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张员外真不成了。
躺着床上,面色蜡黄,一动不动。
大夫说是痰上了心。
可用手指往他喉咙里扣,却都是血块。
扣了半天。才听到游丝一样的气息。
算是缓了过来。
一时间还不能说话。嘴中却喃喃个不停。
我贴在他的嘴边,听半天。说是要喝点粥。
当下我心稍微一安,忙让人安排去。
送大夫出了卧室门。
大夫认真道:少爷你要准备了。
我没有吱声。
管家先哭了起来。
少爷你命苦啊。
我道,这不是缓过来了吗?
大夫道:回光返照。
等歇息功夫,你去问问。
张老爷还有什么交代的。
说罢,收到管家交来的赏银,匆匆离去。
我问府里的管家,到底怎么回事情。
管家说头里来了一个客。
谈了没有半个时辰。
老爷可是亲自送他出门的。
当时小的也纳闷,这什么人,老爷这样看重。
不但亲自送他走了,还要金莲姑娘收拾了一下和他一起走。
小的以为别是金莲姑娘的家人吧。你也知道,小的在府上,是出名的不多事。尤其主子的事情,能不打听就不打听。老爷要是不高兴说,小的也是懂得看眼色的。
所以小的也没有敢多问。当然,当时也没有见有什么意外。
老爷送完客,神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是小的花眼,还真真看见老爷是笑了一下。不瞒少爷说,小的当时想,别是什么高兴事情吧。
后来老爷叫过小的,还说吩咐厨房里做点什么吃的。
说晚上要喝点。小的还说了,有佃户刚送来的肥鹅。要不就杀了晚上给老爷下酒。
老爷当时还道,肥鹅好,不过这得要金莲去烧。
小的多嘴,就说,老爷你刚不是刚让金莲出门了。
老爷哦了一声,摆摆手说声忘了,就让小的出去。
小的想,这鹅烧还是不烧。等在门口想再问下。
哪里晓得老爷进到堂屋里没屁大一会儿。
忽然就听到里面扑通一声。小的忙进去,老爷躺在地上已经吐血了。
这不就成现在这样了。
我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让管家下去。
想了一下。又喊回他。
问,你鹅到底烧了没有。
折腾死我了,待会我喝两杯。
家父弥留之际。
将我叫到床头,气若游丝,却神情清爽。
我说你你歇息就好,也别急。
家父道,我知道我不成了。
来,跟你说个事情。
说话的功夫,挥手让所有的下人下去。
这样卧室就空荡荡下来,昔日那种奢靡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家父张员外躺在床上,面庞上的肉都凹了下去。唯独一双眼睛,依旧透着阴沉的幽光。我从未感受家父如此看我。似乎要托付,但却充满了不信任。
我说,你别想多了,要不你明天再和我说吧。
这些年快活郎当,还真没有这么严肃的喝家父谈过话。
但家父就手抓着我不松。他真是看着我很久。
忽然闭上眼睛,大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这个他要说出这事情是多么的努力了。
这样,他就告诉了我一件秘密。
这个秘密,太严重了。
以致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舅父张员外说:
孩啊,我告诉你,你不一定是我的孩啊。
这叫什么话。我糊涂了,还是你病糊涂了。
我道,爹你就别胡说了,吃药多了,你还是休息吧。你都不认我是你的孩了,还不糊涂啊。
张员外无动于衷,继续说,孩啊,我不糊涂,清楚着呢。其实这些年,我都清楚着呢。
我问,你清楚什么?
张员外道:你不是我的孩啊。
我问,我不是你的孩,我是谁的孩?
家父凄然一笑,道:我怎么知道?
我道你连我是谁的孩都不知道了,爹,我知道你病的不轻了,你就歇息吧,别乱说了。你再说我也糊涂了,你还究竟是不是我的爹呢。
家父道:好吧,爹不开玩笑,你真不是我的孩啊。
我道:那你说我是谁的孩?
家父被我绕了一下,一时间不语。我以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了,准备站起来就走。哪知道家父抓我的手依然不放。他道:
你家里来人了。
你亲哥来接你来了。
什么?我还有一哥。我道:爹,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给我又弄出一哥来了,算了,我不计较。你说我哥既然来了,你怎么也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家父叹口气,道,我都要死了,你就别给我打岔了。你亲哥,可不是我儿子。
说真的,我当时没有想明白了。这哪里对哪里。
不过我也不啰唆了。我道: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家父道:他不是我儿子,你也可能不是。你妈嫁过来的时候,就有你,我也算过日子。你不是。
我道:你都叫你爹十八年了,你现在一个不是就不是了,你这要死了,怎么就赖账呢。你不是我爹,我上哪里找爹出。你这是搞哪出啊。
家父道:你哥姓武!你爹自然姓武啊。
我说,开什么玩笑,我都姓张一辈子了,现在叫我姓武,你较为张家的脸往哪里搁!我还跟着你姓张不成吗?
我也想啊。家父惨然的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我也认啊。现在不成了,人家找上门了。我想认,也认不成了。
我问:怎么就认不成了。我管谁叫爹,你管谁叫儿子,这还有什么成不成的。自个乐意还不成啊。
家父道:
虽然我们老张家一脉单传。但宗族里有的是人对我们家的财产虎视眈眈。就不说宗族里的那些杂碎吧。就是官府,也要查你一个后继无人。
后继无人也不是罪啊。
是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们要是知道你不是我们家的骨血。
他们一定会搞走你全部的家当。他们搞完你的家当,还要搞你?搞你一个冒名顶替。
家父的神色不像是威胁我,他这么一认真,我还真有点慌神了。我堂堂正正的一个花花公子,转眼就变成冒牌货了,我能不急嘛!
我说,那我不认他就行了。
张员外说:不行。你哥啊,是个犟货。
我说给他些钱,不成!
又说给他安排个事情,还不成。
非要认。
我一想到自己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即将毁于一旦。忙急着问,那你同意了。
张员外说:没有。
那你怎么打发他的。我急问道。现在我不能不急啊。
我啊,给了他一个老婆。家父说。
什么?!
你给了什么。
我给了他金莲。
你为什么给他金莲。我掩饰不住惊讶的说。金莲啊,这么多年来,家父宝贝她比宝贝我还厉害。怎么说给就给了啊。
张员外道:那你想我给他什么。给他全部家当。或者把你给他吗?
我不支声了。
晚间的风呼呼的再门外吹着。到了快熄灯的时候。
老头子的话在耳边落下,就听他咳了起来。
世间原来不全是游戏,将死之人的咳嗽让这一切无比真实起来。
我很难过,这一刻,万语千言,不知道怎么去说。当然,较真起来,也没有万语千言那么的细腻心境。
毕竟我是个纨绔子弟。我的心思其实也简单。
于是我凑近老头,想问他最后一句话。
我说,爹你把金莲给他,他是不是以后就不认我了。
家父咳的不行,最后,还是挤出了以下一句话。
缓兵之计!
杀人不过头点地。
没有这样我头放在刑台上,侩子手才现磨刀的。
我人生的危机和家父的咳嗽一样。忽然无比激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