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才发现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白秀燕恋恋不舍的开了灯。谢梦茵先是笑,后是哭,脸上有了泪痕,这时候揉揉眼睛,放牛排到地上,站起来,我才觉得她气色好多了。
我问卓伦,什么电影,可好看。
他说,《大话西游》,是卢老师带来的。
大胡子从DVD机里退了碟子,跟我们说,他收了些旧零件,做了放映机,等天气暖和一点,我们可以去山上看电影。
我问他,你会骑马吗?
怎么,你想骑马了?
你到底会不会骑啊?
小时候骑过。
会骑马还会做放映机,那可比罗切斯特还厉害,我心想,罗切斯特大概不会做放映机的。
白秀燕说,卢老师,今晚您留下吃饭吧。
大胡子笑着说,那得看您做什么好吃的了。
白秀燕笑道,俗话说好吃也不如饺子,今个儿过小年,我们包饺子。
那敢情好啊,我给您和面。这时谢梦茵也挽了袖子,说,白姐,弄两样馅儿吧,龙宝爱吃韭菜的,卓伦爱吃芹菜的,我来切菜。
说着,昨天连碗都端不起来的胳膊当真就拿起了菜刀。
卓伦狡黠的对我一笑。
我说,这怎么个事儿?
卓伦说,上午牛排跑妈妈房间去了,在妈妈床上躺着睡了一觉,下午妈妈和牛排就一起起来了。然后卢老师给我上完课,说想借家里的机器看看碟子有没有划伤,不知道怎么我们大家就一起坐下来看了。
他是存心的吧。
卓伦笑笑,说,妈妈可是好多了呢。
对了,我说,罗切斯特是谁啊?
你说《简爱》里的?
我不知道,反正是个很有气度,很有胸襟,很有思想的人了。
那就是了,卓伦说,家里有这本书,你要看看吗?
看书的什么的,固然没有兴趣,可是因为在馒头那里打了保票,说大胡子很像这个人,所以决定看看。
卓伦把书找给我,我问他,简爱是什么意思?
他说,是人名,书里的女主人公名叫简爱。
我点点头,庆幸这不是很长的一本书。
卓伦,我试探性的问他,你爸爸的事,还难过?
嗯,多少有一点吧,不过爸爸有他的理想,妈妈有她的事业,只有两个人都能好好的生活下去,不见得一定要在一起。
说真的,卓伦这样回答我可一点没想到,班上爸妈离婚的孩子也有,这情况不小心被同学知道了,不是遮遮掩掩的不说实话,就是不好意思的要命,简直比被学校的喇叭通报批评都来的难堪。相比之下,卓伦真是达观的可以。
我说,那你不要紧?
从记事儿起爸爸就是那个样子,和一般爸爸不一样,有时候甚至觉得爸爸是我的孩子,我要好好照料他。所以一直以来最希望的是他快点康复,别的也不介意了。当然,说实话,那时候也期待爸爸妈妈像别人的爸爸妈妈一样相亲相爱,不过察觉的出来,纵然爸爸好了,爸爸妈妈还是和别人的爸爸妈妈不一样,说不上来为什么。那天看到他们的离婚证书,虽然挺受打击,可是能想得通。
听了卓伦的话,我多少有一点惭愧,因为一直以来都觉得卓伦像个小朋友一样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对此有点自以为了不起。结果听了他这么说,才发现,卓伦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其实他的脑袋里,装的明白比谁都多。
卓伦接着说,现在妈妈好起来,就一点担心的事情都没有了。爸爸大概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过段时间会联系我们的。
听了卓伦的分析,我只能用有道理三个字来形容。
后来我看了几页书,尽讲的是简爱那个坏透了的舅妈,看不下去,就和卓伦也帮着包饺子去了,包饺子卓伦是真的不成,白秀燕,大胡子,我,三个人用三个法儿教他,都不顶用,卓伦手底下,自始至终出不了一点饺子的形状。
大胡子说,卓伦你就承认你特别不擅长包饺子,这样肉丸子心里才能舒坦点。
谢梦茵说,肉丸子?
是啊,你看他圆滚滚的脸,像不像个肉丸子?
