我一眼,“怎么,不可以啊?”
“太可以了。”
“那还多说。”
“你们经常上酒吧消磨时间啊?”
“没有。不多,一般都是有人请。”
“哪一天我请你吃饭?”
她扭过脸来看我,也许是我的声音有些怪异,不太通常。那肯定,因为,我,有图其他。
她有些不以为然的吸着烟,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们四目相对。我心有畏缩,突然后悔自己在这种时刻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这种话。她会觉得好笑,从来没有想过,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我是在另外一个场合,另外一种气氛,另外一种语气,随意的、无所谓的、有所掩盖的,那这问题就好回答很多。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互相对视。
她说话了。“为啥要请我吃饭啊?要我想办法帮你弄点生意?”她像是调侃又像是确有这类想法。
“怎么?你有办法帮我弄点生意啊?”
“我可以帮你问问,认得不少人,好用就用,你说是吧。”
“呵呵,再好没有。到时候给你介绍费。”
“讲好了啊,不要到时候找不到你了。”
“找不到我?我找你还来不及呢。”
她莞尔一笑,相信。
我又加一句,“其实请你吃饭倒不是一定为了生意,那多俗啊。”
她再次盯视我,我也回看她。
这样有个几秒,她说,“一道吃饭急啥,时间长着呢。”
“这倒也是。”我附和。我觉得从她眼里看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愿意,最起码她愿意试试,或者最低限度,她愿意和我交往,交个朋友。我心中愉快,情绪又高涨不少。我拿起酒杯,大喝一口啤酒。是的,时间长着那。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已经掉进了情网。
台上的歌手结束了她的演唱。人们热烈的鼓掌,更有些人兴奋地嗷嗷叫,我也加入其中。那位歌手略一弯腰,满不在乎的走下小小的场地。
“你也上去来一首。”我跟朵朵说,“让我们听听。”
“你开玩笑啊。”她说,“人家还以为我有病呢。没地方表演,到这里来过瘾。”
“你上去保准比刚才那个人受欢迎,乱叫乱喊的人一定更加多。”
“那还用说。你上去肯定被下面的人扔啤酒瓶,头破血流的下来。”她说。
我们四个人哈哈笑。
这时候一个男人来到我们桌旁,朵朵看见他,站了起来。
“你也在这里呀。”朵朵说。
这人冲夏薇点头微笑,夏薇回他一笑,但没有动。
“进来没多少时间。刚坐下来就看到你也在这里。”
这男的说完,打量了一眼我和李非。
“一个人啊?”朵朵问,坐下来。
“没,好几个呢。”这人冲自己身后一扭脸。
我们几个都往那方向看,那边靠窗坐着一帮人,女子居多,其中有几个也正朝我们这里看。
这男子三十五六岁,相貌堂堂,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个混得有模有样的主儿。
“这么多小姐啊,干吗啊,开庆祝会。”朵朵说。
男子不以为意的一笑,“有啥好庆祝的,还不是消磨时间。近来在干吗呢?也不给我打电话。”
“你也没打给我呀。”
刚才见朵朵站起来,我就有种怪怪的感觉,现在听他们说话的口气,我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或者有过什么事。
男的不再接下去说,扫了一下桌面,“和朋友喝酒啊?”
李非抬起屁股,往里挪一点,说,“一起喝一杯?”
男的对他露出客气的笑容,说,“不好意思啊。”便坐了下来。
李非叫,“服务员,来一个杯子。”
他给我和李非各来了一支烟,李非给我们三个人点上。杯子来了,李非给他倒上。我也换成洋酒。男的举了举杯子,自己来了一口。
“夏薇,”男的侧过脸,“这段时间还好吧?”
“还行,老样子。”
“电视拍了吗?上次不是讲要拍电视剧。”
“没有,瞎说的。”
男的哈哈一笑,挺理解的样子。
“你怎么样啊?生意越做越大了吧。”夏薇说。
“什么呀,现在的生意不好弄。”
“问一声,做那一行的?”李非开口。
“广告、策划一类的。”
“是吗,巧了,我们这位也是搞广告的。”
“是吗。”男子看我,挂着浅浅的笑容。
我点头。
李非掏出名片,递给他。他拿着看了一会。
“做投资的啊。”他再去看李非,“不简单啊,这么年轻。”
“嗨,瞎弄。”
男子也拿出名片,“有机会合作。”他递了一张给李非,又给我一张。
我们俩看他的名片。
朵朵说,“什么时候帮我这个朋友弄点生意,广告。”
“可以啊。”男子喵我一眼。“是哪个公司?”
我告诉他。
他说,“哦,是吗,我听说过。有杂志、有报纸的,老板叫夏朗。”
我点头。
“我在他那里投过几次广告,蛮早了。”
我还点头。
“没问题,下次有单子就找你了。朵朵说的,我还能不帮忙啊。”
“切。”朵朵对他一翻眼。
他拿着香烟的手向着朵朵摇摇——一种颇为了解的姿势,“还是老脾气。”
“我有脾气的啊,你什么时候也知道我有脾气了呀。”
男子这次换成了另一种笑,稍许有一点儿,有点儿无奈,再加上一点儿不以为然。“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喝酒唱歌。”他对着朵朵说,也不让她回应,就举起酒杯,“来,喝干了。”他一扬脖子,喝尽了杯里的酒。
我们也一一喝了。只有朵朵没动。男子拿着杯子的手向朵朵伸过一点,晃了几下。
朵朵举起来,抿一口。
男子放下杯子,说,“好了,我过去了。”他站起身,对李非欠一身欠,又转向我,“有机会一道喝酒。”便转身走了。
一时间大家无言,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也不起作用了。朵朵脸上没有表情,什么也没有,尽力弄得什么也没有。
李非开口,“这人生意做得很大的啊?”