本来是句玩笑话,结果谢梦茵听了,当真认真端量起我来,末了自个儿笑了。
虽然这一笑说明了我当真像肉丸子,可是谢梦茵高兴起来,我就是真变了肉丸子也顶愿意。
试过了包饺子,卓伦又说要学擀饺子皮儿。他说,看一个小面剂子转一转就成了一个饼,可神了。
白阿姨道,哎呀,这有什么,这个最简单,我教你。
结果这个“最简单”的东西卓伦还是没有学会。眼见一块儿渐成了烂泥的面团子,我们一致说卓伦你去休息吧。
白阿姨笑道,咱么卓伦将来可得找个贤惠媳妇儿,不然要饿肚子了。
卓伦满脸通红,也跟着笑。
大胡子说,是啊,卓伦,你得抓紧了,这件事可以跟你这小哥哥学学。
啊——我万没想到大胡子会突然扯出我来,这下子可笑不出来了,好像猛然给人塞了一个馒头在嘴里。其实说说我倒没什么了,不好意思固然也会,可我的脸皮修炼这许多年,算得上结实,顶担心的倒是宝妹了——且不说她是个小女孩儿家家的,爱脸皮,万一一个不小心给她爸妈——他们跟谢梦茵的关系可是很不错的,要是他们知道了,只怕从今以后就要被看管的结结实实了。
我挺紧张的看着大胡子,他朝我那么一笑,意味深长。我赶紧跟他摇头,大胡子看样子是会意——虽然保不齐之后拿这事儿要挟我什么的,可是当下没多说什么了。
我总算送口气,未料到,谢梦茵一边滚着一堆面剂子,一边儿问,咱们龙宝喜欢芊芊啊?
大胡子这下子可忍不住乐了,连着白阿姨和卓伦都乐了,我脸红的和锅里的猪肉馅一个颜色。
谢梦茵微笑,说,你放心,不告诉你宋叔叔他们的。
我赶紧说,也没有,就是好朋友了。说着,我瞪大胡子一眼,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谢梦茵站到一个战线去了,忘了这女人一开始还把他当是人贩子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大胡子饺子包的真不赖,除了我们一直包的那种元宝,还会包金鱼和荷叶,你若只看那一个个秀气的小饺子,绝对不会把它们和大胡子这一双糙大的熊掌联系到一块儿。
白秀燕把饺子拿去煮的时候说,等过年的时候咱们用芹菜汁和胡萝卜汁和面,煮出来的饺子红红绿绿,且是喜庆呢。
喜庆,这两个字真好极了,早上我因为嫌家里冷清躲到外头去,晚上同一个家里却聚集着一伙人热热闹闹包饺子。晚些时候,小伟夫妻俩也来了,小薇看上去略略有点憔悴——我想失去小宝宝的影响多少受了一些,不过还精神不错,穿了崭新的大红色羽绒棉袄,像阳台上挂着的红灯笼。谢梦茵招呼两个人来吃饺子,小伟说刚刚在老丈人家里吃了。结果大胡子的金鱼和荷叶端上来,两个人还是各自吃了好些个。
小薇吃完说,妈,这饺子还能这样包,您手真巧。
白秀燕赶紧说,哪是我,是这位卢老师包的。
哦,这一下子,小伟夫妇都流露出崇敬的意思了,不过究竟因为包这小巧饺子的是这么个大块头男人,还是因为这大块头男人是老师,就不好说了。
这个时候,要是换了别人,自然谦虚一番了,不过大胡子就不会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
吃完饺子,白秀燕说让两个人赶紧回家去睡觉,明早早一点去。
我说,小伟哥你们去哪儿?
小伟说,去观音庙。
谢梦茵问他,是求子的?
小伟微微脸红,说,听说从福建来了位挺灵的法师这几天在观音庙摆卦,我们想去看看。
对于神佛的事,我说不上很信,不过满口封建迷信的那一类人也不是。只是对算卦这事没什么好感。小时候在墓园,那种留着长胡子,穿丝绸唐装的人见得多了,讲风水命理一副神仙样子,超然的不行,末了收卦金的时候却立刻成了阎罗殿里的小鬼儿,连孙悟空七十二变都没那么快。我还记得其中有个老头子一时兴起,要给我算一算,老龙看样子对他也没大好感,冷冷说我们没钱,那老头子赶紧说,我不要钱,我因看这小娃娃是有大慧根的人,想提点他几句。
我那时年纪还小,只觉得这老头子衣服穿得很漂亮,我问他,慧根是什么东西,好吃的?