夏薇接口,“好像还可以,以前他们公司邀请我们搞过很多活动。”
“大什么呀,坑得不得了。”朵朵拿出自己的烟,“咔嚓”一声揿燃打火机。
“哦,看上去跟你们蛮熟的。”李非接着说。
夏薇不吱声,瞥一眼朵朵。朵朵吸烟,吐烟,明显的不想谈论此事。
我和李非有些讪讪,也就那么一点点。
我举起酒杯,放大声音,“来来来,喝酒喝酒,人家做了大做了小,管我们什么事,他又不会发钱给我们。”
我和李非碰杯,各人大喝一口。
朵朵现在笑了,也就那么一丝笑容。她抬起头往那男人坐的地方喵喵,随后拿起酒杯晃动杯里的冰块。
夏薇说,“你们后来没碰到过啊?”
“没,碰到他干吗。”她盯着那些冰块说,“跟这种人也就会在这种地方碰到。”
我呵呵笑。
朵朵说,“笑啥?”
我说,“你这句话说明你们两个都喜欢到这种地方来,有点意气相投。”
她伸手过来掐我的胳膊,“你讲,你讲,叫你讲。”
我笑着,“哎唷啊。”
她拿酒过来,给我加上,“喝酒,喝死你。”
“好,好,我喝,我喝酒帮你浇浇愁。”
这次她笑了,多了一点笑,“那好,那你多喝点,我好好谢谢你。”
夏薇也在那边笑,说,“我们朵朵会愁啊,你太不了解我们朵朵了。”
“就是,”我说,“看上去她就是应该让人家发愁的人。”
朵朵又笑,笑得更多,真笑。
李非说,“对的,什么时候让张小龙发发愁,愁得他要死要活。”
“哈,”我说,“我这人贱,肯定很享受。”
大家又嬉笑起来,气氛回归。
此时台上又来了个男歌手,灯一亮,他大叫一声,“大家好。”众人被他惊吓,纷纷转眼去看。他猛烈地拨动吉他,伴着后面乐队的强劲节奏,引吭高歌,他唱的是摇滚。
我一看十二点了。
没一会,几个老外离开桌子,摇摆着跑到场地中央,兴高采烈地高举双手扭动起来。接着更多的老外加入进去,又参进了几位女同胞,而后,越来越多的人挤进那个小小的场地。音乐声震耳欲聋,歌手声嘶力竭,酒吧里的气氛被撩拨到忘我的境地。
第二首歌的时候,朵朵站起来,用膝盖推我,“走,我们也上去。”
我跟着朵朵往场地里去。李非和夏薇没动,只在座位上摆动着肩膀。
伴随着音乐和歌声,我轻摇慢摆,朵朵舞姿奇特曼妙,我们面对面,我含笑,她冷漠。她细长的身体在我面前波动,双臂时而向上,时而伸向两侧,时而又往前。她整个身体的摇姿摆态犹如自然生成,像是风中的树林、湖水,却又显现出人心的波动和向往、某种不可探求的欲望。她一会睁大眼睛,一会又垂下眼睑,她的表情似乎对那狂烈的音乐无动于衷,可她的身体却那么合拍的与音乐相应。整个表情、舞姿仿佛正沉浸在迷人的叫人陶醉的等待之中,又仿佛无所欲求、超然物外、任由时光流逝。
我被她迷住,暗中惊叹她诱人的身姿和摆动。我注意到不少的人与我一样,眼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不想离去。我还看到刚才那位男子的目光也落在我们这里。不知道朵朵是否也看到了他的目光。我想她是看到的,这对她有什么不同吗?我感觉她肯定是有某种心思的,就像是某种涟漪,某种持续不断地涟漪。
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这于我是完全不值得细想的事。朵朵在我的身边舞动,一会远离,一会贴身,一会双臂搁在我的肩上,一会又侧身摆动胯部碰撞我,她那不同寻常的魅力和那一眼瞧得见的亲近,叫我沉醉,不由得洋洋得意。
在某一刻,当她靠近我的时候,我在她的耳边说,“你跳得真是,绝了。”
她略一仰头,冲我闪过一丝柔媚的微笑,随即舞动着远离我。
我探身过去,“简直叫人发狂了。”我说。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但不管她是不是听到,她早就明白这一点。
我随着音乐摆动,我看着朵朵发呆。这一天就要过去,这一天过得好快,这一天有很多事情。我希望这一天能继续下去,永无止断。想到这里,我有些伤感,但也升起强烈的希望,期待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来的天亮。
新的工作就要开始了,看起来事情有了好的兆头,好的开始。今天、朵朵、今天晚上,美好的夜晚、美好的季节,一切都使我兴奋,让我信心陡增,盼望着今后的一切快快到来。每次开始新的工作,我都感到压力,诚惶诚恐,也有心无波澜,不予理会的时候,但今天我感到了挑战,感到了兴奋,想到有所作为,想到无所不能,我渴望前方,渴望向前走,不能辜负这美妙欢乐的夜晚,不能让这美好的开始白白的流逝。我要去做,去做很多事,我要去做,我可以做。望着眼前的朵朵,置身于狂热的人堆里,耳膜被强烈的节奏鼓动,我想,一切都会到来,我只要迎接它们,尽情享受其中的一切就是了。
现在想来,那个夜晚我确实幸福,充满信心。但我也知道,现在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夜晚,那个夜晚我并没有去细想我要的具体是什么,到来的又会是什么。那些东西那些具体的东西是后来无数多的白天和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