老龙哼哧从鼻孔里蹿出一声笑。
那老头子倒也没怎么在意,说,小娃娃,你居山岗之上,沐日月光华,吸天地灵气,长成后必非凡俗之人。
什么日月光华,天地灵气我听的是云里雾里了,不过看老头子的意思,似乎是在夸我,我那时候一年级,也许二年级,我记不大清楚了,总之是上学不久的时候,整天在学校受班主任,任课老师,甚至值周生的批评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也不是故意和他们做对,所以我都很奇怪他们怎么总能从我身上找出这么多毛病了,好像全人类的缺点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似的,所以这个时候,老头子猛然说我好,我自然很高兴的。
老头子接着说,虽然得天时地利,只可惜你前世犯下业障未解,此生亦会受其所累,念你我相逢之缘,我便告诉一个开解之法给你。
虽然老头子的话我一句没听懂,可是觉得他这人和别人很不一样,也许真是神仙什么的也未可知——就连刚刚呵斥老龙去般箱子的那个大老板对着他都很乖觉呢。
我聚精会神准备听他的开解之法了,不想他却转过去和老龙说话了——老龙一直只忙着劈柴火,理都不理他,这时候神仙走近了,手里的斧子也没停下。
老头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铜锁头,说,此乃是普陀山请下的,我从住持处求来,原打算给我孙儿祈福锁命用的,不过见了这娃娃,知道他才是这锁头的有缘人,眼下就把这锁头送个他,只要在脖子上挂满三年,此生必定顺顺利利,富贵吉祥——那老头儿说着招我过去,要给我戴锁。
虽然送的是把锁头,不是什么好吃的,多少有点失望,可是那把锁头也算挺漂亮,上面刻些奇奇怪怪的画符,加上老头儿一顿胡邹,我真有点信了这是件挺神气的东西。
然而这把锁最后还是没能挂到我脖子上,因为后来老头儿又跟老龙说,这把锁毕竟染了普陀山百年佛光,你孙子戴了他,你当另捐一把,以示敬佛之心。
老龙听了这话,将斧子往木墩上一撂,说,龙宝,把锁摘了还给人家孙子。
那老头儿说,先生,此是关乎命运的大事,并非我信口雌黄。
老龙一声干笑,说,没说您胡说,只不过我们命里就是干活吃饭的人,担不起您的佛光。
老龙说话可一点不客气,不像这老头儿这么有气度,只可惜他是我爷爷,他养我吃饭,这话还是要听。我把锁摘下来,还给老头子。
然后,那老头儿叹一声,唉——,走了。
我当时心里真真为爷爷这么不通情理感到羞愧,毕竟那可是个神仙,不是整个,也是半个,他的话,难道是胡说八道不成?
结果三天后,我和爷爷去早市吃豆腐脑,赫然见我们对面就是这老头儿,穿了平常的汗衫短裤,刺溜的吸一碗滚烫的豆汁儿——虽然严格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就算神仙也可以喝豆汁,但自此我对这群算命相士的印象还是差起来,后来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发现他们大抵都是一副打扮,无论说得怎么头头是道,末了跟你要钱的时候,都一个嘴脸。
所以现在,听说小伟他们也去算卦,心里颇不以为然。
这时候听大胡子说,是叫慧光的?
小薇说,对对,就是慧光法师,人家都说他在福建名声可大了,一算一个准儿。
大胡子笑笑。
小薇问,卢老师,您也去算过?
大胡子说,命倒没算过,酒一起喝过几回。
卓伦说,不是僧人么?
我说,这还不简单,要不然就是假和尚,要不然就是花和尚。
大胡子说,和尚是真和尚,人也不坏,只是喜欢云游。
我说,喜欢云游怎么了?
大胡子没回答,跟小薇说,你要算什么?
小薇有些害羞地说,孩子。
大胡子道,这么着,我给你算。
白秀燕说,卢老师,这个您也懂?
大胡子说,懂一点儿。
我心想,完了,又是“懂一点儿”,原以为大胡子会的东西我都发现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又冒出命理这么一样儿来。
那可好,白秀燕说,谢谢卢老师。
接着,大胡子就真的蛮像那么一回事的端量起夫妻俩,也问了生辰八字,然后就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掐指一算,说,好了。
怎么样?白秀燕问。
大胡子——今天是刮了胡子来的,不然准和那些算命的相士一样要先摸一把胡子——即便是络腮胡子,他告诉白秀燕,这个孩子失去的再好没有,因为那孩子福薄命短,生下来也活不久,所以早早失去了最好;至于下一个,他说还要等上三年,这三年间夫妻两个存好心做好事,三年后就能有个富贵命的好孩子。
当然,大胡子能扯,生辰八字和着星象什么的讲了好大一通,不但我听不懂,连卓伦都费解,因为讲得不明白,白秀燕愈发相信大胡子说的不错了。
得了这话的小伟夫妻俩当然也高兴,不单会有个好孩子,眼下也省了一大笔算命的钱。
离开的时候,夫妻都俩欢天喜地。
小伟夫妻走后,大胡子也说要回去了,当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去郊区的末班公交早没了。谢梦茵说,我开车送你吧。
结果我和卓伦异口同声说,我也去。